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游旋转钥匙,推开公寓房门。
伴随着咔哒的声响,蓝色金属门呲呀移开一条小缝,幽暗房间的一角暴露在他的眼前。
静静安眠于黑暗中的玄关内,左侧是小小的木质鞋架,右侧墙角倾斜摆放着两把收束伞。白色墙纸上张贴着几张电影明星海报,那是他从老家带来的,已经有些年头了,底端的两角略有些弯折,海报上的男人咧开嘴角,露出珍珠般**闪耀的牙齿,看上去颇有些喜剧感。
“回来啦……”
出于习惯,云游打了个招呼,但很快就意识到自己是一个人在住。
房间笼罩在无声的寂静之中。
没有这些天来帕罗聒噪的声音,他还有些不太适应。
云游换上拖鞋,他没有急着打开灯,循着记忆找到沙发的位置,一屁股坐了上去,柔软的沙发一下子将他整个人包裹住,一种失衡感瞬间袭向他的大脑。
耳边回响着滴答滴答的钟摆声,这是整栋屋子唯一清晰可辨的声音。
他深吸一口气,脑子里回想着这些天来发生的种种,疲劳感一瞬间占据了他的身体,让他无法动弹。
安静的夜,静谧的月。
洗去白日城市的喧嚣,让一切归于沉寂,这便是夜的魔法。
云游闭上眼,他将一切的疲惫都塞进夜晚的小盒子里,让身体沉入细沙般的软垫内,像是任由流水漂动的浮木,每当他疲劳的时候,总会采用这种方法。
闭上双眼,放松身心,深呼吸,听着云游,这里是出租屋,是你这些年来赖以生存的小屋,是你的家。
他想起黑影的怪物,想起那不详的声音,想起在路灯下呆然站立的瘦长鬼影。
阴影中的恶魔,拥有神奇魔力的爱丽丝,无人的镜世界。
以及木桶中的那个女孩,那个叫帕罗的大魔法师。
他听到窗外传来金属撞击声,以及莎莎的打击声。
雨,冰冷的雨,夹杂着独属于冬日的凛冽,坠落到这个世界。
雨如期到来。
一周的好天气,直到今天终于画下句号。
云游睁开眼,他注视着窗外的雨景,霓虹灯将五颜六色的影子打在玻璃上,细小的雨点发出钻石的光彩,沿着玻璃壁悄悄滑落。从屋外传来的金属撞击声,莎莎的雨声,这让云游躁动的内心稍微平复些。他喜欢这样的声音,雨声让他平静,又总会让自己想起年幼的事情,他独自一人待在小屋内,扒着窗户悄悄遥望天空的雨云。云游喜欢太阳,但也不讨厌阴雨绵绵,潮湿与阴暗是黑夜的一部分,对自诩黑夜之子的云游而言,他乐于去观察明媚的夜空,也不会拒绝看到被烟雨笼罩的夜市。
这样的z市有种独特的美感,灯光与水滴催生出奇特的化学反应,给予城市以迷幻的朦胧感与飘忽不定的浓厚睡意。
然而影子里还潜藏着另一种东西。
那混沌的,毫无秩序可言,腐朽发臭的事物藏身于光影背后,身披霓虹灯的外壳,在雨中被渲染扩大,阴暗潮湿所带来的不适感进一步挑拨着他的神经。
影子,城市的影子。
云游只能摸到一个轮廓,看不见实体,只能感知到一片幻影,他站在少女爱丽丝与魔法师帕罗的身后,从背后的缝隙中窥见万象的一角。
在这一庞然大物的脚下仰望,云游感受到的唯有深深的无力。
他驱走钻入体内的慵懒,让自己从沙发内支撑起身,手肘关节处随着他的发力发出咔嚓的声响,他握握拳,又松开手,任凭脑内的灵光一闪,来到窗边。
冰冷的寒意透过玻璃,渗透到屋内。
从窗外透出的光,黄色的彩光,穿过水晶的壁面,打在云游的脸上。那朦胧的光彩让他想起梦境,那是一个无比美好的梦境,有着太阳般温暖的光,他总会在梦中追逐那道光影。然而如今身处梦境之外,这道光没有丝毫暖意,来自城市的人造光源,它的内核是无机质且冰冷的。
看着这道光,云游想起那座无人的都市,他和爱丽丝站在城市的最高点,仰望着夜空,那片夜空同样是冰冷无机质的,然而爱丽丝身上的光彩却能驱散走那片冰寒,带来温暖的光。
他又想起那个奇妙的空地,在那宛若异世界的树林深处,他穿过幽暗的小径,通向朴素的健身空地,那个藏身于木桶里的少女魔法师。
帕罗,她现在究竟在做些什么?为何她会突然消失。
云游升起一种强烈的预感,他察觉到万事万物之间似乎有种隐隐的联系,在那一晚他曾被要求去寻找那一位恶魔,帕罗的消失或许又与恶魔息息相关。
被奇幻与魔法,被美丽的少女与另一个世界所包裹,云游觉得这几天就好像在做梦,他其实一直还在梦中,无法接触到现实,万物的变化未免太快了。
这些天来卷入种种事件之中,他一时产生了一种脱轨感,就好像过去的生活早已消失不见。明明是几天内发生的事,却好像已经过了好几个月。
与爱丽丝的相识,与帕罗的契约,白小小的告白,跟踪挚友的决定,一切的一切都好像发生在遥远的过去,在另一个世界,与如今的境况格格不入。
