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父！末底改神父！”有人叫嚷起来，急急忙忙地拍打着小小教堂的门。末底改神父从睡梦里起来，使劲揉了揉眼睛……他做了一个光怪陆奇的梦。像是一通泛着七彩光芒的油脂，被倾倒进安安静静的湖泊中，倒映在月光下，漂浮着稀奇古怪的脸孔……但是他想不起来梦的具体内容了。
年轻的神父撑起身子，扶着床铺的边缘发愣，捂着微微有点胀痛的脑袋，将指节抵在太阳穴上用力揉了揉。拍门声越来越着急，但他没有立刻去开门。神父凝视着黑暗里，就在床铺头前，小小书桌上摆着厚厚的玛娜卡尔圣典，月光从半开的窗户缝里透进来，洒在厚厚的书封上，泛起十字架形状的淡淡银光。
终于，他叹了口气，慢腾腾站起身子来。跨过狭小，又黑漆漆的教堂，摸着并排摆在玛娜卡尔女神脚下的长椅。神父小心翼翼地拽下门栓来。这小小的木门便“咚”地一声，闷闷被推开，明晃晃地火把挤在底下，晃地他眼睛疼。
神父眯着眼，努力地向那群聚集在教堂门口的人们看。过了好久，才终于从那些映在亮堂堂的火光下，摇曳的影子里辨认出一张熟悉的脸孔。他看到肯特……不是老的，是年轻的那一个……他的脸涨得红彤彤的，在火光下泛起一层汗津津的油光。
“神父！”肯特紧张兮兮地拽着末底改的手腕，摇晃着拽在手心里的火把。他用力咽了口唾沫，眼睛底下闪烁着惶恐的闪光。末底改抬起视线来，向其他那些举着的火把下望过去，聚在教堂门口的有四五人，都是旷工。这群粗大的男人蜷缩着身子，躲在小肯特身后，像一群担惊受怕的小动物，稍一迎上神父的目光，便猛地抖了抖肩膀，撇过脸去。末底改皱起眉头，疑惑地向他们来的那方向望，看着小镇黑黝黝的泥土路，隐隐约约能见到停在那里的马车。
“神父，不好啦！”肯特又叫了一声，直接抓起末底改的腕子，便往那方向拽。但神父只定定站着，握住小肯特的肩膀，掰过他的脸孔来，使劲摇了摇。
“发生什么事儿了？”末底改瞪着那年轻人布满血丝的眸子，“先告诉我情况！”
他听到人群里有人短短抽了口气，接着，又听到那些五大三粗的男子汉们，像一只被踹了一脚，滚落进水泊里的野狗般，低声呜咽起来。小肯特脸颊上的血色渐渐褪下去，不一会儿，瘦长的脸孔变得如白蜡般。他僵硬的抖了抖嘴唇，闷闷抽了口气，过了许久，才举起打着颤儿的指头，拭去凝在眉心的汗珠儿，
“是魔女，神父。”
仿佛有人拽着自己的脖子，使劲儿向上提了提。脊背猛地收缩了一下，神父僵硬的脸颊轻轻抽动着。他眯起眼睛，用力挺了挺胸膛，薄薄的嘴唇抿着，在那些畏畏缩缩的男人脸上扫了一圈，闷闷清了清嗓子，“魔女？”
“你们知道你们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小肯特抽了抽鼻子，咧开嘴唇向他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我敢保证，她不是什么法师，那枚符文是天生的！”
“她是谁？”末底改皱起眉头。
“我的嫂子。”年轻人“嘶”地抽了口气，那脸孔变得更加苍白了。就仿佛回忆起了小时候听到的恐怖故事，他蜷起脊背，用力抽了抽肩膀，“大哥已经被她……那枚符文就藏在她的背后……求求你亲自去我家看看吧，那太可怕了！”
神父不说话了，端正的五官紧紧皱在一块儿。起先，只是垂着脑袋，握成拳的指头挨在下巴上不安的扭动着。猛然，男人转过身来，直勾勾盯着教堂底下那一层灰蒙蒙的黑暗。这个动作吓了在场的所有人一跳，甚至有人低低惊叫起来。小肯特小心翼翼地伸长了脖子，窥探着末底改的表情，“怎……怎么了吗？”
