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点忘了自我介绍了……我的名字叫德尔伊顿。”
德尔伊顿擦了擦脸上被水洗掉的油墨,犹犹豫豫地对我们解释道:“按族长在前几晚用魔法占卜的结果,流浪在外的族长之女将会是一族之长真正的继承者。但按照继承制,这族长的位置本应该是我……”
“所以你想除掉她,这样就不会让任何人动摇你的位置了。”
听着这话,我的心里立刻浮现出了不好的想法,而我的嘴动得甚至比我的心还要快。我的一时口快并没有让斯琳姆生气,她对亲姐妹回答道:“我相信你比族里任何人都理性,也应该能明白,我对这些东西根本没有一点欲望。如果你想当族长,就去当吧,正好能甩掉我身上的包袱。”
话语间,德尔伊顿却面露难色,纠结的神情在脸上浮现而出。她咬了咬嘴角,忽然搭住了斯琳姆的肩膀,似是非是地解释道:“不。我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把你绑回去,让你继承这位置。”
说着,她忽然转向了我,对我道:“猎魂使大人,族长邀请你就是为了保护节日的顺利进行,不如和我一起过去行宫吧,也正好有更舒服的歇脚之处。”
说着,就听她吹了个口哨,一阵地动山摇之声,沙地之下,什么东西在隆隆作响。忽然,旅馆门外,沙地崩开一个三人长短的圆坑,随后,一张长满触须的大嘴从中猛扑出来,原来是一只巨大的蠕虫破沙而出,那可怕的样子像极了科幻恐怖片的异形,让我吓得后退了三步。
“这是什么!”
“我们一族驯服的特色宠物,它可以通过地道快速到达任何一个地方,”说着,德尔伊顿一跳而起,坐上虫子的头,一副鞍鞯被魔法变出,环在虫身之上,在骑上虫子时,她还不忘向我邀请道:“请坐上它吧。”
“没事吧。我知道你很讨厌虫子什么的。”并不着急要求我赶路,斯琳姆对我再一次显出了亲密之人之间的关心,我强忍着那刺激的恶心之意,只淡淡地挤出笑容,回了一句道:“总得去习惯。”
坐着大蠕虫遁入地道,我顿时感觉像是上了一节飞速行驶的火车——只不过人是在外头,而且速度快得不可思议,蠕虫嘴上的须肢,飞快地刨开面前拦路的土石,像剃刀一样剃出了一条地道,仅仅不过一会,月光就重新洒在了蠕虫新开的破口,行宫之外的土地,卫兵遍布,但都无不向那只大虫行礼。簇拥成列的兵卒中间,只穿一条皮裤,手中拿着羊头骨作为装饰的权杖,浑身缠着皮带的肌肉壮汉,便是魅魔一族之长,我或许应该叫做“岳父”的人。
“恭候你多时了,我的女儿。”
虽是亲人久别重逢,族长的脸上却全无欣喜,反倒有一种训话的严肃。为了不让会面演变成亲人间的冲突,我便偏转话锋道:“你是喊我过来当你的护卫的吧?不要想别的事情。”
“猎魂使大人,可不要得理不饶人,你可是被莫斯提马大人派遣来的,是代表着莫斯提马的颜面的。”转头打量我两眼,族长用权杖狠狠在沙地上插了两下,但我却反回答道:“我从来没有也不想顾及她的颜面。”
话不投机,两句之间,族长沉默片刻,忽然大笑,似是在打圆场:“真是有趣的人。”
随后,他忽然招了招手,唤出一人道:“莉莉苏,带她们去寝宫,顺便参观节日的现场吧。”
那人听到召唤,立刻应声过来,我们一看,原来是之前来送信的幼小魅魔,也不由分说,她一蹦一跳跑了出来,喊了句“随我来”,便自顾自地向行宫外的街道跳走了。
即便是子夜时分,一大群居民依旧在来来回回搬运着石料和木材,盛大的节日庆典现场,必定需要不舍昼夜的轮班劳作,巨大的圆形祭坛、奇形怪状的雕像,并没有吸引到我的目光,因为我很清楚地看到,百姓的脸上并没有节日将到来的喜悦。就这样,我们之间也陷入了沉默。
“我的姐姐哟,”忽然来袭的沉默,让莉莉苏有点拉不下脸,便问道:“看着这盛大的节日现场,你就没有萌生一点心动吗?”
然而,斯琳姆的脸上却带着嫌恶的表情,看来,她也和我一样,只注意到来回奔走的其他人。
“我只看到你们在鱼肉百姓,明明你们说是难得一遇的节日,但大家的脸上却一点笑容都没有。”
“你,过来。”
莉莉苏没有回答,她猛地叫住一个用手推车搬运石材的中年女子,女子先是一愣,随后对一旁的工友小声嘀咕了些什么,便惊慌地跑到了莉莉苏的身前。
“你现在感觉幸福吗?”
