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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使命

95.使命

彻骨的寒雨打在身上,云游的双颊都快失去知觉,他的嘴唇哆嗦着,只觉得像是带着一层肉质的面具,雨水顺着鼻梁往下,沿着轮廓姣好的下唇滴落,最后顺着领口滑入衣服内。

钻心一般的寒冷一瞬间染遍全身,像是一枚子弹击中心脏,砰的一声,他觉得呼吸都快要停滞了,心跳也似乎慢了一拍。

少女没有说话。

云游等待着,他耐心等待着少女的发话,他侧耳倾听,然而除了雨声,这个世界仿佛一无所有。雨的世界,黑暗的世界,世界的聚光灯好像只集中在少女一人的身上,万道光芒汇于一点,而在世界的中央,万众瞩目的焦点,那里傲然站立着雨中的王者,虽说不过是位娇小的少女,她身上的气势却无时无刻不向云游揭示着这一点——世界尽在她的掌握之中,而云游这位不小心闯入她的世界的不速之客,不过是一只渺小到不易察觉的小虫,少女的手中掌握着他的命运,云游无法挣脱。

云游屏住呼吸,他握紧双拳,他没有办法放松身体,如果不绷紧全身的每一处肌肉,他或许会一下子瘫倒在地上。从眼前少女身上,他感受到如同潮水般巨大的压迫力,像是一只巨手,挤压的他喘不上气。

他使出全身力气,咬紧牙关,问出一直盘旋在心头的那个问题。

“你……你是谁?”

雨水顺着唇角滑入他的口中,和苦涩的唾液混在一块,冰冷的感觉如同尖刺一下子刺向牙龈的位置,他的舌头也跟着一起麻痹起来。

那份一直萦绕在心头的直觉,如今伴随着压力消散在寒冷的雨中,他觉得眼前的少女是如此熟悉,他的口中已经说出了那个名字,然而这份从容也因为这无比陌生的感觉消失不见。云游开始怀疑自己,他期待听到少女的回复,又因为害怕听到不一样的答案而感到恐惧。他就这样陷入惴惴不安的境地,时间在一分一秒流逝,他的问题就像泼出去的水,已经没有办法再去收回来。他唯有听天由命。

于是云游闭上眼。

烙印在燃烧着,在黑暗中发出璀璨的红光。

这一刻的静默无比的漫长,时间仿佛就此停止,然而没过多久,他终于听到了少女的回复——

“笨蛋笨蛋,大笨蛋云游,你真是彻头彻尾的大笨蛋……”

声音虽然很小,却清晰可闻。

女孩低着头,她的面容隐没在雨夜中,她那娇小的身影穿过时空的桎梏,镌刻在云游的视网膜内。

那一瞬间,压迫感消失了。

“帕罗……”

云游终于得以确认,眼前的少女,正是那位高傲的魔法师帕罗。

“叫我普罗斯帕罗,我的名字是普罗斯帕罗……”

女孩轻声纠正云游的错误,然而云游并未理会。

“帕罗,你这一天究竟去了哪里,你为何现在又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还以这种方式……”

云游无法理解,他的大脑已被这接二连三的怪事给冲昏了,在加上这寒冷的雨,他失去了明辨是非的能力,他固执的抛出一个又一个问题,渴望从女孩的身上找出答案。

快告诉我,帕罗……快告诉我真相,这一切的一切,你为何那么执着于寻找恶魔,你找到那只恶魔了吗?在这样的风雨之夜如同雷电一般回归,你所渴求的究竟是什么?

“笨蛋云游,这片暴风正是你内心的征兆……我都已经跟你说过了,等着我的惊喜就好了,你还擅自一个人闯入我的世界……”

“这片暴风雨……是我的意识?”

“你一直在寻找我,对吧?”

女孩的声音十分温柔,她那身形中隐藏的霸道与傲慢,仿佛早已随着雨夜消散。

“我……我不知道……”

云游摇摇头。

在这一瞬间,他看到天边的闪电悬浮在天空,像是一幅巨大的风景画,白色如同裂缝一般的线条不断延伸通向大地,就这么静止在天空之中。

他看到雨滴变成透明的小球,一颗一颗悬浮在天空,繁密如同天上的星辰。

原本浸湿了衣裳的雨水从白色的织布上析出,视频倒放一般漂浮在空中,云游的衣服一瞬间干燥如初。

世界,就此停止。

“这些……都是你的魔法?”

云游目瞪口呆。

“笨蛋,这些不是魔法……魔法哪能做到这种事情,我不是早就跟你说过了么?”

“不是魔法还能是什么?难道是神迹?”

云游待在原地,他没有挪动半分。不是他不想,而是不敢。

云游明白,现在正是一探究竟的时候,只要他走近几步,他就能看到少女的真面目,平时一直躲在木桶里的少女,如今正站在自己面前,他自然会心生好奇,然而另一方面,一种深深根植于潜意识之中的本能正悄悄显现——绝不能刺探真实,一旦看到就一定会发生不幸的事情,现在还没有到时候。有这么一道声音正不停在自己耳边念叨着。云游就这么胆怯了。

“哎呀哎呀,这既不是魔法,也不是什么神迹,单纯的幻觉而已,这不过是世界在欺骗你的五感,云游,你的内心世界或许如今正像这片雨夜吧?说到底,11月怎么想也不可能会降下闪电吧?这片世界正是你内心的缩影,或许你现在也很困扰吧?”

