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傻站着干嘛?上车吧。”
竹德把后车门打开,示意果琳上车,她犹豫了片刻,伞下的脑袋晃动了一下。
果琳有些惊诧,竹德没有让她坐在前排座椅上,这与他的日常品性不符,平时总是恨不得无时无刻都与她亲热一番,但今天他似乎没有这样的意向。果琳发现竹德的心情不是很好,因为上了车之后他还没有说一句话。
气氛略显压抑,果琳不敢去看后视镜上的那张脸,她把手放在车窗上,冰冷的雨滴似乎可以穿过玻璃到达她的血管,她将视线转移到玻璃上,一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投在了车窗上,这张脸看起来比实际距离还有遥远,似乎她本属于几千米外的那个站在洋房二楼窗前,向远处眺望的姑娘,而果琳之所以能看见她是因为海市蜃楼。果琳紧紧地注视着自己的倒影,因为透明,她显得更加虚幻与单薄,如沙洲的仙露一般难以保存,好像下一秒就会化成一个树,永远地留在了从前。
“你——”
竹德的低沉的声音犹如山上的巨石,堵住了果琳思索的路。她转过头去,想看看竹德到底要说些什么,其实,她本不愿这样做,盯着竹德的脸说话总会使她感到不自在,也许是恐惧,也许是悲哀,但她知道,竹德把第一个字拖那么长的音就是为了等她把头探出来。这是不容拒绝的会谈,是严肃的交涉。
“怎么了?院长先生。”
竹德用戏谑的口气说道:“你还在这么称呼我,明明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车内也没**,你却仍然这么称呼我。”
果琳感到心头发紧,这句话似乎是带有讽刺意味的,指向的不仅仅是果琳,还有他自己。她感觉此时的竹德才更像是一开始孩子们口中的那个恶魔,他恢复到最原始的状态了:没有温柔,没有善良,没有体贴,没有和蔼,没有宽容。老练的猎手必定会得出一个结论:不出意外,野兽或许即将露出凶恶的瞳孔与尖利的獠牙,在这里上演一出令人惊骇的悲剧。
“说些什么,快点说些什么,说说今天的天气是多么的恶劣,多么的喜怒无常,说说你今天见到或者了解到了哪些奇闻异事,实在不行,你可以问问我周末有何打算,想去哪里。随便说点什么都好,这种静寂无声的感觉像是地震后的空白。”不久前,果琳还是如此祈祷的,但不久后,她便后悔自己有这种想法,她情愿自己是个如海伦凯勒一般与这个世界存在巨大隔阂的残疾人,也不愿再在这里待上半分钟了。
“今天有运动会吧。”竹德问道。
“嗯。”
“下午还有课上吗?”
“没有。”
“那你去哪里了?”
“我今天负责打扫卫生,所以当他们都走了以后,我还在教室里收拾垃圾。”
“然后呢?”
果琳想露出个笑脸来缓解一下气氛,但当她看见竹德扑克牌般僵硬的脸孔时,笑容在脸上凝固了。
“然后你去哪里了?你不会想说你到刚刚为止还在勤勤恳恳地努力打扫吧?”
果琳摇了摇头,“没有。”
“那你去哪里了?”
竹德突然提高了嗓门,像是午夜的爆炸,嘭的一声,把她今天所有的值得回忆的美好事物给炸个粉碎。果琳感到后脊一阵发凉,似乎留给她的只有如实回答这一条路。这种情况在每个家庭里都可能发生,孩子因为玩耍,或用弹弓击碎了邻居家的窗户,或因偷窃而被店员抓获,或让野炊的火种引发了大火,这种情况经常发生,可以说,大部分孩子都得经受这种考验,每个家庭都或多或少有所体会。可果琳没有家庭,这种事情或许没必要发生在她身上。
“我去海边了。”她低下头,像是做错了事一样胆怯的回答道。
“就你一个人?”
“不是,我们两个人。”
“是吗?你倒是很诚实,那么你不建议把你们之后所做的事也坦诚地告诉我吧?”
“之后的事?我们就和其他人一样在沙滩或者海中游玩嬉戏啊。没什么……值得说的吧?”
竹德放慢了车速,果琳望向窗外,一片迷糊,仿佛窗外的景物都像燃烧的蜡像一般流下了一条条浑浊的蜡油。天地回到了混沌时期,一切都变得意义不明。果琳在这个安逸的密室里待的太久,已经分不清身处何处了。
“没什么值得说的?”竹德叹了一口粗气,声音越来越激动,“也就是说你觉得你们俩的那些行为是多么的自然淳朴,是多么的不值一提,是多么的心安理得?是多么的冠冕堂皇吗?”
果琳瞪大了双眼,不可思议地问道:“你什么意思……你看到了?”
竹德用手挤了挤自己双眼间的晴明穴,“哦,是的,你可以这么说。”
“你跟踪我?”
“不,不是我。自从上次在穷人区发生了那样的事情,我对你的的安全问题也考虑多加注意了,于是我雇佣了几个侦探,他们会一刻不停地保持对你的高度关注,无时无刻不在保护你的安危,并且为了让我更加了解你,他们会时不时的通过电话来给我进行汇报。”语毕,他又补充了一句:“这些,都是出自对你的关心与爱护。”
“你怎么可以些样子……”果琳瘫倒在座椅上,“我是个人,你却像看犯人一样监视我,我还天真地以为,我已经清楚了你对我所做的所有事情,但我错了。相比于爱我,你更希望支配我。”
“你觉得这叫支配吗?你觉得这样不好吗?那我告诉你,爱就是支配,爱就是占有,这就是我爱一个人的方式,我会给她最好的生活,让她每天都生活在被幸福所包围的世界里,我会让她活的毫无顾虑,即使这样可能侵犯了她的权利,禁锢了她的自由,但这没关系,她还小,不知道怎样做才是对的,她需要有人去给她正确的指引,也许她会因此讨厌这样的我,但世界难道就会一直如你所愿吗?一个人活在世上,不可避免的需要接受阳光雨露与狂风骤雨,那些暴雨可能会使一朵鲜花被摧残致死,而我为你规避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使你一直能以最妍丽的姿态茁壮成长。我在你的身上投入了这么多,你早晚有一天会满怀感激地扑在我的怀里,对我说‘我爱你’的!”
