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5日 早晨
重霜 城市治安局
一场少见的暴雨过后，重霜又迎来了一个明透清新的早晨，湿气还没有完全散去，有些许露珠沾在浅紫色的藤蔓上。
伸手推开窗户，新鲜的空气吹进了马可·菲力波的办公室，他后仰着陷入了自己的大椅中，看着窗外悬浮高空的巨大空艇抿了抿嘴。
那个外观像是巨大面包一样的银色涂层空艇，上写着三个字母——CTH，马可吐了口气，轻声念叨起来。“月海人已经从震雪山脉西边来到了我们的土地，现在更是把我们的城市当做中途站，把陨岛占领，变成他们的工厂。而你们呢？嘿，绯林泽和湖心的主宰者们，你们说自己是地上的正统，天上的正统，还在为了穹途的正统地位争来争去......”
敲门声响起，马可收起感慨，淡淡回应，“进来。”
治安官杰森走了进来，他的眼睛一圈黑色，看起来昨晚睡得并不好。把手中的文件递给马可之后，他打了个哈欠，然后深深吸入一口气，开始报告。
“从昨晚到现在，有若干治安事件发生。第一件，也是最重要的是重霜教堂，根据周边居民的反应和一线治安官的调查，已经确定重霜教堂遭受了某名巫师的攻击，这里是现场的情况。”
马可看着手上的第一张文件夹带的照片，信者众多的庄严圣地只剩下一个石质建筑主体，像是被火焰和焦油泡过一样漆黑丑陋。他眯着眼说，“这个巫师真是个疯子，他打算把整个教堂烧平？绯林泽的高层恐怕很快就会派人调查吧，我们大概不用参与了。嘿，我真没法想象，那些家伙要是逮到了这个巫师会怎么折磨他。”
“大概会遭到很可怕的刑罚吧。现在可以确认的是修道士们都没事，除了神甫暂时没有音讯。”杰森叹了口气。接着说，“昨晚有一次极大规模的闪电和雷鸣，你有印象吗？”
“当然，我那时正在看侦探小说，那次闪电几乎把我的兴致全扰了，没几秒就是那吓死人的雷声，我还以为是什么城邦的军队在炮击重霜呢......”
马可伸手抓过桌上热气飘舞的咖啡，喝了一口，接着说，”不过，说到底，这种小城市，就算是打下来，估计也没有什么价值吧。”
“分析室的几个调查员的观点是——那场闪电和教堂里的巫师有关系 ，这是他们的报告，你大概懒得看，我直说结论了。”
他把另一沓厚厚的文件放在桌上，“该巫师引发的雷击从教堂内部沿着玻璃长窗刺入云层，引发了那次大放电，之后他又第二次施术把整个教堂给烧焦了。”
马可抽了抽鼻子，皱着眉，“重霜教堂属于正教教堂，他首先以大放电宣告自己的存在，再毁掉整个教堂，这像是某种信号，直白说就是挑衅。说不定那个巫师是从湖心来的，两个月前那里才发生政变，现在湖心的权力全都落到伊芙利特家族手里，新的主人想要对地上的正教信徒们示威也不好说。”
“接下来是另一个事件，外住宅区有一栋楼房在昨晚垮塌了，住在那儿的是一对夫妻......应该是夫妻。按照记录，男人是药剂师，女人在教堂授课。目前男主人被邻居在废墟里救了出来，现在已经送到了医院，女主人失踪了。现场还没有人调查，分析室的人手总是不太够，你知道。”
“按照医院那边的情报，事情有些奇怪，男人的身上一个伤口也没有，生理上完全正常，不过他似乎有精神上的问题，从病床上醒来之后，他几乎一直在沉默地流泪，没人能和他交流，古怪极了。
虽然比起教堂的事情要小得多，但是按照平常的标准看，这也是一件要案了，马可督察。”
马可·菲力波从靠椅上弹了起来，走到衣帽架旁边拿起大衣和宽边帽，“跟我来，杰森。”
......
