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衡自己都不清楚是怎么送他走的，他捂着手臂上的伤口，不想看到这两个刺眼的字。可他越是不想看，越是想要回避，这两个字就跟刻在他脑海里了一样，无比清晰，像深浅不一的血痕这样的细枝末节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比他背一百遍那些只知写风花雪月的诗词来都要更清晰。
他最终只好崩溃地将手移开，那双凤眼看着那人刻的这两个字，在他眼里一点点放大，再放大。有些疯癫地笑着度过了整个后半夜。
这日过后伤口便开始结痂，苏衡看不下别的东西，他拿着老鸨送他的那支雪花膏，一遍一遍的涂抹过被刻字的那片皮肤，直到一整支都被用完。他终于停下手，用带子将伤口缠起来，缠得伤口附近的皮肤被绷得发青。
又是两个月过后，在那两个钻心刻骨的字终于一点儿也看不见时，他听见自己要被人赎走的消息。
赎他的人是顺天府府尹，他曾听生母提起过的人，多年之前曾被她救过一命。时隔半年之久，他寻上门来，要带他离开此处。
苏衡于是带着那只羽毛抖擞开的鹰跟顺天府府尹回了府里。府尹对外称得是带了几个人来给府中增点人手，也就掩盖了赎出苏衡的事实。
苏衡那两个月里闭门不出，老鸨的劝说勉强起效，可那些风言风语早都传遍了，来寻他的人见他眼神里蒙着阴翳，看人的目光都沉着一种将死之人的气息，全都被吓走了，哪里再敢寻他？
府尹待他不错，给了他一间单独的小院。见他带着鹰来，想要跟他搭上话，让他开心些，便问道:“你知道这鹰寓意什么吗？”
苏衡摇头。
府尹伸手点了点站在苏衡肩上的那只抖着翅膀的鹰，对他道:“它若是顽强，能活五十年之久，中间要经历好些次磨炼和生死劫，抗不过来便与普通动物无异。”
“你将它这样豢养着，它不能同那些鹰一般自在，寿命也不会久。”
见苏衡仍持原状，只是浑身都透着一股子不悦又危险的气息。他语气冷硬地道:“我宁可这般。”
将所有的可能性都掐灭，不论是生是死，都只能活在他的庇护之下。
他笑道:“看来是在那里的日子，你与它养出感情来了。罢了，你自己喜欢便好。”
可时日一长，府尹便发现了问题。
苏衡买了一只极其精致的笼子，铺了舒适的干草，将它关在笼子里，只投味着精美的食物。
鹰有着自己的本能，逐渐开始不适应这个环境，挣扎中羽毛落在干草上，还有些零落在地，甚至连喙都磨出了血。
苏衡亲自解开笼子，将它抱出来，如当初一般精心为它疗伤，连饲喂换药这些繁琐的步骤，都由他自己来做。
鹰的状态又逐渐好了起来，在它能在屋里自由盘旋的那一日午后，苏衡在院中置了两条场得能通到院外两尺处的锁链，鹰的两足被锁在比尾指还要细的铁环中。
它想展翅高飞，便要拖动着沉重的锁链，吃力地往上飞。往往飞到他膝盖处，便累得跌下去。
久而久之，鹰眼里的光也消失殆尽了。它不吃不喝，饿得骨瘦嶙峋，连挪动的步伐都越来越吃力，每日能做的唯有望着青天，看雁群成群结队的飞过。
就在那个秋日里，黄叶落了一地。秋风瑟瑟地扫着街边枯卷起来的落叶，苏衡养着的那只鹰注视着青天，缓缓合上眼帘，倒在院中。
府尹也放弃了对他继续开导，想为他物色一户好人家，认作儿子领养了去。
也就在这个荒凉的月份里，和夫人闲游至此想看看有没有商机可寻的苏昶，看到了府尹所张贴的告示，想起夫人此生都不会有身孕的遗憾，便入府拜访。
他看到少年站在枯黄的秋叶旁，身形颀长，垂着眼怀抱着一只失去生命的鹰，细抚它一点也不光滑油亮的黑羽。
那场景本另他觉得哀伤，可他不懂那少年究竟是哭是笑，泪水滴落下来，在石板上晕开水印儿，他解下铁环，盯着鹰被磨坏的腿部，浅笑了出来。
苏昶知晓这孩子的姓名，认为其中颇有缘分，像是命中注定一般。
他要带苏衡回玙都的那日，和夫人在正厅等他收拾完准备出发。
苏衡什么多余的也没有拿，他仅仅怀抱着一只漂亮的木盒子。夫人温和地询问他那里头装的什么宝贝。苏衡冲她笑着，却不回答。
他笑起来漂亮夺目，哪里看得出来半分异常，几乎要比正常人都看着开朗几分。
回到玙都后的某日，苏衡出去跟认识不久的朋友小聚。苏昶趁此将他那只盒子打开，还不见里头的东西，就闻到了一股腐臭。
他忙捏住鼻子，掀着盒盖蓦然松开，心几乎要跳出胸腔。
里头装着的东西，不言而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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