像个疯子,果琳心里默念到。
竹德等待着果琳的回应,但并没有如愿以偿,他便只好再次扮演了审问的角色。
“你和那小子感情很好是吧?”
果琳没有回答。
“你们经常在一起玩是吧?”
果琳没有回答。
“你觉得他怎么样?”
果琳没有回答。
“你不打算说些什么吗?你这是默认了你和他之间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了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很简单,我只想知道喜欢他吗?”
“喜欢?哪种喜欢?”
“像我喜欢你那样的喜欢。”
“没有,我们之间的关系绝不会像你与我之间的关系那样疯狂。他待我如同手足,我对他也只有友爱与感谢。你以为的一切都是你的胡乱猜测。”
“你刻意挑一件十分露骨的泳衣是为了勾引他吗?”
“我没有那种意图,只是觉得好看而已。”
“好看就一定要露骨吗?据我所知,在泳衣刚创造出来的时候,它们的布料相比于现在是非常多的,以现在的眼光来看可以说是相当保守的,但在当时人们都觉得那是件美丽动人的泳衣,即使不需要那么多的裸露,也可以美丽。美丽,不是你的理由。”
“可时代变了,那种泳衣已经过时了,现在穿它们的人都会被其他人判定成土包子。”
“你觉得保守的泳衣很土吗?”
“我想是吧。”
“哼,既然你不喜欢保守的泳衣,为何不穿三点式泳衣或者干脆**呢?你不是讨厌保守吗?”
“你知道的,我穿不了……”
“如果能穿你就会穿吗?”
果琳摇摇头,眼中的视线逐渐浑浊。
“我不知道这件事居然会有这么严重,我下次不会再穿了。”
“你似乎没有弄清楚我最在乎的问题。我只想你实话实说,你到底和帕德鲁是什么关系?是情人吗?”
“你正常一点……”
“我很正常了!是你,一直不肯对我说实话。别忘了,你是我的,而我,也是你的。”
“我们是朋友关系。”
“普通朋友吗?”
果琳点了点头。
“那以后呢?你们以后会变成什么关系呢?”
“不会再进一步发展了。”
果琳蜷缩着,一只手捂着脸,好让泪水不会从脸上流下来。
“很好,这是你说的,你知道该怎么吗么做吗?你以后不准再和他一起玩,尤其是只有你们两个人的时候,他会觉得有机可乘;不准对他笑,他会动歪心思;不准再穿那么裸露的服装,要穿也只能在我面前。”竹德皱了皱眉,希望能从皱纹里挤出点什么东西来。“目前,我对你就这么点要求。你能做到吗?”
竹德抬头看向后视镜,果琳两眼空洞地瞅着自己的膝盖,脸上布满了愁容。
竹德敲了敲车窗,“你知道吗?果琳,我希望希望你能做个乖孩子,这样其他人也会因此受益,想想看,孩子们会吃上丰盛的晚餐,在那里工作的叔叔阿姨们也会因为你的乖巧懂事而过上好日子的。你希望他们过得幸福吧?”
这句话看似具有教育意义,实则是委婉的威胁,竹德把果琳最在乎的人都挂到了一颗树上,只要果琳拒绝,他就在树下放把火,把他们活活烧死;但要是果琳接受,他就会给这棵树施最好的肥料,浇最甜的泉水,保准树上的人天天都有好果子吃。摆在她面前的只有两条路,每一条路上都必定流淌着牺牲的鲜血,不同的是,一条路上撒满了他人的献血,一条路上则撒满了自己的鲜血。除非果琳是个自私自利、忘恩负义、人性泯灭的畜生,否则她会知道自己该怎么做的,竹德也知道。
“我知道了,我会注意的。”
竹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胜利的微笑,“谢谢你,果琳,我希望你会认真对待我给你的那些建议的。那么,把你对我的承诺再复述一遍吧。”
果琳深呼了一口气,“我不会再跟他一起玩耍了……”
“跟谁?”
“我不会再和帕德鲁一起玩耍了,不会在对他笑了,不会再穿……我会穿保守一点的衣服。”
“嗯,很好,我希望你能说到做到,另外,我希望你明白,不仅仅是帕德鲁,任何男孩,甚至是女孩,你都要与其保持一段距离,这个距离如果用行动来表示的话那就是即使隔了一个月不见,再见面时也只会进行短暂寒暄的程度。”
他回头看了一下,没有看到人,果琳已经躲到座位的边缘处,她想把车窗打开一点好透透气,但发现车窗已经被竹德锁住了。
看到果琳如此沮丧,竹德心想,自己是不是有些太严厉了,但他转念一想:“看看她之前的表现是多么的放纵啊,我对她付出的真心与行动,在她看来就跟超市里随处可见的牛角面包一样稀疏平常,她得知道感恩,但在此之前她还依旧过着放纵的生活,只顾着自己随心所欲,完全没把我放在眼里。如此看来,之前果然还是太仁慈了,严厉一点才会有主导权。糖果吃的太多了便也不觉得甜了,偶尔喂喂辣椒有助于助于唤起对甜蜜的向往。”
与此同时,帕德鲁已经回到了家,他的家离车站很近,不过三站距离,只需在车上读一页报纸的功夫,便能看见标志性建筑——美人鱼雕像,那是很久以前一位女性雕刻家的作品,帕德鲁不太喜欢它,因为它的**上既没有贝壳作为胸罩,也没有秀发进行遮挡,两颗巨大饱满的**就那么大摇大摆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实在有伤风化,在这之上,那对坚硬挺拔的**更是对这一种现象起到了雪上加霜的效果。好在这一造型不止使帕德鲁一人感到羞愧,一些妈妈们也觉得这样实在不妥,他们觉得这是雕塑家向孩子们的素质教育进行的一次**裸的挑衅,这些夫人在家里连换衣服都得先锁上房门,并且会再三检查成人用品的摆放位置是否隐蔽,胸罩内裤是否能够得到完美的隐藏。她们可不希望自己在家里那么用心地培养起来的纯净无垢的心灵只因看了一眼街上的雕塑便学会了一些淫词秽语,从此过上了沉湎淫逸的生活。于是她们联名向相关部门上报,要求拆除雕像,但一直未得到有效答复。既然政府无作为,她们便自行组织出一个行动小组,在一个夜阑人静的午夜,趁着周围没人,把一大桶黑色油漆倒在了美人鱼的身上,并且还用锤子砸掉了它的大半个**,要不是考虑到会教坏孩子,她们还打算在它的身上写下**等字眼。这下终于可以高枕无忧了,第二天人们便会注意到美人鱼那悲惨的遭遇,可没人想得到,到底是哪个丧心命狂的变态犯下了如此惨绝人寰的暴行,毕竟在黑夜里抹黑一个人是最有智慧的行为了。而今,尽管帕德鲁仍不喜欢那座雕像,但一看到它那副惨状,便不由得心生怜悯,哀叹人心险恶啊。