两人在浅柔的晨光里，踩着地上淡薄的水坑，到达了医院的大门口。
“我不明白，督察，你为何不去教堂看看，那边的情况明明更加严重。就算要抛给绯林泽的仲裁所，我们至少也得确认一下基础情报吧，”杰森苦笑着，“难道你是借此把早晨和中午的时间变得轻松一些？”
“嘿，小伙子，你听着，这个男人，他才是现在的关键。”马可转过身，拿着卢卡·加西亚的资料文件在杰森的眼前晃了晃，“教堂被巫师毁灭，这是罕见事件，普通居民莫名其妙失去了自己的妻子和住所，这也是罕见事件。”
他顿了顿，严肃地补充，“罕见和罕见毫无关联，却在同一个晚上发生，就是罕见乘以罕见，及其！罕见！
但是如果它们之间有关联，那么就是同一件事情的两个部分，发生概率就只是罕见。
单独发生一次罕见事件的概率，比起两个罕见事件同时发生的概率，高了一个罕见，所以我相信昨晚只有一个事件。
因此，我正是在调查教堂事件，而且还是从最容易获取线索的地方查起。”
杰森被他严肃又古怪的推理说得一时没法反驳，他摆了摆头，然后笑着说，“照你这个说法，我刚才还没有告诉你的第三个事件也应当和前两个事件是同一事件的不同部分了，毕竟三者毫无关联的概率和互相都有关联的概率中间......隔着两个罕见？”
“第三件，什么事件？”他们已经走到了医院的问询台，马可的声音小了一些，这里需要保持安静。
“有人在街道上发现了尸体，只剩下下半身，只能确定是个男人，现在有人在通过公告确定昨晚的失踪人口，明确他的身份......”说道一半，杰森突然停了下来。
“督察......你说的话，似乎是对的......”他睁大双眼，看着手里的文件，惊讶喊道，“这具尸体被发现的地点，就在前两个事件现场的连线上！”
“嘘——”一个路过的护士盯着两人，凶凶地提醒他们。
“如你所说，杰森，昨夜的重霜只发生了一件事，而那个叫做卢锡安·加尔斯的药剂师，就是事件中一个核心人物。”虽然不知道卢卡·加西亚的真名，但是这个敏锐的治安局督察已经把精力放到了卢卡身上。
......
一股消毒水怪味的病房里，有四张病床挤在小小的空间里，布满了灰尘的病房看起来更像是一个破旧的废弃房间、这里只有一个病人，靠近窗边的病床上，他用泛黄的脏被子把自己关了起来，紧紧蜷缩在床上，像是一具干枯的尸体。
“就是他了，马可督察，他的邻居把他送到医院，我们没发现他有任何伤痕......”
带路的医师犹豫了一下，接着说，“他几乎一直在哭，督察先生，任何时候。检查身体也好，和他交谈也好，一直在哭。”
“他的身体完全无碍，不必待在医院，督察先生 ，我是指，假如他牵扯到任何案件，您可以随时把他带走。”
“不不不，医师，他是一个受害者，我们来这儿寻找证词，受害者是不可能被我们关到监狱里的，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单独和他谈谈。”马可没有搭理医师，医院的病床有限，他们大概是打算把这个付不起医药费的皮球踢给治安局，早就和医院打交道惯了的马可从来不在乎这些，他是来查案的，这是一个大案子。
医师把门带上之后，马可·菲力波抓过一张椅子坐在了卢卡的病床前，静静看着眼前这个把自己围在被子里的男人。
脏被子的阴影里，男人黑色的短发沾满了泥浆，整张脸上有一层干燥的尘土，不过，从眼角周围到下巴，已经被不断流出的泪水洗干净了，留下两条泪道。他的眼睛里有一对墨绿的竖瞳，眼框红肿得有些夸张，像是渗出血液的伤口那样流淌着泪水，血腥，惨烈。
“你遇到了很糟糕的事情，伙计。但你知道吗，假如你说说自己遇到了什么，还记得什么，我们会想尽办法帮助你取回公道，帮你复仇。”马可听到这个药剂师从被发现时就一直持续流泪的时候，就大概猜到了原因——那个失踪的女人，很可能已经死去。
十多分钟过去，男人一直没有反应。
他没有转头，躲避马可的提问，也没有因为马可的鼓励产生任何放松依靠的迹象，就像，一具尸体，对于外界的一切都毫无反应，只是不断流泪，也只有泪水，让他看起来还像个活着的人。
“哎。”马可·菲力波叹了口气，慢慢站了起来，挥手示意身边的杰森离开。
“看来他没法给我们任何信息了，马可督察。”关上门后，杰森对着走廊里的马可说，“接下来，从哪儿查起？”
“先去找院长吧，我打算让他帮我们治好这个男人，费用就由我个人承担。
假如教堂周边调查的同僚没能查到更多信息，我们可能就只有这个药剂师可以作为突破口了。
教堂的案件，如果真的全部推给绯林泽的那些混球，他们根本就不会在乎死去的市民，只会把这个案件当做宗教矛盾调查，万一他们抓不到那个巫师，说不定会随便找一个替罪羊安上罪名处死。
两人失踪，一人死亡，我得帮市民伸张正义，杰森。”
他吐了一口闷气，然后慢慢走向楼道。
......
