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房间里,一位少女正奋笔疾书;在她面前,学园祭典的计划文书与相关资料几乎堆成了小山。
“看样子今天晚上又要熬夜了……时间紧迫啊。”
终于完成了一阶段的报告书,斐蓝轻轻地吁了口气。
身为学生自治会会长,能够博得老师的信任担任祭典各项事务的总指挥,本来应该是一件荣幸的事情——
如果活动能够成功召开,在外界人士之中获得好评的话,对于毕业之后的就业推荐无疑可以起到相当大的正面作用。
只不过,对于现在的她来说,这一切都已经毫无意义了。
因为,她已经写好了休学申请,等待学园祭典一结束就会向自己的导师递交,结束自己的学业。
要是说没有遗憾,那绝对是骗人的。
自从入学以来,她就制定好了长远的目标,以不给父母增添负担为前提,凭借出众的个人能力一直努力才获得了至今为止的成就。
虽然在别人面前无比风光,却鲜有人知她在背后付出的汗水和牺牲。
“到了这个时候还如此努力,我到底是想证明些什么啊……”
放下手中的钢笔,斐蓝漫步到窗前,轻轻地舒展起身体。
在离开学校之前,最后的这件工作她本可以拒绝,虽然可能会对祭典的准备工作进度造成影响,但事出有因,相信导师们也都会对此予以理解。
只不过一向都追求完美的她不想在自己的学园生活中留下这个遗憾,因此才争取在离校之前把所有工作都解决,防止自己的继任者面对这么个烂摊子无从下手。
将所有问题都一个人扛下,难以向身边的人倾诉——斐蓝原本认为足以承担身上背负的压力,可是到现在她才发现自己实际上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坚强。
“算了算了,打起精神——这一切不都是自己做出的选择嘛?”
擦干了不知何时自眼角涌出的泪水,斐蓝用力地拍了拍脸颊,给自己鼓起劲来。
突然,她正对着的玻璃窗外现出了一个丑陋的黑影——
如同蛇一样的脖颈前端的三角脑袋上,四只复眼正闪烁着暗红色的幽光,直盯住面前毫无防备的纤弱少女。
“这是……什么东西……”
斐蓝来不及过多思考,那只“怪物”就已经伸出足有成人手臂长的前爪扒住窗沿,接着蜷缩起身体,猛地撞了过来。
“呀!”
女孩的尖叫声与玻璃窗粉碎的声音同时响起。
碎片在她的手臂上刻下了如同发丝般的细长血痕;要不是她及时反应过来护住了眼睛,恐怕那强大的爆发力足以对她的视力也造成永久性的创伤。
可是,现在她没有闲暇时间去对此感到庆幸。
闯进来的怪物全貌展现在她的眼前。形似壁虎的漆黑身体在视觉上足以给人带来严重的生理厌恶感,光是长长的尾巴已经占据了房间的大半空间,待它张开肉色薄膜的双翅,更是几乎将射进房间里的阳光悉数遮蔽。
斐蓝作出了她认为最正确的选择——转身逃跑。
这家伙是从哪里钻出来的暂且不论,光看它咧开大嘴露出丛生的尖锐利牙,换了谁也都能理解它并不友善;斐蓝虽然也参加过武术和魔法的训练课,却还没自信到去和这个怪物对打的程度。
可是,就在她刚刚转身的时候,一道猛烈的冲击波忽地自背后袭来。那是和人类所使用的“魔弹”类似、单纯由魔力凝聚成团发射出去的能量块,蕴含的威力与那些普通的魔法师所放出的法术不可同日而语——
刺耳的轰鸣声过后,爆散开来的烟尘散去,及时扑倒在地的斐蓝却发现房间唯一的出口已经无法通行——为了保障安全,教授办公室的房门都用钢铁材质铸成,却因为强大的外力轰击变形,导致无法正常地推拉。
换言之,现在她怪物一起被困在了房间里。
换了别的学生的话,大概已经因为绝望而崩溃了;斐蓝却还能保持着冷静,一边盯住怪物的行动,一边暗地里盘算着脱身的方法。
并非她内心没有恐惧感——事到如今,她已经明白自己凶多吉少,既然后路已经断绝,不如放手一搏;在这里放弃的话,岂不是死得太窝囊了吗?