但当下,他并不会去想这些。一股股热流正沿着脖颈向下流去,帕德鲁正在浴室里进行正式但并不庄严的洗礼,洗去身上的盐粒与身上的寒意。
礼毕,他到客厅拿了盘水果,顺便看了看沙发上的女佣睡得是否安稳,只要她的呼噜不足以响彻云霄,他就不打算叫醒她。让她睡会吧,只有在主人不在家的时候她才能得到片刻的休息。
帕德鲁上了楼,走向了卧室,他把果盘放在桌子上,从上锁的抽屉里取出了一本仿牛皮的棕色笔记本,他抚摸着本子的封面,好像正在打理着某位小姐的秀发。本子是有密码锁的,因为他觉得:日记,就是自己不愿忘掉却又不想让别人提及的东西。保护,也许是种拒绝治疗的自我封闭,但创造出一个只有自己才知道的世界的**,且这个世界的真理掌握在自己手中,这种感觉,每一个阿片成瘾者都会感同深受。他扭动着密码锁,成功地打开了笔记本,从旁拿起了一只钢笔,写下了如下文字:
某年某月某日 星期五 晴转大雨
今天是被雨淋的最痛快的一次了,我一直以为被雨淋只会感到湿哒哒的衣服以及即将到来的感冒,但这次完全不同,雨尽管像针一样扎进我的皮肤里,但我一点也不觉得疼,相反,我的内心澎湃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喜悦心情,这种感觉就好像在《肖申克的救赎》中,安迪从监狱的排污管爬出,在暴雨中伸展双臂时那样。我知道这有些夸张,我并没蒙受冤狱,也没有受到体制化的侵蚀。好吧,也许有,但我的心情是可以于此相比的。我想,这喜悦的源头应该是我的好朋友果琳,他(这里也许应该用她,但我在之前的日记里一只用的都是他,为了统一,就不做变动了)真是个美人,跟之前相比,他的变化实在太大了,尽管之前我就觉得他相当美丽,可如今他又进行了第二次的蜕变,现在已然一副天使的相貌了,他的身材也相当匀称,某些部位的发育也比班上很多的女同学要好,我爸爸说那样的女孩到了中学就不长个了,可他个头一点都不矮,我到现在都不太清楚,我和他到底谁比较高?今天的我很是勇敢,在最后关头终于下定决心向他提出一起去海边的邀请。老实说,对于他是否会赏脸答应,我心底是没地的,如果是普通朋友,这应该是很轻松就说出口了,但我在说出那句话之前,可是在心里演习了数遍啊,明明以前这种话从来都是脱口而出,可如今却不一样,感觉我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就好像是面团缓慢地发酵一样,一开始还不明显,但总有一天它会变得巨大,让人误以为它是一夜之间长出来的。我不傻,跟那些小孩子不同,因为卖内衣,我们家从小就要接触与性相关的东西,我对这方面的认知自然也并不是一片空白,我很清楚我现在正处于青春期,这一时期的孩子都会对异性产生好奇与好感,我也不例外,而这一对像便是果琳,尽管难以启齿,我确实被他给迷住了,这里用到的仍然是“他”,也就是说我喜欢上了一个男孩子?但他确实又像个女孩子,她比我见过的任何女孩都要更具魅力,更风情万种,甚至那些模特在我眼里也不能与其相提并论。管他是男是女,我真不在乎这种事了,我只知道我喜欢他,尤其是当他的肩膀靠在我的胸上,当他在我的身后换衣服的时候,我的心中砰砰直跳,似乎下一秒就会永远的停止跳动。我本不信天上会有什么神仙,命运会被一个老人操控,也不信什么天道轮回,因果报应。但如今我却想感谢上帝,感谢你把一位天使送到我的身边!我一定会努力珍惜我们的这段缘分,我一定要成为他身边最亲近的人,我们之间,早晚会像离别与叮咛,相聚与热泪之间的关系一样紧密的。不过话说回来,他喜欢我吗?从表现上来看,似乎有些苗头,不过这也可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他可能只是性格随和了一些,对一些敏感的事情不太在意,所以才会做出那些刺激的行为。嗯……我得注意一点……今天先写到这里吧,其实我还想写更多,这种思绪如泉涌的感觉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有太多东西想写出来了,有太多情感想付诸于文字,并倾泻于这片小小的空地上了,奈何今天身体疲惫,眼皮已经开始打架了,先去休息了。窗外的雨依然淅淅沥沥地下着,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
此时的苍穹便是乌云密布,这个世界还没有来得及进行完美的退场,黑幕便早早地劝离了它应得的观众。这颜色黑的让人发冷,配合空荡的大街与悬空的水线,这里更像是被世人抛弃的阴沟。
“还没有到……”果琳思忖着:“这里不是回孤儿院的路,那条路上没有那么多弯弯曲曲的小道。
”
她收紧身子,好似襁褓中的婴儿,窗外的黑幕已经查封了她的视线,车底不时传来“隆隆”的响声,那是行驶在铺满石子的小路上的人所必听的音乐。
竹德打开了车内的灯光,气氛才变得暖和一点,灯光穿透玻璃,照亮了前方拍打车窗的雨丝与幽暗曲折的小巷。
果琳被这抑郁的气氛所感染,心情也变得忧虑不安起来。
“要去哪啊?”她低声问道。
回应她的是许久的静默,她把身子佝的更紧了。
几分钟后,车子驶进了一个宽阔的大街,街道两岸是引人注目的彩色招牌,它们趁着夜色正浓,正在拙劣的模仿着远处的星辰。在街灯下,偶尔能看到几个人在酒吧或者舞厅门口门口跳着奇异的舞蹈;闭上眼睛,似乎听到沙哑的歌唱,乌鲁乌鲁地,像是溺水的声音。他们也许从来都没有过真正的光明,因而才能永远地活在没有时间概念的梦幻之中。你看他们笑的多开心啊,这里好像与外界的生死疲劳毫无瓜葛,俨然一副人间仙境的样子,不过这种充斥着享乐主义的环境总让人感觉到虚假与萎靡的快乐,那是用透支灵魂所换取的短暂欢愉,早晚有一天将会被来自心窝的绞痛所戳破。
“今晚我们不回家,在外面住。”
果琳紧张地说道:“要去哪里?”
