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孤独永恒（二）
〔此事件在夕落山（2月份）事件后，夜游妖市正文（5月份）开始前〕
菁格和阿锦又出去逛了，留下一室寂静。
一方小桌，一壶清茶，两只茶盏，两只妖物的相对无言。
哦不，也许算是三只妖物，因为凌苍的怀里还有一只蜷缩成球状呼呼大睡的黑猫。凌苍非常自然地抱着黑猫，时不时地喝口茶水，喝完了就自然而然地再续上，而视线总是长久地停留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
那里的星点灯火微芒，在这二月底的天里，显出了几丝暖意。
这天气还是有些冷了，凌苍又紧了紧怀抱，怀里的黑猫有些别扭地扭了几下，才又睡去。
就像一个柔韧的暖炉一样。
黑麒麟看着那只同自己一样黑的生物在心里默默道。
“别看这家伙个头小，抱在怀里可暖和着呢。”凌苍微笑着道。
黑麒麟的嘴角不易察觉地抽了抽。他举起茶杯泯了一口，掩饰了一下。
敢情真把这黑猫当作暖炉了？
“哦，对了，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凌苍伸手帮他添上茶水。
黑麒麟叫这问题给搞得一愣。
称呼？名字……
……是有多久没有人叫过自己了？
黑麒麟、黑老大，还有阿水他们偶尔嬉闹着称呼大黑。
可是自己真正的名字是什么来着？
究竟是有多久了？居然久到把自己的名字都忘记了？
阿水那混小子，都叫他阿水，黑麒麟也知道他大名叫泊安，听说是原先有个除妖师给他取的名字。泊安泊安，泊岸平安，倒也是个不错的名字，对于一只以水为生的水麒麟而言。
自己呢？
凌苍看见面前的人愣住了，倒也不急，只是又把视线转移向了妖市那喧嚣的街道，像是不知道在和谁说话一样，低低地念叨着：“这妖市也建了有些年头了，这是如今妖世里人与妖物唯一能够进行正规交易的场所——当然也只是对于人类而言。对于妖物，怎样都好，哪管什么正不正规。这妖市里的很多商家店铺都很有意思，像是隔着没多远，有家酒铺，卖一种特殊的酒，当然也卖普通酒饮——那种‘特殊酒’他一天只卖两坛。”
凌苍说着，微笑着转向黑麒麟：“你可知他所卖何物？”
黑麒麟依旧在发愣，不过他还是在听的：“……一说《山海经》中郭璞云：‘鸩大如雕，紫绿色，长颈赤喙，食蝮蛇之头，雄名运日，雌名阴谐也。’还有一说，鸩，如野鸡。《山海经》：‘瑶碧之山有鸟焉，其状如雉，恒食蜚，曰鸩。’鸩为毒鸟，其身带毒。终其一生除了同类不能与任何生命过近交往。而如今鸩妖几近消亡，正是因为鸩羽之酒是除妖驱灵的上品，曾经有一段时间除妖师和释灵师大肆捕杀鸩妖。如今的鸩妖大概也不剩几只了——那酒店卖的‘特殊’酒，可是鸩酒？”
“还以为你在树林子里宅了百十年，会对这些一概不知呢。”凌苍坦言，黑麒麟的嘴角倒是泛起了无奈的弧度。
树林之中看似静谧寂寥，可是实际上，那缓慢蠕动的爬虫，那偶尔歇息的飞鸟，那动作飞快的松鼠，还有那些时不时给自己添点乱子的各种麒麟——他们会告诉自己很多，无意之中的叙述，足以让他了解这世界的轮廓。
从来就没有谁真正能够与世隔绝。
“如何？想起来你的名字了吗？”凌苍在给茶壶续水时，似乎是不经意间问到。
黑麒麟一时语塞。
“……罢了，想不起来就不要勉强。”凌苍倒也不在意这些，“我曾经听王提起过一位儿时友人，听他讲，那是位奇异的人，如今想想倒是和你很像——王称呼他为寥尚。”
“我这么称呼你，不介意吧？毕竟——”凌苍转过头，看着黑麒麟的乌黑双眸，“我也没有权利予人姓名，而不知道称呼，也未免有些麻烦了。”
黑麒麟点头，认可了那个称呼，和说法。
［我儿时……曾经遇见过一位奇异的人呢。］
［我自然是把他当作友人……只是……怕是再无缘相见。］
［寻常人眸子在阳光下也多显棕褐色，可那人……眸子是纯粹的黑。］
［简直像是黑到了灵魂里……］
［不怎么爱言语呢，也不曾告诉我他姓字名谁。］
［于是我便自作主张，为他取了个寥尚的名字。］
［寥有寂静空虚之意，正如他给我的感觉。尚假借为上，有尊崇仰慕之意。］
那时候年迈的王，露出的居然是一种带着几乎可以被称之为眷恋和怀念的柔软情感的笑容。
凌苍摇摇头，想要甩去这太过久远的寂寥。
就在这时——
“嘿凌苍你好啊哈哈。”一个年轻的声音响起，凌苍不用回头都知道，又是那帮聒噪的除妖师。这帮除妖师也真是够不安生的——