或许帕罗说的一点也不错,云游拼尽全力想要让自己平静下来,他一个人将自己关进黑乎乎的出租房,努力不去想这些天来发生的种种事件,然而无论如何,阴影总是伴随在脑后,他怎么也无法逃脱紧跟在背后的噩梦。

“看来我也不是什么充满勇气的人呢……”

“你也是很平凡很平凡的平凡人啦,安啦安啦。”

“即便是你的盟友?”

“哼,难道你很想当不平凡的人?”

雨幕之中,女孩叉起腰,虽说看不清表情,云游却察觉到她似乎有些不满。

“魔法师的盟友自然得是不平凡的。”

云游说。

帕罗沉默了片刻,过了好一会,她才开口说道:

“你知道吗,云游,我终于记起来了……我……终于记起了自己的使命。”

“这是什么意思?”

云游感到不解。

“我终于想起了自己的使命,你知道吗?就好像过去的岁月一直在做一个漫长的梦境,就在昨天,梦醒了,泡泡破了,那沉睡在我身体内部的本能换发了生机,我明白了自己该做些什么,我明白了我的魔法究竟该为谁使用,你能明白这种感觉么?”

云游没有说话。他不明白帕罗究竟在说些什么。

但他又有些理解帕罗现在的处境,右手的烙印将女孩悦动的心率传递给他,云游能明白此时她那有些纠结不已的心情。

云游有些羡慕,他觉得帕罗已经找到了人生的终极目标,即便他无法理解帕罗究竟在想些什么,不过对他而言根本无所谓,帕罗不是一直这样吗?喜怒无常,神出鬼没,又有些古灵精怪,她所做的一切都是怪异的,但云游都能接受。

然而接下来——

“或许,我该解除和你的契约……”

“为什么!”

云游被帕罗的话语给吓到了,他无法顺清事情发生的前后逻辑,他已经快要跟不上这位大魔法师的思维了,为什么要和我解除契约?是我做错了什么么?还是帕罗有什么难言之隐?

只是在这时,在云游的心底深处,他似乎能理解帕罗的决定。

仙鹤报恩。

如果仙鹤与樵夫二者都能好好把自己的心意说出来的话,事情还会往不得不分离的悬崖继续前进么?

帕罗隐藏了某样东西,她究竟藏起了什么?

就像那只仙鹤一样,她藏起了某种事物,绝不能让别人发现。

仔细想想,云游,你知道的,你一下子就能猜出来,藏在帕罗身上的诡异之处。

从刚见面起,就一直躲在那个木桶内。

她……帕罗……大魔法师普罗斯帕罗,她的声音始终在自己耳边回响,然而唯有面容,自己至始至终都未曾见过。

为何她要一直躲在木桶里,不以真身见人?

“为什么?帕罗?为什么你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在你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云游听到一声叹息,一声浅浅的叹息,就像烟雾那般缥缈,云游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那声叹息源自面前的女孩。

“你不觉得好奇么?你不想听听我的使命究竟是什么么?”

帕罗轻声问道,她的声音低沉,就好像在歌唱。

云游当然想知道,但他不敢去问,他害怕听到自己不想了解的内容。同时,脑海中另一种声音也在咆哮着,不要在说了!帕罗!不能再继续说下去了,在这样下去,谁都无法获得幸福的!

“对不起,我必须告诉你……我不得不跟你说清楚,云游,我们之间相处的时间很短,但我却很欣赏你,和你相处……该怎么说呢,心情会觉得很放松,就好像自己真的从那重大的责任之中脱身出去……我可以安然忘掉自己的职责……但是不行,绝对不行!我存在的意义!我不得不去完成的重大任务!只有我大魔法师普洛斯帕罗才能完成的使命!我——”

帕罗突然停了下来,她不再继续说话,虽说看不见她的面容,却能感受到她的视线。穿过珍珠一般的雨幕,她死死盯着云游。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啊——帕罗!”

云游战栗着,他似乎真的从中感受到宇宙的意识,宇宙正在朝他睁开眼睛,带着世间一切真理的眼睛,正观察着他,一个渺小的人类,命运的轨迹由此划开一条弧线,何等绚烂的光景,云游浑身颤抖着,他屏住呼吸,他已经没法再继续呼吸,他等待着,等待着帕罗接着说下去。

他想起爱丽丝与自己的交谈。

如果仙鹤是因为不得不说的理由离开樵夫的呢?

一旦说出口,就会陷入更加不好的境地。

“云游,我记起来了……”

帕罗的声音似乎变了,不再活泼,不再轻快,变得沉重,变得无比阴郁。

“为什么我会忘记呢?我本不该忘记,我是最不该忘记的……现在我总算想起来了,我……”

帕罗说个不停,但现在,云游却希望她能赶紧闭嘴。

“我必须杀死爱丽丝,云游——”

如此简单的话语,却带着某种震撼人心的力量。

在那一瞬间,云游看到女孩走出雨幕,走出黑暗的阴影,她的容貌变得清晰可见。

有一道声音,就好像小妖精的恶作剧那般,在云游的耳边笑嘻嘻的轻声呢喃。

你看,你看,你不是很想看看她的面貌么?你看,真相终于解开了哦。

是的,一直萦绕在云游心头的疑惑,终于得以解开。

然而,等待着云游的并不是拨云见雾的感觉,而是更令人目瞪口呆的一幕。

“你……你究竟是谁?”

望着眼前的少女,他呆呆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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