“在孤儿院太不方便了,我们在宾馆休息。”
宾馆……那是做什么的地方?果琳依稀记得以前也听过这个词,不过,貌似是叫旅馆,这两个词有什么区别呢?都是住人的吧?
也许,宾馆是给富人住的,而旅馆是给普通人住的。
果琳没敢多问,因为她知道,无论是宾馆还是旅馆,都不会是她此时想要去的地方。对于接下来的事情,她已经不抱多大希望了。
“到了,下车吧。”
车子停在了一片漆黑的巷尾,果琳把腿伸出窗外的一瞬间便感觉到了一阵凛冽的寒风吹过,接着,一只脚便踩到了一片水洼上,污水沿着鞋子向四周飞溅,玷污了小腿的一部分洁白。风声呼呼地在耳畔响起,果琳环顾了一下四周,这片地带没有那么多耀眼醒目的招牌,相比之前所见过的灯红酒绿,明显要更为低调,但这并不是说它不与它们一起同流合污,只是它更会隐藏自己的真面目罢了。将一切罪过都锁定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便可高枕无忧地进行交易了。
果琳知道,不久之后她的心也将与这黑夜融为一体,在此之前一定要备受煎熬。她哭丧着一张脸,似乎有人把这世上最不幸的事伪装成盒饭,强硬地塞到她手里一样。
她跟随竹德进了旅馆,在办理了入住手续之后便和他一起上了楼。
房间布置的十分用心,根本看不出旅馆的痕迹,倒像是个新欢伴侣所居住的小屋。那些暖色调的家具及装饰品十分契合“温馨”这个主题,靠近窗边的大床上所铺的带有卡通图案的被子,上面摆放了几只玩偶,这让人情不自禁地联想到一个个活泼可爱的孩子,他们会在床上蹦来蹦去,笑声染指整个屋子,直到精疲力竭才呼呼睡去。在果琳看来,这房间的装修与布置都相当地出色,唯独美中不足的是那一间透明的厕所,它充分地暴露了隐藏在温馨之下的不堪入耳的意图,应该在其上面写下“儿童免进”等字样。
“先洗澡吧,你身上还有一股潮湿的味道,会感冒的。”竹德说。
“透明的……”
竹德皱了皱眉,“我不看行不行。”
果琳低垂着脑袋,双手紧握,眼里流露出淡淡的哀愁。
竹德叹了口气,他走到柜子前,从中翻到了几件床单与被罩,他把它们放到了床上,接着,他挑出一件床单,在果琳诧异的目光中把它搭在了厕所的玻璃挡板上,之后他又拿了几件床单,把它们都整齐地盖在了厕所上面,除了底部有一点空隙,其余的地方全都被五颜六色的布料所包裹,看上去终于与室内的其他物品有些血缘关系了。
果琳盯着厕所看了一会,视线又回到竹德身上,她对此行为感到十分不解:为什么要这样做?玻璃厕所难道不是你的想法吗?你难道不是为了站在厕所外面便能透过那薄薄的玻璃墙来欣赏我沐浴时的身姿而选择了这个房间吗?而今的做法到底是意欲何为……我搞不懂你。
“我刚才的言行有些过激了,吓到你,很抱歉。我只是希望你能多在乎我一些,仅此而已。你放心,今天晚上并不会产生让你不愉快的记忆,我保证,你会过得很轻松。现在,去洗澡吧。”
果琳带着狐疑的猜测进入了厕所,热水打湿了她的身体,久违的温暖袭上心头。淅淅沥沥的水声穿过玻璃,呼唤着竹德的耳朵,把原本压抑的心火一下子又给勾了起来,他坐在床上,觉得这声音实在扰人,便走到窗边打开窗户,一股冷风扑面而来,雨愈下愈大,他把头弹出去,打了个寒颤,觉得这是个提神醒脑的好方法。
他脑子里有个奇妙的念头,这个念头作为他这样的中年人来说毕竟有些幼稚了,因为这个念头对于生活物质上的改善非但没有什么帮助,而且还会使思想坠入不切实际的深渊。
“幻想,想我是个船长,带领我心爱的佳人驶向心驰神往的梦幻岛。那里芳草萋萋,夭桃灼灼,树洞之中有仙境,丛林之中现精灵,湖水清澈涌结晶,神鸟藏在山峦间;那里的居民淳朴善良,那里的笑声一刻不停,那里的自由延至云朵,那里的美梦永生不醒。可奈何路途遥远曲折,海中礁石迭起,漩涡暗流涌动。一路乌云密布,雷雨交加,无数的骸骨浮出水面,圣洁的海鸥死于天翔,一切梦想成了空谈。在海浪波涛汹涌时,有人在我耳边念叨,‘来这里吧,到我的怀抱中来,这里有你需要的一切:美酒,佳人,财富,地位,自由,真诚,快乐,冒险,幻想,平安,永恒,辉煌。’那声音动耳悠扬,好似天籁,即使是最会唱歌的阉怜歌唱家法里内特也只能与其交个平手。我向那尽头望去,一只人鱼盘踞于礁石之上,它妖艳美丽,婀娜妩媚,举手投足之间引发无限遐想。我将会不顾一切地向它靠近,我的船只会逐渐向它驶来,最终因触礁而葬身大海。但我的心上人,她将会在悲剧发生之前用她那平易近人的呓语唤醒我迷离恍惚的心:‘回家吧。