“唉你说我要是整夜等在文血铺子门口，是不是就能等到他那酒了？”苏筱一边扯着嗓子抱怨着一边用力地拉开一把椅子坐了上去——虽然很用力，但好歹没有摔椅子，动作还是比较轻的。凌苍轻叹了口气，至少这说明今天这帮人还在自己的可控范围内。
说白了至少这帮疯子不至于把自家的店拆了。
“文血，是说卖鸩酒的那家店铺老板？”凌苍又沏了一壶茶，放在苏筱他们的桌子上。他注意到这几个人——苏筱顶着一脑袋的烂泥烂树叶还有两个大大的眼袋和黑眼圈坐在那里眼神直愣愣的，苏恒一进来就趴在桌子上了，楚雨森在一边百无聊赖地打哈欠。潘宇轩支着脑袋拿着手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是啊，据说因鸩鸟而死的人，吐出的鲜血凝结以后，会显现优美的纹理。鸩鸟因此获得了“文血”这个称呼。所以就都叫他文血了，他也默认了……”苏筱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这是怎么了？一个个这么疲惫。”凌苍把茶杯向他们的方向推了推。这个时间还在妖市晃悠，还跑到这里来，只能说明一会还有活要干。
苏恒已经睡死了，剩下的三个人只能强打起精神灌茶水。
“苏筱这家伙前些日子跟协会杠上了，结局……嗯，有好的一面也有坏的一面。好就好在我们留下了个人。坏……呃……我们跟协会的关系更恶劣了，协会需要实验材料，材料不够就差遣我们……为了个鸩酒在妖市转悠了好几天都没赶上。”潘宇轩用眼角斜了苏筱一眼，苏筱默默地在茶杯里吐着泡泡不说话。半晌苏筱顺着眼睛瞟到的黑色余光看去，他这才发现一旁坐了个人，黑发黑眸，穿着一种样式古老的暗色衣装。出于礼貌，苏筱向他点头示意了一下：“你好。”
寥尚原本一直都在默默地注视着这出闹剧，他有些不解于凌苍为什么一直都能够这么从容，微笑用对这些各种……奇葩的客人。现在既然有人向自己打招呼，那么出于礼貌，自己也应该是回以一下的。于是他也道：“你好。”
“啊那个……凌苍抱歉。我们是不是打扰到你做生意了？”苏筱的脑子这时候终于转过了弯来。
“没有，他……只是一个老朋友。”凌苍看了一眼寥尚，寥尚已经开始觉得气氛有些别扭了，于是他起身，走到一旁的架子边上，看着那上摆放的物件。
架子是木质的，一看就是上好的木材，打磨成圆润的弧度，显出一种古色古香的风采。
只是这架子上摆放的东西……
有点……怪呢。
从价值连城的古物，到街边几块钱一个的小玩意；从女士彩妆盒，到老头子钟爱的狮子头核桃；从平淡无奇的普通玉石碎片，到价值连城的犀角……甚至还有来历不明的鳞片，兽皮，有一个被紧紧塞住的玻璃瓶子里还有些暗红的液体……隐约能够嗅到一点的熟悉气息。这是阿水的血液。
不过……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东西，带着麒麟这个种族特有的气息……
“那架子上是一些客人留下交换的东西，有喜欢的可以拿走，但你需要留下与你拿走的等价的物品。”凌苍的声音适时地响起。他放下了怀里的黑猫，黑猫伸着懒腰轻声喵呜着从椅子上窜到了桌子上，就着凌苍刚刚用的杯子喝水。
架子的左下角，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精美的玉雕底下，有一个木头盒子。盒子的材质狠普通，街边礼品店就能买到的那种，虽然木盒比起纸盒还是有些贵了。
这盒子被人下了咒，封住了里面的东西的气息。
但是那气息对于寥尚而言，还是过于明显了。于是他皱着眉问到：“这里是什么……？”
他有一点犹豫。
这个味道……明明应该是自己的族人才对……
可是他们不是都……怎么还会留下有着这么强烈的气息的东西。
简直是带着活生生的执念的东西……
“麒麟骨。”凌苍道，“传说高僧坐化后舍利子流传于世，极少有一部分被称为麒麟骨，传说与‘返魂香’有同等功效。可以生死而肉白骨，还可以使人长生不老。”
（返魂香最早的传说来源于中国古代汉武帝时，西域月氏国贡返魂香三枚。大如燕卵，黑如桑椹，据说燃此香，病者闻之即起，死未三日者，薰之即活。 ）
“但是……”寥尚皱着眉头看着那个盒子。
“但是这里面确实是麒麟的麒麟骨。”凌苍弯腰把盒子拿了出来，拂开盒子表面的薄灰，淡尘腾起间，寥尚突然觉得有点看不懂眼前的这重明鸟。
凌苍微微笑了笑，把盒子递寥尚：“世人道舍利子为‘麒麟骨’，是因为对于人而言，那千年难得一遇的舍利子确实是人世生出的麒麟骨。但对于妖物而言，麒麟骨就是麒麟骨。”