10月5日 下午
兰瑟旅店 顶层套房
银色卷发的男人翘着腿坐在落地窗边的躺椅上，看着远处穿过小城的河流，他身侧的矮桌上，叠放着几张文件，上边停着一只金色的信蝶，蝶翼之上，花纹绚惑。
矮桌的左边，另一张躺椅上，银色短发的女孩斜躺着，覆盖羊绒织物的修长双腿半屈在怀里，单手举着一张信件浏览。她的肩头停着一只纯白的信蝶，一大堆文件散落在椅子左边的地毯上。
“红头发来自伊芙利特家族，名字叫艾迪费什·伊芙利特，那个怪物......根据红头发喊出的名字，叫做兰礼·维尔坎纳，也就是从戈斯特家族叛变的巫师，从他施术的效用，结合情报可以确定是他。
湖心的新主人似乎与帮助自己夺权的怪物产生了矛盾，随后派出刺客抹杀他，我被两人的战斗牵扯进去了。”
黎丝轻描淡写地把自己调查的结果说了出来，然后补充道，“不过我并不想仔细了解这群蛮族的利益纠纷，这件事就让它沉在暴雨里吧。”
“你应该知道毁掉一座神庙的后果，黎丝。在没日河，所有人信仰同一个神明。重霜的人未必能在我眼下对你做什么。但是绯林泽，那个宗教中心城邦有自己的军队，他们会为了维护神的尊严到处找你，然后野蛮地把你烧死在十字架上。”
“是吗，那还是真是可怕。”她丢开手里的信，伸了一个懒腰。
“为了避免那群野蛮人给你带来危险，我已经给绯林泽和这个城市的几个权力者送了一些礼物，这座小城里的治安局会停止追查，绯林泽的仲裁所也一样。”
贝尔站了起来，抬手揉了揉女儿的头，“别担心，你到家了，黎丝。”
“我没什么好担心的。”她把对方的手慢慢挪开，然后站起来，“出门。”
“你最好带上西塞罗，即使你昨晚成为了巫师，也应该有一个可靠的侍从保护自己。”
她看着站在早已守在走廊里的西塞罗，无奈回应。“行吧。”
[说得就像我有选择的余地一样。］
......
10月5日 晚上
治安局分析室里，杰森把一个小玻璃瓶递给马可，“不是巫术，这东西是......”他有些犹豫，没有继续说下去。
“说出来，杰森，所以线索都要仔细审视。”他有些急躁地看着自己的学生。
“湖心研究所。”稍微忍了忍，杰森还是说出来了，“所有调查员都认为这和傀儡巫术无关，只有湖心研究所的生命魔导部，才能创造出这一类东西，高湖人跑到重霜教堂，在那里投放了这东西，大概是某种生物武器，就和曾经投放到梓原的那种武器一样。”
“血因技术，”一个女调查员推开门走了进来，“湖心研究所很早以前就无视生物武器禁止条例，持续研究着这一类东西。”
“所以说，这个恶心的虫子，必定来自湖心，是吗？”马可看了看手里那个玻璃瓶，其中装着一小段从雷电肆虐的教堂中留存下来的增殖体，它沿着瓶底朝着一个固定的方向蠕动着前进，不管瓶子怎么被摇晃，它都朝着正西方前进着。
“湖心要对重霜动手？可那里刚完成权力变革，重霜又过于弱小，塞琉古·伊芙利特有什么理由向重霜开战？”马可·菲力波感觉这条线索把自己领进了死胡同。
“督察先生，这是刚收到的信，来自市长。”女调查员把手上的信件递给马可，随后坐在一旁煮起了咖啡。
“停止一切调查活动！！？那个秃子在想什么？？！”几乎是刚拆开信件，马可就立刻破口大骂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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