回到我们曾经居住的村庄,尽管那里贫穷落后,人烟稀少,但有麋鹿为伴,鱼鹰为友,我们的朋友淳朴善良,我们的空气清新怡人。照耀在梦幻岛上的太阳也照耀在你我身上,在梦幻岛上摇曳的风终有一天也会来到我们的怀抱。值得珍惜的一切都在你的身边,因此你无需跨过大洋去寻找。愿我悸动的心跳使你回心转意,让故乡的歌谣伴你跋山涉水,看天边的朝霞是你的同伴,盼水中的波澜为你的期望,你不孤单,你不孤单。快快转动舵盘,快快返航,快快回家。’啊!多么震耳发聩的警世恒言啊,多么滋润人心的甘言美语啊!我最亲爱的绝代佳人,我将永远把脸面向有你在的那边,请站在那里,我将以这张璀璨的笑颜为导航,直到回归……”
竹德笑了笑,为自己的童心未泯感到惬意,他点了根烟在风中消遣,雨再大也没能规谏它自焚的决心,顿时白发丛生,生意盎然的一刻竟是它死亡的征兆。他把手伸向窗外,伸向来自天堂的问候。他心里又有了一个有趣的想法:“我把手伸向窗外,能挽救多少天空的弃儿,它们会装满我的手掌,等我的佳人来到我的面前,我就你们当做鲜花送给她,她一定会带着惊喜在屋子里来回溜达,也许会吻我,会拥抱我。”他这个想法确实浪漫,却缺少人体结构学的证据作为支持:他的掌间的指缝过于宽大,甚至能穿过一只蚱蜢,用来盛雨更是无稽之谈。不过他也并不为此感到懊恼沮丧,反正,在刚才的想象中他已经将这朵“鲜花”给送了出去。
他回头看了看厕所,通过灯光的照射,隐隐约约能够看清人体的大概轮廓,只是轮廓太过模糊,连是男是女都很分清。不,这句话有个漏洞,竹德心想,他的恋人拥有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性别——雌雄同体,多么美妙的词汇啊!他顿时感到肾上腺素飙升,像磕了兴奋剂一样,他觉得自己得变成一匹豹子,在草原跑上三四个来回才能恢复平静。
做几组俯卧撑吧!他觉得身体里有使不完的劲儿,他把烟叼在嘴里,趴在地上,照着印象中的标准动作做了一组。真不赖,他觉得自己还是很健壮,英雄宝刀未老啊!他嘴角剧烈上扬着,差点就要夹不住烟了。一下两下三下,四下五下六下,他觉得汗水已经洇湿了他的衬衫,索性把衣服都脱了下来,赤膊上阵。他真想让他的恋人看看,看看自己还是那么年轻,那么有活力,一点也不比那些小伙子差。他心里这样想着,以为身体的强壮就能抹去岁月所带来的容颜上的差距。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留给竹德的只有肌肉的酸痛与淋漓的汗水,他没法在他的佳人面前表演俯卧撑了,他不禁叹息到:果然还是老了。不过话说回来,果琳的洗漱时间也过于漫长了,在此期间他已经抽完了一根烟,现在正在抽第二根,可能会有人觉得那也没过多长时间,但这种烟是极难被快速消化的,通常情况下,一支烟的寿命会有十几分钟,如果只是放着它不管的话,会活个二十分钟。
竹德琢磨着,已经半小时了,她也该洗好了,可为什么还不出来?是害怕见我不敢出来吗?我之前确实有些意气用事了,可能已经破坏了我在她心里和蔼可亲的形象,以后她可能都不会再对我敞开心扉了,因此我得在接下来的行动中表现得温柔些,让她知道我还是爱她的。他站起身来,从柜子里拿出件新衣服,用毛巾擦了一遍上身之后将它们换上,他心想:我也许该洗个澡。不过情况不允许他这么做,如果等果琳洗完之后再去洗,那果琳就得再等几分钟,这几分钟无疑是极其枯燥乏味的。
他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便冲着厕所,抑扬顿挫地问道:“琳,我觉得你洗的太久了,快出来吧,你的皮肤会受伤的。”
竹德是第一次称呼果琳为琳,可能竹德觉得这个爱称很可爱,但果琳第一次听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觉得这种只叫一个名字的爱称具有相当的羞耻感,程度仅次于宝贝和亲爱的。
“我——我的衣服,我没有衣服可穿。”
果琳轻声说道。
“没有衣服,哦,对,没有衣服,我忘记这点了,我找找看,”竹德把头再次埋在衣柜里,翻来覆去地寻找着,“你喜欢什么款式的,颜色呢?有讲究吗?”
“没有,请把您现在手里的那件搭在厕所的墙壁上就好,
我会把它取下来的。”
“那个,我想,你不会喜欢这件衣服的。”
“为什么?”