然而,莉莉苏上来的第一句话,就让我们大跌眼镜,而女人也支支吾吾,什么都不敢说。
“……是……是……”
“有诚意点!真心话有什么不敢说的!”
莉莉苏看她吞吞吐吐,脸上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女人眼珠转了一转,便大声喊道:“是是是!我们都很感恩族长的统治!我们一定能办好节日!”
“可是我看见你的脸上似乎有点疑虑啊?”得理不饶人的莉莉苏,看着女人慌张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来了兴趣,继续追问道。
“我……这是在为我们部落考虑!但是我相信我们部落肯定能打胜仗,把怒魔从我们的土地上赶出去!”
说着,女人匆急得从眼泪里挤出了泪花,我不知道,那滴眼泪是包含着什么样子的感情,但莉莉苏倒是被这眼泪骗过,摊手向我们道:“看吧?大家都很幸福。”
“你!……”
看着仿佛流氓般的行径,斯琳姆气得握紧了拳头,但是,面前的人,是自己的身为贵族的姐妹,这就让她又慢慢地压下了火。
我们继续向前走着,墙角中央,坐着一个半老徐娘,她的头发已经带着缕缕银丝,皮肤也开始发皱,面前放着一个搪瓷破碗,一看便是过着乞讨生活。
莉莉苏看到这个乞丐,不屑地走上前去,用鞋跟踢了踢她的犄角道:“喂,你这要饭不知道会影响族容吗?不懂靠自己的劳动去争取吗?”
乞丐咿咿呀呀半天,但却什么都说不出,只能急得乱比划,背后的尾巴也像受惊的水蛇上下乱窜,但莉莉苏并不想理解她说些什么,不屑道:“原来是个年老色衰的哑巴,走走走!”
但斯琳姆展现的,却是截然不同的态度,她走上前去,一把推开自己的姐妹,然后从兜包里拿出了几枚亮闪闪的古币,我认得,幽灵船的古币是很珍贵的材料,在地狱可以换取很多的日需品。
“虽然不知道这个能不能在这里换到东西。”
收了古币,乞丐支支吾吾地比划了什么,虽然不知道哑语,但我能从她转悲为喜的脸庞里,看到感激之情,说着,她便收了破碗,悻悻地快步走了。
看着老太离开,莉莉苏的神情明显有些不满,虽然身高很矮,但她却仰着头趾高气扬地对斯琳姆问道:“姐姐,你怎么能怜悯这些社会蛀虫啊?”
“她是老百姓,不是社会蛀虫!”被对方的言论惊到,斯琳姆急得回嘴道:“她只是没法工作,所以才被迫乞讨啊!”
“姐姐,这里可不是外面,如果不抛弃掉这些糟粕,保持我们族群的精英,怎么能让部落进步?”故作高深地摇了摇手指,莉莉苏哈哈笑道:“像我们一样的精英,活上几千年都不过短命,不仅青春永驻,魔力也绝非是一般的魅魔能比,和这些血统不纯的杂种何止是天渊之别?”
说到这里,她已经上扬起嘴角,仿佛在骄傲自己的血统有多么高贵,转而,她又对斯琳姆瞥了一眼,冷笑道:“姐姐,你也是其中的一份子,你自己应该明白这些东西。”
“你!”又一次,姐妹之间的闲话,变成了剑拔弩张的态势,越来越浓的火药味,让我不由得发话道:“我来说句公道话吧。”
两人之间即将燃起的火,就这样被我浇灭,我说道:“我觉得所有人都没有任何的区别,只要是能思考、能拥有自己的灵魂、拼命活下去的人,生命都是可贵的。”
然而,听了我的真心话,莉莉苏却嗤之以鼻,反回道:“猎魂使大人,您不是每一天都在吸食、收割灵魂吗?生命对您来说不过是过手的沙粒而已,您也觉得这些低等人的生命很重要吗?”
