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者湾西北侧两百里外，破旧的板材间低矮又无序地排列着。这里是访者湾建成前的太空港，如今恢弘的财团接待湾建成，这里就成了这座太空城的垃圾中转站——来不及回收处理的废弃品和社会底层的人们被“堆放”在这，等待着被中上层社会“重新配置”。
毫无疑问，旧太空港里的全是人类。翼神社会虽然为人类提供了各式各样的优待条款，但这座太空城却例外。四方财团的现任董事是个“排斥亲人”分子，众所周知，所以到这座太空城里来的人类也是预先清楚这层关系的。然而他们仍旧怀着对翼神、对理想文明形态的憧憬来到了这座城市，他们对自己说，他们愿意接受没有优待条件的平等翼神社会，这才是理所当然的种族相处。他们对自己的能力抱有充足的信心，他们认为自己是出众到足够在高级文明中谋生的猴子。
然而大部分人，踏上这座太空城不到一个月，就该懊悔了。
因为大部分人类中的优秀分子，在这座城市连养活自己都做不到。这是一座云集着高能力翼神的城市，工作要求之高、数量之巨，根本不是几只猴子合力就可以解决的问题。
说到底猴子始终是猴子，不可能刚学会摩擦起火就能操作高精尖端器械，而摩擦起火的工作早就由器械代为完成了。所以原始文明来的猴子，在这里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聚集在旧太空港领着社会低保过日子，期待哪天摩擦起火的装置坏了，能被调到城市中心区领一份不错的薪水，然而这一天至今未曾到来过。
其实说起来，这些猴子也算是有骨气的猴子了——在那懊悔的大部分里又有大部分离开这座太空城，留下来的，始终还是抱有一颗想要融入这恐怖的神级文明社会的决心的。当然也有更少的部分成功地从旧太空港走向了中心城区，以牺牲感受力换来了与翼神相近的工作能力，从此成为了这批人中的英杰。
然而此刻，幸存的英杰们哭泣着、滚爬着涌回了最初蜗居的地方，看不到尽头的黑红停在了旧太空港周围，将之团团围住，仿佛朝圣的信徒们。
恐怖成了切实存在的恐怖！
从低矮的板材房里探出身来的每个人都理解到了围拢过来的敌意，血迹、奔命的同类、狼狈不堪的归人，所有的物象层层叠加，一切都不难明了——但这是绝对的矛盾——理想的道德、至高的品格让翼神社会和“屠杀”这样的词汇无法联系到一起。
于是呆滞的人群只有假借能够联想的词汇——对了黑与红的**，不就是最明了的灾祸吗？
“虫魔！虫魔蔓延到这里来了！快逃啊——”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喊了出来，转瞬，旧港口的人们和奔命的人们做出了一致的反应，向着低矮的板材房逃窜，如同大雨将至的蚁群涌回蚁窝。然而围拢起来的黑红潮水纹丝不动，那一双双低沉在兜帽帽檐下的眸子，郑重地凝望着逃窜的人们，像恭迎祭物的圣者，又像送别棺椁的牧师。
恐慌的喊叫没能持续太长时间，随着人们的涌入，板材房成了不会饱腹的怪物——显然无法容纳太多人的板材房，此刻吸纳了数百人甚至上千人都还能容许人们往里窜，而消失在入口的人们毫无反应，正在往里涌的人们也毫无所觉。
恍然，数以百计吃饱了的怪物苏醒了——板材房的样貌融化了，漆黑的、猩红的粘液尖啸着戳破了蓝色板材矮房的外形，海潮般的黑红瞬间侵吞了愣在原地的人们，那些前一秒还想向它寻求庇护的人们，紧接着粘稠的秽物相互纠缠起来，交叠成了山一样的庞然大物。
“果然是躲在这里啊，暴食的反呕者。”
清明的声音悠悠地传过，黑红风衣组成的**顿时中开，高挑的四方时令、小巧的四方节，以及悄无声息的侍从，沿着黑红队列分开的道路踏来。
“蛇腹的鸽子，你在这里的意思是，假面已经被你……”
“哈——当然不是了，复刻了孤行军国的家伙，我怎么可能轻易收拾得了，不过暂时你是别指望它了，那群量产型的刑死者还够它玩好一会儿呢。”
“刑死者？这不可能——当时假面复刻孤行军国的时候，还同时拥有了那家伙吞噬掉的位面之侧的能力，这里有刑死者，它不可能不知道！何况就算有刑死者，那些监视者为什么会站在你的立场上？”
“啧啧啧……”
四方时令停步在**般翼神队列的最前方，遗憾地摇着头，像是看到了不争气学生的老师。