“而这盒子里的麒麟骨，是黑麒麟骨，最纯正血脉的那一支的麒麟死后遗留的骨骸。”凌苍看了眼一旁基本全军覆没睡死过去的除妖师，“妖物生于天地死后也归于天地。除非是特意捕杀，否则极难遇上妖物的骨骸。那些骨骸往往还没有被人发现就化为了尘埃。而未化灰的骨骸会沉积，凝聚，少数情况下，形成天然的麒麟骨。”
凌苍止住了话，寥尚看着其貌不扬的盒子沉默。半晌他道：
“……如果我想要带走它……需要用什么来交换？”
他想起了自己曾经赠予过一个人类孩童一块麒麟骨，那麒麟骨是他的兄弟的，他的兄弟因被袭击而亡。
那时候妖世还未成型。
那时候人与妖还生活在同一个世界。
“这块麒麟骨，其实是一个人类留下的，他让我帮他招个员工，这麒麟骨就是报酬。”凌苍的笑容里难得带上了一点狡黠。
“……招聘？什么工作，居然需要用它作为报酬？”就算是寥尚，也不由得有些讶然。
“你可听说过‘渡主’？”凌苍微笑着问到，“曾经流传过一个童谣，不知道有没有谁跟你提起过。”
“长明灯火引路人，引得魂灵归九泉。”
“黄泉路远黄泉寒，黄泉花开黄泉旁。”
“忘川河上有渡主，载得生灵望逝者。”
“忘川河中有恶灵，麒麟护主终矣还。”
“三生远矣三生石，三生石上魂往复。”
“奈何桥上有孟婆，了却今生继来世。”
“望乡难登望乡台，终矣不复盼归乡。”
“渡主难归忆乡矣，路断忆续至往西。”
一首妖物间的童谣。
唱的是忘川之上的渡主，和守护渡主不受侵蚀的“麒麟”。
“童谣里的‘麒麟’，特指的是黑麒麟，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凌苍的声音很沉静。街道上的喧嚣渐寂，天就快要亮了。
“……为什么？”
“麒麟乃瑞兽。是给人带来祥瑞的神兽。祥瑞就是吉祥的征兆，被儒学认为是表达天意的、对人有益的自然现象。如出现彩云，风调雨顺，禾生双穗，地出甘泉，奇禽异兽出现等等。”凌苍的语调低而沉缓，如同经历了百年风雨的磐石，喑哑地诉说过往的迷烟，“而放在除妖师的理论里，无外乎是能够守护除妖师免于被黑暗侵蚀——当然我所谓的黑暗是相对的——而正因身负黑暗，所以可以抵御黑暗。你要对抗什么，你就要成为什么。但是你的心和魂是不可以变的。这就是为什么黑麒麟是众多麒麟中血统最为纯正的一支的原因，也是黑麒麟强大的原因。他们所拥有的，不是单方面的力量。”
凌苍的眼神稍微撇了撇桌子上懒懒散散趴着还没睡醒的黑猫：“忘川之上，阴魂不散。只有不会被侵蚀的灵魂才有能力保护渡主。”
“所以千百年来，都应该是有黑麒麟守护忘川之上的渡主。”凌苍看向寥尚，看向他明显有些愣怔的表情，“我不知道是因为那一场战争让你过于突然地失去了全部的族人，以至于还没有谁来得及告诉你你的责任，还是因为——你忘记了你应负的责任？”
不等寥尚回答，凌苍便拍了拍放在寥尚手里的木盒：“不管怎样，现在知道了，就去履行你应负的责任。”
“不，不对——”寥尚的声音里带着一种疑惑和惊讶，“渡主我的确听说过，曾经家族里的长辈也提起过族群与渡主。但是我很久以前就得到了消息——渡主已经很多年没有摆渡于忘川了。”
他的记性其实并不差，只是时间过于久远了。
渡主的守护兽，这曾经大概也是一个光荣的职位？只是，这个职位理应与他无缘。只是，在那场大战开始的时候，他清楚地听见幽冥族人说：“渡主走了！他不会回来了！忘川都乱了！”
凌苍听见他这么说也是一愣，随即苦笑着，甚至有点哭笑不得：“别的不论，至少近几年，忘川之上是有渡主的。”
该说寥尚是太傻了还是思维太简单？
呃……好像这两个词是一个意思。
“而且……我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去……那里，黄泉，忘川。”寥尚感觉自己似乎根本都不能够算是一只合格的黑麒麟了。
“我可以带你去。”轻巧的重量落在了寥尚的肩上，是黑猫，他口出人言，声音极小。
“但是不许声张，不许跟任何人提起是我带你去的。”黑猫深蓝近黑的直率眼眸直直望进寥尚一潭墨影，“因为那里……可不欢迎我。”
阿洛猫：已经要疯了……虽然还是没有挤进200名但我实在忍不住想要更文的欲望了，结果写得还挺混乱的……嗯，考完刚刚过了不到一周分数下来了就要去奔赴小班了，脑子已经成了浆糊了(๑˙ー˙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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