“依据法则在内心构筑术式……”
斐蓝把双手藏在背后,悄悄地凝聚起魔力。
那是只在教科书上提及,对于学生们的程度来说攻击力已经足够大的“破坏光线”。
虽然同样是用外放的魔力造成物理性的打击,但由于是将魔力集中一点进行穿刺,威力自然要比魔弹这种毫无技巧可言的打击方式高出不少。
本来没有成为魔法师的想法,得益于相关课程上的认真态度,斐蓝能够完整地回忆起使用魔法的诀窍。
而且,她并没有草率地进攻。
那只怪物身上披着致密的鳞片。
哪怕没有和它发生肢体上的直接接触,斐蓝也对此产生了警觉——
如果魔法无法击穿对方的甲壳,拉近距离的交锋的话,自己绝对没有胜算。
因此,她集中起全部的注意力,等待怪物进攻的一刹那——
用复眼判定了和女孩之间的距离,它张开血盆大口,径直地咬了过来。
与此同时,斐蓝箭步后跃,被魔力的气流所包缠着的右臂如同一道利剑,笔直地指向怪物貌似毫无防备的口腔处。
紧接着,魔法的洪流雷霆万钧地喷涌而出。
* * * * * * * * *
“魔物……”
“没错,你身上存在着的魔力达到标准线以上,就会因为它们的接近被诱发达到活性状态;如果你像我一样接受过训练的话,身体应该就不会产生如此强烈的不适感了。”
听到伊芙丽特的解释,睿陷入了沉思。
对于流传于史书之中的这个名词,梅尔维尔大陆的居民都再熟悉不过;比如还在孤儿院的时候,睿就因为自己的预知能力,被害怕他的孩子们给强安上了类似的称谓。但实际上,一般民众接触这种东西的机会都可谓寥寥无几。
有别于飞禽、野兽或是昆虫属类的生物——“魔物”的本质其实是散布于大气之中的魔力流具现化的产物。也就是说,它本身不具备任何生理性的器官,却因为构成身体的魔力中残存着人类魔法师的思维而具备了一定的智能。
它们会选择吞噬蕴含着魔力的生物来维持自己的生存,强大的魔法师遭遇魔物袭击的可能性反而更高。
现如今,由女神教团负责张开的大型结界环绕在大陆周围,大型的魔物几乎已经不可能出现在人类生活着的领域之中。而且,一旦有新的魔物形成,军队、骑士团或是民间的雇佣战士立刻会将之消灭,不会给它们任何成长的机会。
因此,出现在风信子学园里的那家伙可以说出乎任何人的意料。别说现在学园因为准备祭典的缘故很少有教授留守,即使人员齐全,恐怕只擅长理论的他们也未必是如此巨大的魔物的对手。
“既然如此,应该迅速向城里的警卫团取得联络寻求支援才是——”
虽然伊芙丽特是神殿骑士,但事态严重,睿认为单凭她的力量也难以解决问题。
可当他提出自己的建议之后,伊芙丽特却并没有止住步伐的迹象,还从手腕上取下了系带将长发盘成了便于行动的结髻。
“到这里就可以了,睿。接下来就让我自己行动,你也抓紧时间从校庭逃离吧!”
看到少年还木然地杵在原地,她又补充了一句:“记住,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尽量不要使用魔法——一旦释放出魔力,就很可能成为诱惑那家伙的饵食;除非你的魔法强大到超出它所能承受的界限。我说的这些你记住了吗?”
“虽说这些我在书本上读到过,可还是要感谢你的提醒……话说回来,你是想自己去挑战那个大个头?即使身为神殿骑士,成功的可能性也过于渺茫了吧?”
睿并非对伊芙丽特的实力有所怀疑。身为骑士团实习生的这个姑娘,或许被所谓的“骑士精神”束缚了头脑,把身上背负的职责凌驾于自己的生命之上。
但是,他并不讨厌这种正直的个性,更无法直截了当地出言劝阻她,只能旁敲侧击地提醒伊芙丽特不要太过冲动。
“睿,你知道为什么那个家伙会突然出现在学园里吗?”
伊芙丽特再度看透了他的心思,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为什么?应该是偶然吧。”
“普通魔法师身上的魔力应该完全填不饱那种家伙的肚子。在你们的学园里,有一位蕴含着极为庞大的魔力量,足以令那家伙再度进化的人存在……那只魔物,就是被那个人吸引来的。”
望向魔物消失的地方——教工楼群,伊芙丽特斩钉截铁地说道。
“我们学校里……有那样厉害的人吗?这几年的魔法学教授也都大多是理论派,本身的力量应该都是普普通通。难道说,在学园里还居住着某位隐士高人不成?”
对于睿的疑问,伊芙丽特只是笑着摇摇头:“我就是为了拜访那个人而来——正因为如此,才不能放着她不管,哪怕牺牲自己,也不能失去那个对于我们来说无比重要的人——这么说,你可以理解吗?”
说罢,少女向睿微微地点了点头,转身跑向教工楼的方向。
——可以理解吗?
当然。
在数年之前,睿也曾经不顾自己的性命,突入火场营救那位对于自己来说无比重要的人。
而且,少女愈发远去的背影,似乎和那个时候的回忆重叠在一起了。
那些身强力壮的大人没有一个愿意陪他一起闯进燃烧着的孤儿院的大门。
虽然睿明知道,即使多几个人进去,受到重创的歌蒂尔老师也依然无法转危为安,甚至可能出现更多的牺牲者——自己所使用的那种“冻结时间”的法术,难以将所有人都带离几乎崩塌的建筑。
可是,那时候席卷着他内心的绝望与惶恐至今都还是挥之不去的噩梦。
那位孤身冲向巨大怪物的女孩,是否也会有同样的感受呢?
假如遵从她的愿望就此离去,自己岂不是和那些一直讨厌着的、虚伪的大人们一模一样了吗?
——不顾手心渗出的冷汗,睿猛地攥紧了拳头。
“伊芙丽特!”
听到他的呼唤,少女停住脚步带着迷惑的表情转回了头。
“让我给你带路吧——我知道有前往那边的近道!”
说着,睿也迈开腿跑了起来。
经过伊芙丽特身边时,女孩还不甘心地想要伸手拉住他;可是睿的速度愈发加快,她也只得紧紧地跟在身后。
“睿,你……”
“我能够保护好自己,不用你分散注意力就是……而且,我也很想看看那个厉害的人到底是谁啊。”
“像这种一半真话一半谎言的理由,可是没法说服女孩子的哦?”
“那好吧……只有您能够保护我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累赘,拜托骑士小姐请不要把我丢下——这样可以吗?”
“态度不够端正呢。不过,特别时期,我也就网开一面喽!”伊芙丽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真奇怪。
本以为自己会因为胆怯而感到紧张,不过现在内心里却完全没有那样的情绪在波动着。
是因为有伊芙丽特在身边吗?
或许是吧——
可睿觉得,这只不过是其中一个小小的缘由。
做出这样的选择也许极为不明智,可他明白,自己是想要弥补童年时的遗憾。
就算他在着火的孤儿院里没能救出任何人,这次也依然无法放着可能出现的牺牲者不管。
不这样做的话,就无法填补自己内心的不安——
哪怕,那只是虚伪的满足感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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