我究竟该怎么做才好,之后还会发生什么?我是不是已经逃不出如今的困境了?云游不断的问自己。
闪电,一道闪电划破天幕。
云游的思绪因此被打乱。
这种季节为何会有闪电?一瞬间云游闪过一丝困惑与荒诞感,他眨眨眼,觉得自己的大脑或许出了什么问题。
轰隆的雷鸣声响彻天空,闪电驱散黑暗,将整个房间映地通明,但那仅仅是一瞬间的事情。
雷鸣从脑海闪过,云游一瞬间打了一个激灵,一种宛若天启的灵光乍现,就像是一下子被人倾倒一整桶冰水,彻骨的严寒从脚尖一直蔓延到全身,他觉得背后似乎有一双眼睛,正紧紧盯着自己。
是的,一双眼睛,云游深咽一口唾沫,他的背脊发凉,额角渗出一丝冷汗。他的身体颤抖,察觉到一种不知名但却充满迫力的力量,如同坚刃悬于头顶的正上空。
他回过头,在那一刻,闪电再一次划破黑暗,惨白的光照亮整个房间。
他背后的大门,不知何时打开一条缝。
他握紧双拳,骨节因此攥地发白,他的指甲深深陷入手掌之中,手心渗出汗珠。
背后飘来一阵冷风,在他的注目下,眼前那道悄悄洞开的金属门敞开地更大,铰链发出呲呀的声响,门板张开一人距离的缝隙,露出黑暗的过道。
轰——雷鸣声,然后是闪电。
震天的轰鸣刺穿双耳,云游禁不住闭上眼,捂住耳朵,他的身体条件反射的弓起,身体重心向下倾斜。
森白的光瞬间点亮门外的过道,在那一瞬间,他看到门外有一道影子被狠狠地拉长,带着与闪电相同的气势冲进出租屋内,又在顷刻间伴随着闪电的离去消散。
“是谁!”
云游大声问道。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舌尖分泌出咸咸的唾液,他觉得自己的舌头有些不听使唤,这让他的声音变得不太容易被分辨。恐惧?或是惊扰?这反常的天气,在这座出租屋究竟又发生了什么?云游有些摸不着状况。
静,死一般的寂静,除却屋外莎莎的雨声,就好像刚刚的影子不过是幻觉,就好像从未出现过雷鸣与闪电。
云游压制住自己想要走出出租屋一探究竟的冲动。
“谁在门外?”
他调整心态,平稳自己的心跳,深呼吸,又一次发问,这一次,他显然觉得已经控制住了自己的身体,他再一次变得游刃有余。
就像电影里的特工,侦探,平静下心态,充满勇气去面对未知的敌人。
他竖起耳朵,仔细倾听着门外的声音。
“不要再装神弄鬼了,我知道你在外面。”
门外依旧没有声音。
莫非只是自己的幻觉?是自己太过劳累了?云游开始产生了这样的怀疑。
闪电再一次划过天空。
楼道宛若白昼,云游睁大双眼,他紧紧盯着楼道的方向,他毫无松懈,集中十二倍的精神观察着楼道的一切,然而这一次,什么也没有发生。
离开了?还是幻觉?
云游不知道答案,但他还是松了一口气。他推开门,来到楼道间,四处张望。四周相当寒冷,空气中弥漫着湿漉漉的雾气,以及淡淡的甜香。
云游扇动鼻翼,他皱皱眉,一种莫名的冲动涌上心头。这淡淡的甜香,让他想起某个人,他的心中升起一种直觉。就在刚刚,在这个楼道内,真的存在着某个人,她潜伏在门外,悄悄推开门,相隔着缝隙观察着属于云游的世界,然后又悄悄离去,如若不是那白昼的雷电,云游或许一辈子也无法察觉。
直觉,只需听凭直觉,云游,你不是已经有答案了么?
右手,赤色的纹章,绽放出莫名的光彩,就在刚刚,这道纹章还藏于肌肤之中,如今已经现出了原型。
只有先有“认识”,才能捕捉到“事实”。
云游踩着湿漉漉的阶梯,靴子发出啪嗒的水声,擦在灰色的大理石阶梯上,脚底有些发滑。
是她吧……是她没错吧……
他来到楼道的最底层,靠近入口的地方,云游仰起头,注视着倾盆的大雨,倾听着响彻天空的雷鸣,望着闪电划破天空。在那视线的尽头,他看到一道影子。
少女凛然的身影,面容隐没在雨的夜幕之中,即便是闪电也无法掀开她那神秘的面纱。她傲然立于夜晚,虽说身材娇小,却带着不容小觑的气质,那是一种近乎上位者,带着傲慢与霸道的气质。
啪嗒……夜晚被一刀劈断,夜幕被闪电撕得粉碎。
云游的嘴唇颤抖着,他紧紧盯着雨夜中的少女,他的耳廓充满雨声,雨滴从天空坠落,砸向大地,又因为重力反弹到他的身上,沾湿他的衣物。
雨水,顺着脸颊从下颚滑落。
“帕罗……是你么?”
云游呆呆望着雨幕,出神的问道。
赤的烙印,在黑夜中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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