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二那一年是兰新事发的那一年，那时，我基本认得全校的人，记得他们的名字，还当上了学生会的会长。我是有人望的，混子们打架，学生们的纠纷，我基本都要出面来充个面子，顺带用我的小部分知识和人际来调节。那天，学生会正好清闲，我得以在教室睡个好觉兰新把我推开的那一刻，我感受到我从未感受到的挫败，还带有一丝愤怒——我不知道我的愤怒从何而来，反正不是因为兰新的话。冲出教室的我，尾随其后的还有小蒋，我没有理会他在我身后一声一声地叫哥，任由长廊里遗留下我的一串脚步声，哐哐当当深厚响亮。
我走到厕所里洗了把脸，总算冷静了些。身后小蒋叫我的声音也逐渐清晰。
“蒋欣哲。”我压着声音喊他。蒋欣哲是小蒋的大名。他听我叫他大名，应该是知道我是严肃的。他应我了声“欸”。
“去给我查一下，不要问她本人，我要知道，她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有那么一刹那，我觉得父亲的身影在我身上浮现
，我对我那时的身影是满意的。过了一会儿，小蒋带着一个三班的混子，以及校霸，回来了。自那次打架之后，我花了不少时间和他和解，现在严格地说，虽然我有些时候需要借用他的人望，但我在明暗面的动作范围比他大了。几个人见面，先哈哈笑着寒暄，聊过后开始谈正事。
“我一个兄弟，在食堂看见兰新被三班的几个女生拉走，然后似乎她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三班。”我望着那个我只知道名字的混子，他心领神会：“我刚刚问过了，她说，兰新在街上给她男朋友抛媚眼，她气不过。”
“兰新不会做这样的事的。不过谁又知道呢？”我自言自语道，接着追问道，“她现在在班上吗？”
三班的混子愣了。“在。”
“喊得出她来吗？”
“有点难……她隔壁学校的男朋友相当……暴力，她因此也对班上大多数人爱答不理。”
我笑了，事情开始有意思了。“我自己去找她，还有她男朋友。”
“啊？”剩下三个人齐声说道。小蒋率先发问：“为什么？因为兰新吗？”
“对。”
“哥，为了一个你平时欺负的女生，你值得这么做吗？”
这时候不能犹豫。“我要做，我要把事情说清楚，你们知道我是不怕事的。”
“为了她去找女生麻烦吗？她男朋友在隔壁学校可豪横了，呼风唤雨的。”
“两个人我都要找。方便把事情解决清楚。”
“这一趟下来会吃亏。”
“我无所谓。你们陪我去就好，我自己办事。”
“哥，她和你没啥关系，这不值得。”
“怎么没关系？她是我同桌，只有我可以欺负。”
这可能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对女性动手。我甩了她一耳光。心里本有的歉疚并未出现，反而是更深的冷酷。她——欺负兰新的那位女生——与我无关，我也不想和她产生任何关系。下午我并没有去上课，而是让那三位陪着我去“解决问题”。这是一场在我做初中生以来寻常到不能再寻常的打架，也是毫无概念的实力碾压，但我的手却下的格外的狠，在回去的路上，校霸，混子，小蒋都沉默地跟在我身后，想努力听清我的脚步声。
我压着脚腕走的，怎么会发出一点声音呢？
整件事情之后，其实我对我那没过脑子的愤怒，未经思考的话语，还是极其好奇的。为什么我会因为她的哭泣她的难受而如此照顾她，为她出头？在房间里随意翻着父亲给我买的新书，精神分析。稍微晚些的时候，合上书本，我开始像书里启示的那样，开始在回忆的小路上散步。
兰新。
兰新。
兰新。
一个午时觉起，阳光正好，她正是背光，扎高马尾的少女，影子为廓，阳光绘作边。她正在认真地写着作业。一副勤劳清爽的模样。
兰新。
兰新。
我抢走她的笔袋，她生气地对我喊叫，我嬉皮笑脸，拿笔袋一勾一引，她伸手不得，气的锤我的肩膀。其他人对我只有笑脸，畏惧，还有混沌时，她对我清澈的像一汪清泉。
兰新。
她清爽的面庞，有神的眸子，在这个高墙围筑的世界里，在一群双目无神垂头丧气的同龄人里是那么亮眼。
我猛地从回忆的小路上起了个猛扎子，回到现实中来。再念她的名字，心头已经忍不住乱颤。我可能是爱上她了吗？好像不是，最好也不是。我和她也只是同桌的关系，没有任何链接的契机。也许作为少年人，爱是多么的容易，也是多么的轻率，我只有祈祷我的情感，我的爱是深重持久，不可磨灭的。
或者我自己也不知道。
第二天到学校，我才发现这件事传开了。人们在路上，在走廊里看我的眼神，似乎多了一份戏谑——这个有点可怕的人居然也有“软肋”，他有自己喜欢的人。眼睛无一不在说这样的话。顶着这一双双会说话的眼睛走进教室，本以为一切如常，但我错了。看见兰新，我才发现我的心开始乱颤。按照往常，我会扯下她的皮筋，在教室里，她在后面追着骂，我在前面笑。我做不出来了。我沉默着坐在凳子上，未发一言。班上有些男生在有时对我欺负兰新的行为学的有模有样，今早，见我没有动作，我后面的男生扯了她的皮筋，笑着准备跑走，兰新还没骂出口，我的身体已经自己站起来，握住男生的手腕。“给我。”我的嘴，我的嗓子，发出了声音。皮筋回到兰新手里了。我不敢看她，班里的嬉闹吵嚷与我们似乎无关。我们置身世外。
“谢谢你，刚才。还有昨天。”她轻轻地说。
血液奔涌，脸已经开始发烫了。我道一声“没睡醒”，便趴在桌子上，直到老师进来，直到我的脸色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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