“这点都想不明白吗？古老的诸王。是不是负责思考的那一块，已经老得动不了了？”
“我也是以情报网见长的诸王，但我没有任何情报性质的能力，我最大的能力就是翼神和人类社会，我掌控着这两个社会的经济，也就掌控着这两个社会的情报。你认为我会毫不提防位面之侧那样恐怖的无差别情报猎取吗？有影子的地方就是它的视野，所以我刻意透露给、或者说提醒了X这点，于是监视我的量产型全都是持续飞行能力者。它们悬浮在这座城市的最上空、连云都没有的地方，不会留下一丁点的影子。”
“至于为什么站在我的立场上……这就更蠢了，它们没有站在我的立场上，只是它们的立场和我的立场方向上暂时地一致了而已，拜‘孤行的军国出现’所赐。”
庞然的身躯抽动了起来，即便是无法理解的表现，在场的翼神们也能感受到红黑山峦的愤怒。
“哈哈哈——这真是太棒了！”
四方时令蓦地欢笑起来，敞开怀抱、大步流星地朝庞然的秽物走去，像是迎接久游归来的老友。
“帮我摘掉了最麻烦的面具的同时，还为我拿掉了缠在脖颈带着眼睛的项圈。”
红黑的庞然大物终于抑制不住自身的躁动了，粘液般的身躯上顿时开出了数以千计密密麻麻的口子，尖啸的声音裹卷着锋利的气流喷涌出来，密集的无形之刃在空气中排列成幕，向着四方时令推进过去。
“哦哟，这就炸了？一戳就炸的气球还想终结‘清道夫’文明？别笑死人了。”
四方时令的声音很小，却在狂烈的风中清晰可闻，他淡淡的语气下有着切齿的狠绝。
“你知道迄今为止的文明，是多少代人类、翼神铺就起来的——对你知道，因为你从一开始就看着，但你不知道，因为你根本不明白恐惧死亡的人类和翼神是怎么熬到今天的——虽然你已经死了太久，但如果你好好地看着那些死去又活过来却什么都不记得的翼神传承一代又一代的意志、看着那些永远辞世却把愿望交托给后辈的人类的话，也不至于忘记了死的恐怖。然而你彻头彻尾地忘却了，在永生的权能中厌倦了如此可贵的权力，于是连着与之相对的义务都想要甩开了！”
四方时令的笑绽裂了，他的身形在尖啸的风声中闪烁，再度停下的时候他出现在了“肉山”的顶端，身上的衣服几乎被尽数剥落，密集的伤口像是缠在古老建筑上的爬山虎，猩红的血从伤口里流出来。男人形貌的家伙用那只染满血的手触到了“肉山”身上万千口子中的一个，深深地探进去。
下一刻，“肉山”发出来了即便不能理解也能闻出其中痛苦的尖锐噪声。
“明明知道一切，明明不用被未知的恐怖所扰，明明享有着偌大的权能，却说‘我腻味了，麻烦你们陪我一起去死吧’，开什么玩笑！”
浓腥的血顺着四方时令的手臂汩汩地注入“肉山”的口子，庞然大物真如泄了气的气球般憋了下来。
“你的能力，竟然是……”
噪鸣的声音还悬在空中，庞大的“肉山”已经彻底坍塌了，更多的、与注入量完全不成正比的浓腥血液从崩坏的巨物中喷涌出来。这一刻，下面凝固的翼神**沸腾了，它们像见到了血食的野兽般扑过去，清一色匍匐在地、把脸完全浸在血水里。四方时令还站在“肉山”的残骸上，乍看之下仿佛亿万臣民匍匐在君王的脚下。
“真可惜啊，在被‘浸染’之前，就已经自灭了。”
四方节乖巧地跟过来，手上捧着崭新的黑色礼服。四方时令伸手接过，抖开披在身上。
“这是他唯一的选择，否则就算本尊在别的什么地方，也不免受到影响。”
“啊哈，好亏啊，我们暴露了底牌，它却只是断了一只胳膊。”
四方时令整理好着装，回过身来在四方节那张俏皮的脸上掐了一下，仿佛面对一个年轻却投机的朋友般笑了起来。
“这是为了我们的首支军队所必须的。”
忽然，英气的脸上柔和的线条消失了，他转而面向匍匐在血水里的翼神们。
“今天，在这里，我们首次击退了仅次于孤行军国的古老虫魔，这场战争中，无数的人类和翼神牺牲了，我尤感悲愤，但是，他们将成为人类和翼神燃起反击意志的碑刻，我终有一天要带领你们把虫魔从我们的宙域彻底地，驱逐！”
四方时令洪亮的声音让所有匍匐在血水里的翼神都抬起了头，黑红风衣的兜帽从他们头上脱落，他们的眼里渐渐恢复了清明。
随着第一个人喊出四方时令的名字，全场都燃烧了起来，此起彼伏的吼声就是跳跃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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