“不，没什么。”神父短短抽了口气，抬起手背拭去渗在额头上薄薄的汗水。冲那年轻人摆摆手，“明白了，我们走吧。”
一群人便松下口气来，低声嘟囔着，叹着气。甚至有人浅浅干笑起来，松松垮垮地往街道上散。末底改就跟着他们，随着摇曳的火光走。一路上没有人说话，他听到有人牵着马车跟在队伍最末端，木头的车轱辘在泥泞中咔嚓咔嚓碾。
走了许久，直到月亮彻底躲进云层底下。黑暗用力挤压上来，被火光撑着，嘎吱嘎吱发着响声。空气里有淡淡的气味，像是什么动物的粪便在黑黝黝的泥土下沤起的臭味。神父皱着眉头，使劲抽了抽鼻子，于是那气味便清晰起来。他们继续向前走，有苍蝇嗡嗡嗡地扇动着翅膀，那气味就躺在脚尖儿前边不远处，是血。
“你看！”小肯特呲着牙，“嘶”地抽了口气，将手里的火把向下凑过去。人群里叹起一阵低低的呻吟，矿工们撇过脑袋去，躲开那摊在地上的东西，捂着眼睛，短短退后去。末底改便跨上前，顺着年轻人举起的火光向下望，
那是一滩人类的血肉。趴在地上，两只手高高举着，已经看不见它的容貌，脖子向上原本该是脑袋的地方，像是被什么尖利的重物，反反复复捣碎了许多次，别说面貌，就连原本的形状，也没法辨认出来，只不过是一坨软趴趴的肉片而已。
脖子以下，脊背中间儿处，划开了一道短短的口子。口子很深，黑糊糊翻开，隐隐约约能见到白森森的脊梁。
末底改轻轻抽了口气，望向站在身后的肯特。那年轻人将火把举着，整张脸藏在伸起的胳膊底下。他打着抖，颤着声音，断断续续地说，“那就是我哥哥……他……我今天来找他的时候，就看到他趴在这里……”
“愿玛娜卡尔引渡他的灵魂。”神父冲尸体慢慢弓下身子，在胸膛前浅浅划了个十字。他没有站起来，而是就这么盯着那尸体凄惨的模样看，许久，才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轻轻咋了咂嘴。
“那么，那个魔女在哪里？”
“她……”肯特的声音提起来，但马上顿了顿。他抿着嘴唇闷闷哼了一声，伸着火把向不远处的屋舍挥了挥，“我到这里的时候，见到她跪在大哥尸体前边，正在假惺惺的哭咧！”
“我马上就拔出我的枪，向她吼叫，‘你为什么要杀死我大哥！？’但是那个**一句话都不愿意和我说，所以我……”
“你把她关在屋子里了？”末底改站起身子，拍去膝盖上的泥土。
“我从仓库里找出了麻绳，将她结结实实地捆起来了。”肯特耸了耸肩，便摇晃着攥在手心里的火焰，向那屋子边上走，边回过头来，向跟在后头的人摇晃胳膊，“我发现她的时候，她**着身体，那枚符文就在她的背上，我看得一清二楚！”
就在他一把握住门把儿的时候，队伍里有人忽然发现不对劲来，低低叫嚷了一声。所有人的目光便随着往黑黝黝的窗户底下望过去，接着，有人抽了口气。屋舍里头一点儿光都没有，只印着火光，隐约见到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畏手畏脚地缩在门边上的窗户后头，
接着，从那影子底下迸发出一阵闪光，便听见“砰”地一声巨响
一枚子弹从窗户底下撞破出来，直挺挺往无边无际的黑暗里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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