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是谁赢了？”男孩儿已不再跪向女神，而是将整个身子都凑近到神父身边，就像趴在祖父膝盖上的孙子，热切的等待着故事的结局。
末底改神父没有回答，只是挑了挑白花花的眉毛。接着，从怀里摸出一枚挂饰……那是一枚用银子做的链子悬着的小小的十字架，架子上缠着一条细小的蛇……老人把那小东西在手心里摆弄了一会儿，捏着链子，递到男孩儿面前。
“你希望最后是谁赢了？”他握过男孩儿的腕子，望着他愣愣睁着的眼睛，将小小的挂坠进他细细的手心里去，“是男孩儿，还是他的叔叔？”
“男孩儿。”几乎想也没有想，男孩儿便立刻给出了答案。他呆呆望着神父如雪花般的眸子，接过那把小巧的挂坠，紧张兮兮地在掌心里摩擦着，“这是……？”
“送给你了。”神父冲他笑笑，额头上挑起几道细细的皱褶。站起身来，轻轻拍去屁股上的尘土，“男孩儿赢了，他叔叔说的一切谎话在荒野的审判下不堪一击，他才是杀死老肯特的凶手，最后被老肯特的儿子杀死。”
“这是命运。”他冲男孩儿笑，慢腾腾转过身来，满是皱纹的脸庞凑在一块儿，凝视着玛娜卡尔的半声，咋了咂嘴。
男孩儿将那小小的挂坠捧在手心里，看着那攀在上头的蛇，小心翼翼伸出指头，摩擦着它细小的鳞片，望着它圆滚滚的眼睛。许久，咽了口唾沫，从地上爬起身子，将那挂坠紧紧拽着，捂在心口上，“如果说……”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使劲眨了眨眼，“如果我希望是叔叔赢了，这个故事的结局会有变化吗？”
神父抿起嘴唇，从鼻腔里深深哼出一声拖得长长的“嗯——”，苍白的指头轻轻敲打着皱成一团的下巴，像是在思考着什么难题一般，皱着眉头，过了好久，才轻声向他说道，“你不会希望是叔叔赢的。”
男孩儿眨了眨眼，张张口还想要说些什么，但终究没有出声，只是仰着头，望着神父那张洁白的脸孔。末底改直挺挺站着，蹙着眉，垂着头，在太阳下一动不动，仿佛一尊正在融化的雪像。
男孩儿肩膀挨着老人的胳膊，两个人就这么一声不吭的站了一会儿。
最后，男孩儿像是想通了些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有明白。只是点点头，模模糊糊哼哼着话语，将那挂坠套进自己的脖子上，捂着那十字架在胸口拍了拍。
“你明白了什么吗？”末底改冲他笑着，雪花般的眸子垂下来，望向男孩儿眼睛底下。深深在那儿闪烁着的光芒一点点涌上来，慢慢的，那眸子不再是那样干巴巴的了。
男孩儿用力的点点头，仿佛正紧握着什么宝贝一般攥着那挂坠。张张口，却又犹豫了，最后，只是一副模模糊糊的神色，使劲咬了咬嘴唇，忽然抬起头说道，“我会想办法去首都的……我一定要去。”
“那很好嘛。”响起了一个陌生的声音。
男孩儿吓了一跳，差点儿从台阶上栽倒下来。他绷着身子，瞪向小教堂外头。一个高高瘦瘦的影子，踏着破破烂烂的木门残骸，慢腾腾迈着步子。左手垂着，右手攥着一根黑漆漆的手杖，“笃笃笃”在地上轻轻敲打着走进来，“很好嘛，”因为背着光，所以看不清他的样貌，但隐隐约约能见到男人微微挑起的嘴角，“我就喜欢有志气的男孩子。”
男孩儿紧张地瞪着这个忽然闯入的陌生人，向老人声边上靠近了些。他绷着身子，弓着背，死死瞪着那张藏在帽檐阴影下瘦长的脸孔。直到那男人几乎要靠近到面前来，肩膀上被老人轻轻拍了拍，
“你该走了，孩子。”末底改冲他笑笑，向教堂外头轻轻抬了抬下巴。
男孩儿绷紧的身子便放松下去，他迷迷糊糊地摇晃着，向着他点了点头。仍紧紧攥着那枚十字架，小心翼翼地踏下台阶，向着外头挪开步子。他和男人擦肩而过，忍不住抬起目光来撇了他一眼。
那男人没有在看着他，只是按着圆顶帽向前走着，但明显注意到了视线。于是他便笑起来，扬起手杖抵在男孩儿的膝盖上。
男孩儿的身子便僵了僵，瞪大了眼睛惶恐地眨了眨。男人眯着眼，慢慢地，又大大地冲他露出一副笑，是那种将整张脸带动起来，呲起整副牙齿的笑。慢悠悠举起垂着的左手……传来“咔哒咔哒”地声响，呜呜呜喷起白茫茫的蒸汽来。半空里响起金属零件相互摩擦的细响，五只铁打的指头不自然的咯咯咯扭动着……男人便将这样一只吓人的手，高高举在半空中，发出“吱吱吱”的响声，悬在小小的脑袋瓜儿上头。
男孩儿细细打起抖来，身子硬邦邦绷着。但他紧紧咬着牙，一点儿声音也没有发出来，直勾勾瞪着那男人细细眯起的淡绿色眼睛，死死按着贴在胸前的十字架挂坠。
咔
手杖从他面前抽开去。
膝盖忽然一软，险些栽倒在地上去。男孩儿闷闷发出了一声呻吟，挥舞着胳膊保持身体的平衡，在半空里扑腾了一下，使劲稳住步子，慌慌忙忙地向外头跑出去。
那男人便在身后大声的笑起来，声音听起来就像一台喷着气儿的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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