“低胸装与超短裙的搭配,你不会喜欢的。”
“那么,请给我一件长衫与长裤,以及,其它的那几件衣物。”
出来了,她终于出来了,身上散发一缕沐浴露的熏香,头发披散着,像是新长成的一样,脚踝上还流淌着晶莹剔透的水珠,脖子上围着的毛巾则让竹德更为着迷,因为它不仅吸收了果琳的体香,同时还是宛如玉柱的脖颈唯一的遮拦,毕竟事物最令人神往的时刻就是即将揭开面纱的那一秒。
果琳用毛巾擦了擦头,随后把它丢在桌子上,之后垂头丧气地平躺在了床上,紧闭着双眼,好像待宰的羔羊。
“你的头发还没干。”
“啊,抱歉,我这就起来。”
果琳站起身来,想去拿毛巾再擦拭一下自己的头发,但竹德把她拉到了椅子上,并且扶正了那个正迷惑地望向他的脑袋,接着,拿起吹风机吹干了她头发上最后一滴水珠。
“我来给你梳头。”
竹德低语道,那声音就像新婚的妻子一样温和。
果琳有些惊慌地说道:“不用了,我自己可以的。”
但竹德还是把猪鬃毛梳放到了她的头上,缓慢地,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发丝,从头顶梳到肩膀,从发端梳到发梢。果琳紧绷的身体也逐渐松弛下来了,不得不承认,这是十分舒服的事,尤其是她的左肩膀还在接受一只大手的按摩。她从来没有被人按摩过,因此便觉得格外享受,灯光是如此的昏暗,身体又是如此的酥软,她的眼睛渐渐变得越来越黯淡,最后,仅仅只有一线光芒能够照射到她的眼睛里。
“醒一醒,果琳,别在这里睡。”
竹德轻轻地摇晃着果琳的身子,使她逐渐清醒过来。
“抱歉,我睡着了。”
“到床上来吧。”
果琳的眼睛顿时清醒过来了,她又露出那种生离死别的表情,僵硬笔直地躺在床上,不断扭动的脚趾在倾诉着她有多么紧张,她把头侧歪着看向墙壁,一只耳朵能清晰地听见窗外的雨滴落在铁栏杆上的声音。
竹德把一只手放在她的胳膊上并捏了捏,她的身体明显抽动了一下,他觉得这很有趣,便又试了一次,这会没有反应了。
“你为什么要这样直勾勾地躺着?”
果琳的眼睛睁开一条缝,“您不是要做那个吗?”
竹德装作不知道,用和蔼的语气问道:“做哪个?”
果琳深呼了一口气,“您知道的,别戏耍我了,您带我到这里来不就是为了做那种见不得人的事吗?”
“我,改主意了,我觉得那种行为对你来说,确实有些不大妥当,如果,我对你的身心造成了不良影响,向你道歉,以后我会多替你考虑一点的。也希望你能多在乎一下我。”
果琳把头又转了回去,“那我们现在要做什么?你总不会只是为了和我睡一觉吧?”
“睡一觉不太好听,你可以说成‘一起看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那样会显得清新脱俗一些。”
“我不知道,但情况是一样的。您到底想要做些什么?我就躺在这里,随便您怎么动,我都不会反抗的。”
“把身子翻过来吧?”
果琳滚动了一下身子,灯光立刻照耀在粽粉相间的条纹睡衣上。要从后面进入吗?她猜测到,想到这个体位即将带给她的痛处,以及那**的画面,眼睛变成了一片湖泊,上面却只能够让最轻盈的小船泛舟。
果琳把头埋在被子中,等待着一只手褪下她的裤子。但腿部仍然被毛茸茸的睡裤所包围着,预想中一股冷风将吹过小腿,她将会打一个喷嚏,但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她所感觉到的,只有一双大手在用强度适中的力道按压这自己的后背。
她回过头,发现竹德正在卖力地进行着按摩,那模样,像是一个孩子在玩竞技游戏。
“如何?”竹德问道。
果琳呆滞的眼光迟迟不肯改变,好像站在她眼前的只有一片空白,她不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了。
“这个力道,还可以吧?”
“嗯。”
过了一段时间,竹德按摩完了背部又开始按摩腿部了,手法同样娴熟,像是一位真正的按摩技师。果琳搞不懂他的按摩技巧都是怎么来的,他如果想要按摩可以去按摩店,没必要自己学习按摩技术,而且自己的按摩手法很难在自己的身上得到施展。难道,他是为了我才学习的按摩?果琳百思不解。
“怎样,舒服吗?”竹德问。
“嗯……”
竹德握着果琳的脚踝,开始旋转起她的小腿来。果琳感觉现在的竹德相当温柔,此时正是问话的好时机。
“院长先生——不,您应该更希望我叫你竹德才是吧?连先生都不用加吗?”
她回头看看竹德,竹德的脸上写满了幸福,这种无忧无虑的表情看上去让人感觉他才是被按摩那一方,原来,为人服务也可以做到乐在其中。
当然,如果把果琳比作积木或者拼图之类的玩具,那么竹德脸上的笑容也就不难理解。
“说下去吧,琳。”
“那么,竹德,我……我有些搞不懂你了,你刚才还对我那样子的大发雷霆,怒不可遏,好像我偷走了你最重要的宝物;可现在,你为何突然又对我如此毕恭毕敬,体贴入微,甚至还给我做起了按摩,话说你的按摩技巧是学来的吗?”
