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会给我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去每一个午休班查纪律和卫生。小蒋说要和我一起去，我推搡他说你可拉倒吧，我自己搞得定。我抱着记名字的名册，羽绒服里鼓鼓囊囊的。新楼的优班和旧楼的普通班可以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没办法，当初小升初成绩不够优秀的都在普通班。普通班中午可比优秀班吵闹多了。走到楼道口，几个走路歪七扭八的人吵嚷着来了，我赶紧把名册揣进怀里，笑着上去搭话：“中午不在教室去，干啥？”
几个人嘻嘻哈哈围过来，校霸也在其中。其中一个人接我的话：“去上厕所啦。”
我接着笑。他们八成是去抽烟的，我从怀里拿出一条中华：“我又不是不知道，拿过来都乐呵乐呵。”
他们相视一笑，一个接一个接过我的烟。校霸没有接，我把烟塞到他的兜里：“事情一码归一码，今天来都是笑着的。”那天他买完衣服回来，我看着小蒋穿好衣服，从兜里拿出几张红票子：“我下手有轻重的，应该只是瘀伤，去买点膏药贴一贴。有什么问题，不能好好说，打人是我的不对，改时间会去给你道歉的。”
校霸摸了摸口袋，悄悄说了声谢谢，剩下几个人打趣他腼腆。我趁着这个时候，把怀里的记名册拿出来：“抽烟不急一时哈，等我进去先打个分要得不？”
几个人哈哈笑着，给足我面子，分别往班里去了。我进去，教室里安静，打分，临走时还跟我递烟的那几位挥了挥手，see good bye，他们几个也默契地笑，等我走了，他们匆匆赶出去。一楼一楼地去，一楼一楼递烟，不一定在楼道里，，还可能是厕所。基本每一个普通班里，会干事的混子都认识我了；再过几次，就可以问问他们的名字。父亲教导过我，物质是最容易，也最不牢靠的俘获人心的东西，事情还是要慢慢做的，人望和权力需要慢慢积累，平常的人要用动作来感动，重要的人要用真心来敲门。
父亲在我成长的过程中，用他的行为与言语交替给予我启示，让我逐渐对父亲的生活充满了向往。父亲会带一大波西装革履的男人回家吃酒嬉闹，会适时地和他们开玩笑，越长越大，对他们的话理解的越深。十岁那年，父亲把我叫到他的书房。我们聊了整夜，他告诉我我身上背负的是什么：长子，杨家村的长子，这个宗族以后的家主，家族重大决定的决策者。但父亲还是说：“我希望你可以尽快在不停的学习中知道自己到底需要什么，成为什么样的人，不要让这些来束缚你，让你以后只能缩在这个城市过活。”
父亲从那天之后允许我进到书房里，书房里落地的书柜，满柜的书其实一直是我幼年渴望的。一本一本的书读下来，有的轻松愉悦，有的苛字难懂。最终还是硬着头皮啃下来了。那时，父亲坐在桌前读书，温文尔雅像个绅士，不像他去外面解决“问题”时穷凶极恶的模样。
十一岁那年我经历了一次绑架。说是绑架，但我自身并没有多少感觉。我被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骗到一家会所的房间里，房里除了他，还有另外几个身形剽悍的家伙。他温柔地陪我看电视，有一句没一句和我聊关于父亲的事情。我隐约从他的眼里见到忍耐和杀气，但他的外在表现并没让我汗毛倒立。到了晚上，他的手下领人进来了。进来的是父亲。男人笑着父亲打招呼，父亲没有以笑作陪，反而握紧了拳头，声音坚硬得不透过一丝缝隙。“只有他一个人。”男人的手下说。
“杨老板还真是一言九鼎啊。”
“这事和孩子无关，让他走，我来和你谈。”
“杨老板，其实我要的也不多，只要你把这里的字给签了就好。”男人还是笑，他搂紧了我，父亲的身躯似乎绷紧了。男人的手下给父亲递上了一张纸。父亲没有看一眼，就把它拍到旁边的写字桌上了：“你知道我是不可能答应的，是你违约在先，现在不仅狮子大开口，还要威胁我的家人。”
男人轻蔑地咧嘴，我透过他的嘴看到他犬齿旁的金牙，想伸手去摸，他挡下我的手，把我的两只手攥在他手里，攥得我生疼。我眼眶里全是眼泪，求助似的望向父亲，父亲本来似坚冰的眼神，在和我四目相对时渗过一丝温柔与惋惜。“好。我签，先把孩子给我。”父亲从桌上拿起一支笔，签下字，男人把我朝父亲丢去，父亲张开双臂，稳稳地把我拢进怀里。他抚了抚我的头发：“你去外面等我，不要进来。”
我走到门外才发现，走廊尽头是父亲平时常请到家里来的那些人。其中一个领着我下楼，其他人则是蹲守在了房间门口。人人神色紧张，弓着腰，曲着腿，蓄势待发。我是被领着到了楼下的停车场，坐进车里。不久之后，父亲和他的人下来，神色还算轻松。他们拖着一个大的出奇的行李箱。箱子放进另一个人的车里后，几人寒暄了一会儿，又来了一个人，身着酒店的工作服。他们大笑，相互拍背，彼此交换香烟。人们慢慢坐车散去，父亲坐进车前，丢了他吸才吸了一半的烟。这一路无话，只有快到家时，父亲递给我一个亮闪闪的东西，我接过来看，是一只金色的牙齿。朦胧，我似乎知道那只巨大的箱子里装的是什么了。
“爸。”
“嗯？”
“你还记得，我十岁那年你和我说的话吗？”
“我记得，我要你知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看你的样子，我似乎知道了。”
父亲没有很快接话，他打开了窗，深吸了一口气，“这么快就知道了？”
“我知道了。没有错的，我想成为和你一样的人。”
父亲又吸了一口气，欲言又止。
“爸爸，你不用担心我，你说的话，做的事，我都记得，我会好好关心家人，会好好关心我在乎的人。我会一直学习来强大自己的，爸爸，你放心。”
父亲沉默了，我没有立刻接上话。到家，我们停下车，父亲打开车门，放出一只脚，点了根香烟，吸气，吐气。烟味似乎没有那么呛人，反倒有些隐匿的味道。
“慢慢看，慢慢学。你的人生还长。我不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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