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我被她的话,引回了自己的回忆。心中的话语,最后还是凝聚成廉价的概括:
“正因为我收割了无数人的生命,我才越发明白,生命绝不是什么贱价的东西。不管是达官贵人,还是穷苦百姓,只要被生死簿判为罪大恶极,那么在我这里,就一视同仁。并不是一样的廉价,而是一样的重量。”
莉莉苏缄口些许,但她很快还是那副故作高深的样子摇摇头道:“我不懂这些大道理啦。我只听父亲的教导。”
话虽这么说,但我注意到,她看向劳作的人们的目光,已经有了些许的变化。
沿着街道向前的尽头,是一座沙子砌成的苏丹式碉堡,莉莉苏随即停下,对我们道:“前面就是歇脚的地方了,我不送啦。”
迈入寝宫,沙子的外表之下,是彩色玻璃构成的华美装潢,和瓷石铺就的美丽装点,周遭还有形形色色的雕像,可谓是贵族专属的华丽,但我现在无心欣赏这些,只想躺在软软的床上,狠狠地睡上一觉。打开房间,一张足以睡下许多人的大床,配着齐全的家具,彰显了贵族的庞大财力,但正因如此,我又想起那些奔波而走的劳工,触摸着香香软软的床垫,仿佛在染指他们的劳动成果,心里总觉得有些许不安。
吹灭照明用的蜡烛轻轻睡下,正当我的睡眼逐渐惺忪之时,斯琳姆的一声轻细的触摸忽然把我惊醒,她从后面抱住了我,香颔卡在我的脖颈间,对我小声地道:“我们过完这个节日,就彻底离开这里吧,我不愿意对这里有一丝留恋了。”
言语之间,她的失望之情已溢于言表,但是,我想了想那些遇到的受苦的百姓,改变了平日里对她的言语绝对接受的态度,转而用轻松的语气道:“不。我觉得,斯琳姆应该留在这里。”
“诶?”她显然有些惊讶,误会随之而生,抱紧我的腰的两只手,也陡然多填上了几分力气:“为什么!?……是我哪里做错了什么吗?是小月讨厌我了吗?”
我不着急解释误会,而是用实际行动表达我的意思——我转过身,朝着她的两片薄唇亲去,吸住她的舌头,或许,这就是其他人所说的,恶向胆边生。斯琳姆起先是疑惑,挣扎了两下,随后便沉浸在亲吻之中,直到我们两个的脸泛红,两张嘴被唾沫拉出细细的丝。
从一旁拿出手帕,我一边帮她擦嘴,一边平静地对她道:“曾经的我,也想过要不要逃离我的家庭,不要做‘鬼冢家的千金’的身份。”
在我开始诉说自己的心灵的时候,斯琳姆安静了下来,我知道,她在聆听我的想法的时候,永远是安静的。
“填鸭式的教育、24小时都要被监视的生活,让我根本没法呼吸,我甚至有想过,跟着门外那些流浪汉一起去冒险,像奇幻故事里的勇士那样。”
说着,我的眼前,浮现出一幅好似地狱的绘图景象,无数枯瘦如柴的工人,好像不知疲倦般抬着他们的双手,重复着周而复始的动作,而在他们的上方,则立着一个富态流油、西装革履的人,用可怕的眼睛盯着底下的员工——说成奴隶也不为过。
“但是,当我看到父亲的手下那些受苦的工人的时候,我的怜悯之心在鞭策我。他们每一天都在父亲的压榨之下不眠不休地连轴转,吃睡都要在工厂里度过;我吃着西餐大菜的时候,他们喝着能数出米数的薄粥、说是泔水都是赞誉的菜汤;每一天,比太阳起得早,月亮睡得晚;我进工厂参观,有时候要穿着防化服、带着面罩,他们却毫无防护;死在岗位上的人比比皆是,但父亲总能想办法掩盖过去;就算是熬过了这些东西,给他们的补偿仅仅是一笔果腹都不足够的微薄工资,还要被想办法扣上加扣。”
说完这些,我再看了看周遭的墙壁,不知道为何,看着它们,我仿佛看到家里的书房,枯燥的生活,在书堆、芭蕾鞋和钢琴之间度过,我的生活也就像工人一样重复着几点一线。有一次,我想在书桌前,阅读一本图书馆借来的书,却被父亲反手抽走,之后,他就对我说了下面的话——
“我有想过指责父亲,但父亲却反咬我一口,说我‘不能被外面的书本洗脑’。”
我转过身,用手捧住她的脸颊,认真地对她道:“所以小时候的我就明白了,想要拯救这个血腥工厂里的工人,我力所能及的唯一办法,只有接过父亲的衣钵。”
说着,我忽然笑了起来,不知道是放松她的心情,还是在自嘲。在闪过亲手砍下父亲的头颅的影像时,我的心中还时不时隐隐作痛,并不只是手刃亲人的负罪,更有为自己只能执行这迟来的正义的惋惜。
“结果就如你所见,在我的梦想就快要实现的时候,我来到了这里。我审判了父亲,但是面对父亲犯下的罪过,我到现在还是感觉那么的沉重。”
思绪回到现在,回到斯琳姆湖水般漾满微光的脸庞,我不知道这算不算规劝,但我还是说出了自己所有的心意:“我说这些可能很自私,但是,现在斯琳姆有了和我一样的机会。我希望你可以珍惜它。”
在我说完这些话的时候,斯琳姆愣了一愣,在好像大脑宕机般停止了数秒钟之后,她很快便摆手道:“但……我……我不行的!……我从没有学过这些东西……我不可能担得起所有的——”
“谁说要你自己担负一切了?”
我打断了她,让她呆在了原地,我知道,向她说出我心中的计划,还需要更多的长篇大论,所以,我便神秘兮兮地笑了一笑,对她道:“睡觉之后想的问题,就留到起床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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