“我只是觉得你太紧张了,需要找个方式放松放松,于是就让按摩师教了我几招,你是知道吗?为了实践学习效果怎么样,我还在几个客人的身上试过了。等所有人都说舒服了之后,我才会安心地把这个手艺服务于你的身上。”
“谢谢,可我总觉得这样实在是对不起您。因为事到如今,我并未给您带来一丝一毫实质的好处,没有为您扫过门前的落叶积雪,也没有为您泡过一杯咖啡奶茶,我甚至还对您抱怨过,我还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对您持有敌意,但冷静下来,我考虑过了,您说的对,我应该做个知恩图报的人,您的那些恩泽对我来说不次于阳光雨露,不次于我脚下的供我立足的坚实大地,甚至不次于我无时无刻都在呼吸的清新空气,这些东西对人来说都是最宝贵的财富,但人们却因为打出生就拥有了它们,并且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用担心会失去它们,因此对其存在感到不以为然,漠不关心,而只有当死亡来临的那一刻才会怀恋起它们所带给自己的一点一滴:每一次指尖的触摸,每一次欣忭的远眺,每一次心灵的邂逅,每一次与美梦的相拥。这些都是由我们平时所不会轻易感到感激的隐形精灵们所带给我们的,为何不对它们的存在感恩戴德呢?可有的人的背包里却满满登登地装载着自私与利益,他们从来就不会把感恩当做是一件值得付诸于行动的事,他们所在乎的只有如何使自己的物质生活变得更加丰富多彩,以至于为此作恶多端,即使惹得神怒鬼怨也在所不惜。这种人,前几天我在报纸上就有看到过,有一条湖叫鬃狗湖,也有人叫它鬃狗河,那座湖的湖面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水温常年保持在低温状态下,湖内还有一团团簇拥生长的水草,它们个个身长都超过了一米,每一条都是可以轻易把人缠绕,并致其于死地的毒蛇。这是条极为凶险的湖泊,每一次下水都会伴随着极大的风险,如果遇到麻烦,像是被水草缠绕或是腿脚抽筋,一个人,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做到全身而退。当地的警察局了解到这种情况之后便在湖的四周树立了大大小小不下数十个警示牌,但因为这座湖太大了,湖面又是那么的平和安详,只要风一吹,就会泛起闪着金灿灿的波光的涟漪,加上一到夏天湖面上就会绽满一朵朵香远益清,亭亭净植的莲花,这种可爱宜人的画面,每一个想要亲近大自然的人都不会对此无动于衷。因此,无论那些提示游人如何保护自己的警示牌有多么的醒目,那里还是不可避免的装载了许多年轻的生命。当地人觉得这种惨状不应该时时发生在他们家附近,于是便组织了几个人,做成了一组救援队,他们的水性都不错,但他们的家境都不好,无论做什么生意都没法致富,因而他们的救援并非是无偿的,毕竟他们需要一整个白天都撑船呆在湖边,没有收入是会饿死的。事实证明,这种行业永远不缺顾客,但这些顾客总是缺少诚信,在他们溺水时,救援的人就会快速地向他们驶去,并高喊价格:‘四万!’‘我没那么多钱,两万,求求你救救我!’那人觉得两万也不少,便把落水者救了起来。上了岸之后便向其索要他应得的那部分报酬,可那人翻脸不认帐:‘怎么回事?救人还要钱?靠人命发财,你还有人性吗?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这可好,救人一命要买一块手表。做人没有你这样子的,人得积德行善,不要总想着钱。’说完,那人拎起自己的衣物就要走,但救援者哪能让他走啊,没得到钱不说,还被说成了一个薄情寡义的家伙,他觉得必须要理论一下,这口气咽不下去,必须得吐出来‘我们在救人之前就已经说好价格了,你这人不仅不讲信用,还过河拆桥,忘恩负义,居然还出口伤害你的救命恩人。’‘你们那是趁人之危,赚的钱不干净,跟把刀架在店员的脖子上威胁他把钱放在麻袋里,最后还说他是自愿把钱捐献出来不是一回事吗?’这个人才思敏捷,善于诡辩,不出几回合就把身为当地村民的救援者辩的哑口无言。但一切还没完,言语不能解决的问题,那就只好用武力来找回真理了,这也是种无奈之举,因为当只有武力才能使一个人认输的时候,那就说明他已经没有别的办法能够使其投降了。两人最终撞了个头破血流,彼此都皮开肉绽,看不明真相的人看来,似乎谁也没有占到便宜,但一个人因此捡回了一条命,一个人却因此对人性的丑陋更加了然于胸。最终,付出的人也没有得到回报。”
竹德从壶中倒了一杯水,把它搁在果琳的脸颊上,果琳这时正深陷思考的森林,温热的触感传递到她的大脑神经时,她还以为这里引发了森林火灾。
“什么?”
她侧过身来,惊愕地看着水杯。
“我想你的嘴巴一刻不停地张开又闭合,期间嘴巴里有多少唾液因此而蒸发,它们的离去会使你喉咙发涩。补充一下水分吧,给你的舌头一点宽容。”
果琳抱着水杯喝了起来,但当她把水杯放回桌子上时,竹德用余光看到杯中的水位线依旧很高。她并没有喝多少。
之后果琳便趴在床上,像是沉底的铁树一样动也不动了。
“睡了吗?”竹德问道。
“没有。”
“要继续讲吗?”
“如果你不为此感到厌烦的话。”
其实竹德巴不得这种朗如珠玉般的声音从早到晚一直伴他左右,这声音是那么的丝滑入耳,今晚必然会有一场好梦。
“那我就洗耳恭听了。”
果琳想要坐起身来,趴在床上说话总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但竹德却抢先一步骑在了她的身上,
惬意的**星星点点地,像是围棋上的棋子一样在身上跳来跳去。如此舒适,果琳觉得这样也挺好,便不再理会其他的不便,开始进行她未说完的话了。
“在读完这则新闻后,我感觉好像有人在我的心脏周围狠狠地敲响了一记警钟,使我的灵魂被深深地震撼到了。我感慨那个救援者可悲的遭遇,唾弃那个恩将仇报的游人那卑劣的行径。但我从中不仅仅是发泄了自己的满腔怒火,我还从这件事情所产生的插曲中听出了几条我也曾听到过的旋律:我也得到过他人的周济与援手,您甚至可以把这种行为视为是一种拯救。我身边的孩子们实际上都是得力于您的关爱才能过上可能比一般家庭还要富足的生活,在这之中,有一个孩子可以说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院长把他所能给到的最好的帮助都给了她,这种恩惠还像道路两岸可供行人采摘的杏林一样,也滋润了她亲人的心田。而那位被无限的付出所环绕的幸运儿,却变得目中无人起来,即使她的恩人想要从她的身上得到那一点点的回报她都不肯,心里还满是不甘。这样,不就跟那个翻脸无情的游人一样了吗?我希望自己拥有美好的品质与高尚的情操,可我连感恩戴德这种小事都做不到,又谈什么美好,谈什么高尚呢?我这样子,不过是个口是心非,表里不一的伪君子罢了,任何公正的法官与民众都会对我那歪斜的态度表示否定的。”果琳皱了皱眉,向前挪了挪身子,继续说道:“我想,我不能成为这样的人,草丛的鲜花会为我枯萎,天上的群星会因我陨落,就算人们的叹息不会在我耳边时常响起,我也会因为良心不安而感到彻夜难眠。所以,从今天开始,从现在开始,我将履行一个品格端正的人所应付起的义务,我会成为你……我会变成你……我会……算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你知道的,不是吗?总之,从今往后,我会听你的话的,我会像服从地心引力那样服从你的命令,像注视着百年难遇的流星雨那样注视着你,像拥抱春天的和风那样拥抱你,像亲吻图珀洛蜂蜜那样亲吻你。也许我会成为你生命的附属品,从此过上事与愿违的生活,但我的良心却能够因此得到安宁。这是您的心愿,也是我的心愿。把它完成了吧?”
