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尹府，一大清早便被郭奉节的唯一独自弄得鸡飞狗跳。
“你说你，这么大个人，没点正行，这么大早又上哪去？！”
向来早早起床洗漱，身着官服要去上朝的郭奉节紧了紧自己的腰带，在门口就看着发丝也乱，衣着不整的年轻人跌跌撞撞，找寻着自己的服饰。
“爹，你要上朝就去呗，今早和顾大哥约好的要带我去看什么盛景，可不能耽搁了。”
看着自己即将登堂入室，大越仕途在望的年轻人，郭奉节气不打一处来。
“看你个头看！一个没了爹的种，连京城都没待过几年，能带你看什么盛景？你就不能有点大人的样子？学学人家新上任的礼部侍郎，年纪轻轻比你大不了多少，官从四品。你再看看你！”
好不容易找到自己腰带的郭子孝无视了自家老爹这边的破口大骂，急的跳脚。
舒了一口气。
“找到了找到了。不多说了爹，我先走了，以后官场上的事情我会向您多请教的，谁让我是您唯一的儿子呢？”
说罢急冲冲的越过郭奉节，向着另一边一路小跑而去。
郭奉节哭笑不得。
“这都叫什么事儿！”
——
关外还没到飘雪的季节。
而瞎眼书生抚了抚自己的发梢，却有了雪花融化的水渍。
紧了紧自己身上并不厚实的长衫，叹了口气。
“真是关内渡春光，塞北一隆冬啊。我这是造了什么孽，非得上这儿来看看，眼睛都没了，看，看出什么花儿来？”
魏出云凭着一双心眼，跌跌撞撞，步履蹒跚的步上关山。
一渡过山腰，像是天上人间的差别。
气候陡然转变。
由开始的清冷萧瑟，直接转化成为了肃杀严冬。
为雪白头的关山山顶，怪石林立，连几颗绿植都见不着踪影，更别说有什么游历观赏的行人可以结伴而行。
魏出云终究只是一个没到而立之年的年轻书生，离家千万里，虽然此时眼盲心不盲，却顿生萧瑟。
瞎眼书生再走几步，若是能张开双眼便能见到，白雪皑皑，孤雁南飞。
却什么也看不到，只能凭着心中的执念继续往前走着。
心思敏感的年轻书生耳旁了有了响动。
是有人踩踏雪痕露出的轻微脚步。
除了自己之外，还有人在这座关山之顶？
有一老迈声线，在魏出云听到响动的同时，缓慢出声。
“年轻人，大好春光不去欣赏，何故来此荒凉之地？要知道这儿，连鸟都拉不下一坨屎来。”
老人声音中气十足，说话雅俗共赏，魏出云心头一紧。
“在下居无定所，四海漂泊，走到哪算哪，而且……眼盲如此，也不必在乎何处荒凉何处繁华了。”
魏出云就定定的站在原地，也不前进一步，也不后退一步。
不露出任何彷徨来，只是心中有些心虚倒是不能自欺欺人。
只听得耳边，前方，似乎从悠远地域，传到自己跟前的声线，如雷贯耳。
“你眼盲，心却不盲。要知道寻常人上这关山山顶，要遇多少艰险？由底至顶，便能历经春冬两季，由山道，入顶坪，一路落石滑坡，你能安然无事。年轻人，你是瞎子，老夫可不是。”
老人的话，让魏出云胆战心惊，心有余悸。
实话实说，魏出云上山以来，只觉得疲惫与惊寒，从未料到，自己竟然经历了这些看也看不见的艰险。
“小子狂妄了……”
不知者无罪，但是魏出云还是摆正了自己的姿态。
老人置之一笑。
与瞎眼书生面前，玩弄的这一团在手上凝结的雪花。
眼盲的魏出云是看不到这种奇异的景象，只觉得说出这股话来的老人，气度不凡。
当下在这荒无人烟的顶峰，除了敬意不知作何感受。
“无妨无妨，年轻人嘛，狂妄一点，率真一点有何不好？只是若是没有与之相配的实力，那可就是让人看笑话了。”
老人的话，或许是无心之语。
但是落在魏出云耳中，则是想起了自己一个月前于大越京都广厦间走的那一遭。
从意气风发，到如同乞儿。
岂不是闹了个天大的笑话？
滑了个大稽？
从大喜大悲滑落，魏出云自问心态已经足够平和，此时天风冰寒，心中却有了几分火热。
“前辈，小子冒犯不要见怪。但是读书人肚子没有真才实学，难登大雅之堂，至于狂妄，只是徒有虚名。就算是所谓的江湖侠客，不也是崇尚以下犯上么？”
老人手中的雪球，一闪而逝，绽放成了晶莹的碎片，在空气中消失的殆尽，竟然没有发出一点儿声响。
“好一句以下犯上！”
老人衣袍舞动，虎虎生风。
病娇雪白的发丝随风飞舞着，一张老迈而方方正正脸庞眺望远方。
整座山头，气机大作。
瞬间，魏出云感觉面前的老人气势陡然一变，变得不明敌我，变得惊天动地。
脚下的关山，头顶的苍天，仿佛都在暗流涌动。
“读书人，年轻人。老夫且问你一句，你的道路在哪里，是那承前顾后，开学立派的圣贤。还是做个游历四方，不问来路与归处的云游人。”
魏出云怔怔愣在原地。
给不出个准确答案。
为天地立心如何，开万世太平如何？
自己一个瞎眼读书人，能在这世界苟延残喘下去，已经是相当废力的事情了。
“天有天道，人有人道。若是生来彷徨，那年轻人，你且下山去，祝你能找到自己的道路。”
如此，魏出云听得出来，这是这位老人下了逐客令。
仿佛心底的一丝侥幸和火花全都熄灭。
魏出云想说些什么。
终究是无力转过身去。
老人嘴角勾起冷笑。
霎时之间，瞎眼书生，心眼大开。
“天地不仁视万物为刍狗，而君王不仁屠戮生灵，血流飘撸大地沉浮。若为书生，既不上阵杀敌，也不主宰沉浮……我魏出云。誓为一代儒侠！”
浑身气象大作，连方才面露讥讽的老人，也恍然失色。
随着魏出云气机抖升。
于这位年轻瞎眼书生身上，筑起高楼，直探云霄。
所谓境界，节节攀升。
魏出云感觉到天地之间的气息朝着自己如同漩涡一般，风卷残云而来。
老人猝然想起了，多少年前，大概百年，大概千年。
有那么一位将军。
关山度若飞。
跋山涉水，仅仅只是看了还显得幼小的自己一眼，擦身而过这方天地。
竟然连天地都为之失色。
身为关山守护神的老人，颤颤巍巍着嘴唇，双手举向暗流涌动的天空。
念念有词。
“愿要这关山山光，这塞北山水，都为这读书人，出世而开，浩浩荡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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