竹德抬起她的一只脚,果琳感到他似乎在亲吻自己的脚心,但这也可能是晚风所开的一个玩笑。她没有回头去证实。
“就那么不情愿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这只是我的任性而已。”
“没那么槽糕的,我会给你幸福的,我发誓,如果我没有让你过上幸福的日子,就让我死于非命!”
竹德做了个发誓的动作,果琳见状连忙制止他。
“请不要发这样的毒誓,就算不会灵验也不要这样诅咒自己。”
“你觉得它会实现吗?”
果琳似乎看到竹德那深邃的瞳孔流淌出了漆黑的液体,是浑浊的眼泪,它沿着眼角流下,期间没有逗留,好像有目的似的笔直坠落,形成了一条悲伤绝望的深渊。果琳想要伸出手去擦拭,但为时已晚,那两道深渊的裂缝已经将他的身体笼罩,并沿着脖子像蜘蛛网一样切割他的身体……这样的画面,仅仅通过视觉便能传递出无限的痛苦。果琳向床头爬行,但感到四肢无力,顿时瘫软在床上,她感到惊慌失措,瞳孔无限放大。
“你怎么了?”
竹德的声音把她从幽暗的幻想中拉了出来。什么都没有,一切都不曾改变过,竹德已然完好无缺地坐在那里。但心跳的频率确实是加快了,背后的冷汗也确实浸湿了睡衣。我在精神方面出了问题。她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
“没什么。”
竹德向床头挪了几步,他把果琳刚才的怪异举动归咎于对自己未来命运的担忧。
他把手放在果琳的头上,轻轻地摩挲着。
“我知道你对以后的日子感到忧心忡忡,我也知道你的心里有多么地苦闷。抱歉,有时我也想就这样放你走,让你像只画眉鸟,没有负担的自由自在地飞翔。可我就是就是克制不住这种堕落邪恶的念头,这个念头自我儿时便有了,它像个寄生虫,一只在寻找它的宿主,也许它本应该寄生在一个舞厅女郎或者某个酒吧女招待的身上,但太不幸了,老天是多么地爱捉弄人啊!为什么要我遇见你,为什么要我无可救药地爱上你,为什么你又是那么地年轻,还是豆蔻年华,而我已是人老珠黄,命不久矣啊。看到你满目愁容,我知道自己也许正在扼杀一个天真烂漫的生命,那颗宝石般的心可能在我的威逼利诱下已经支离破碎了。我明白,当一个人敢于放飞他手中的鸽子时,他才真正地拥有了这只鸽子。可我知道,如果我把你放飞,你就再也不会回来了。我必须得抓住你,抱歉,无论用什么方法,我都得抓住你,我知道这太卑鄙可耻,可与得到你相比,我就算变成野兽,魔鬼,拥有这世界最恶心丑陋的嘴脸,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竹德紧紧抱住果琳,好像她是一个树洞,把所有的苦恼哀愁都一股脑地灌进了她的洞窟里。果琳原以为她自己才知道是这场戏剧中最悲惨的角色,可没想到竹德的悲剧色彩丝毫不亚于她的怅然凄切。他是个很孤独的人,从小就没人管,更不曾有人爱过他,他在这个社会上所学到的,可能都是让人绝望的,但他并没有因此而变得冷血无情,残暴凶横,他心中依然有片代表美好发花园,尽管它昔日的鸟语花香,欣欣向荣的斑斓画卷早已被熊熊燃烧的烈火燃尽,只剩下一片黑色的灰烬,但在他的心中依然还有一颗没有被大火破坏,仍旧怀有希望的种子——它艰难地钻出地面,等待着第一缕阳光的照射。
他从不曾放弃寻找爱,他渴求有一个人可以爱他,接受他,让他感受到生命的暖阳。而我就是他头顶上的暖阳,我该怎么般?果琳陷入了沉思。
两人紧紧地依靠在一起,像是暴风雪中的两只北极熊,这场肆虐的狂风要刮多久没人知道,他们能否度过寒冬更是未知。
“睡觉吧,竹德先生,史翠珊妈妈说过,人的困苦是无穷无尽的,你越是思考,痛苦就跟的更紧,它步步紧逼,早晚有一天会追上你,把你压垮的。这是世界的样子其实就是你心中的样子,你内心焦躁不安,这世界便是场煎熬的炼狱;你内心宁静平和,这世界便是场温柔的梦乡。这时候不如放空自己,让自己的思绪像刚出生的婴儿一样空白,把你心中的一切都抛给梦境之神吧,他会还你一个香醇浓郁的美梦的。”
竹德松开了环抱着果琳的双手,转而用泪眼婆娑的双目含情脉脉地凝视着她。
“啊,我亲爱的琳,你真是个善良体贴的好孩子,我多么希望你能诚心诚意地爱我啊。我能吻你的脖子吗?”
“那样好像吸血鬼,脸颊可以吗?”
“啊,太好了。”
这一夜,竹德似乎睡得很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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