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孩子匍匐在地上。
玛娜卡尔的教堂，小小的，房顶早已被荒原的风掀起，拎着不知道拖拽到什么地方去了。四面墙壁只留有两面，但也只是摇摇晃晃地站着，仿佛随时都会栽倒下来，“啪叽”一声在硬邦邦的泥土上砸得粉碎。太阳就直挺挺晒着那孩子亚麻色的短短头发，沙土携在风里，噼噼啪啪拍打在他小小的脸颊上，火辣辣地疼。
但那孩子没有站起身离开，甚至连将脸孔稍稍挪下些，躲进臂弯里也没有。他蜷缩着，细细瘦瘦地指头紧紧叩在一块儿，抵在裂开的嘴唇上边，紧紧闭着眼，跪倒在玛娜卡尔女神脚边，仿佛要躬下身子去，亲吻那脱落成沙硕的脚趾头。低低呢喃着。
“你在做什么？”
男孩儿吓了一跳，猛地扬起脑袋来。女神的像只留着半截，由腰上粗糙的裂口上，沙拉沙拉地向天空里洒着细细的粉末。他使劲儿眨了眨眼睛，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盯着那像空荡荡的腰肢，怯怯问了句，“伟大的玛娜卡尔女神，是您吗？”
“不，不是。”那声音干巴巴地笑出声来。男孩儿这才听出来，那是个宛如用砂纸打磨岩石般，粗糙的男人声音。他打了个抖，向那声音别过脑袋去。
不知什么时候，一个瘦巴巴的老人坐在了自己边上。就像一桩被风拔起的树根，老头儿整个人都枯萎下去，端端正正靠在塌陷的台阶上头，皱巴巴的手搁在瘦小的膝盖上。他穿着黑漆漆的袍子，在太阳底下倒映着模模糊糊的反光。在领子的边上秀着金边，由银亮亮的某种东西，在胸膛前做成一枚十字架般的图样。
“神父！”男孩儿惊喜地叫出来，嵌在那灰扑扑的小眼眶里头的眸子，就像两枚干枯的井，只在最底下，隐隐泛着摇曳的粼光。握着的指头松开，一把拽住老人宽大的袖口，几乎把鼻尖儿凑到他白茫茫的头发丝儿里，“你是个神父对吗！？”
“我是。”老人笑了笑，光秃秃的额头上挤出几缕优雅的皱纹。他宽大柔软的手掌覆在男孩儿细小的腕子上，轻轻拍了拍，“不要这么激动，小家伙。”
“你在这里干什么呀？”
“干什么？”男孩儿眨了眨眼，挑起眉角来向天空上望过去，“我在祈祷，先生。”
“当然……”神父也随着他望，两个人便就这么盯着明晃晃的天空，看着白茫茫的云朵，慢腾腾在脑袋顶上，一点点挪着。许久，老人抿起薄薄的嘴唇，摇了摇头，“这里曾经是教堂。”
“你是神父，对吧！”男孩儿咽了口唾沫，又叫了一次。但声音没有之前那么大，他怯生生望着这个优雅的小老头儿，稍稍缩下了肩膀，“你……您能为我祝福吗？”
“当然。”
“那……”男孩儿咬着下唇，犹豫了一下，“我能向您忏悔吗？”
“当然。”老人挑了挑白花花的眉毛，轻轻点了点头，“你要忏悔什么？”
那孩子不说话了，只是垂着头，闷闷地哼哼着，好一会儿，小小的身子整个缩了缩，慢慢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我……我从家里逃出来，”
“嗯？”
“因为我不想和爸爸一样，去水里淘金子。我想做别的事情，我想读书，研究符文，去首都上学，考进魔法协会……”
“那不容易。”老人耸了耸肩，将宽厚的手掌摊开，搁在膝盖上。阳光在有些泛白的手心里暖融融照着，他慢慢将拳头攥上，“况且在这个荒野之地。”
“嗯……”男孩儿慢慢点了点头，干枯的眸子盯着自己的膝盖，紧紧咬着牙，猛地打了个抖，“我偷偷从家里溜出来，”
“有个叔叔向我承诺他会带我去旧世界，所以我一直跟着他，但是……”
“我猜，他死了。”
男孩儿点了点头。
“他在酒馆里赌钱，赢了好多好多……”
“嗯。”神父慢慢从鼻腔里哼出一口气，捏着指头从半空里慢慢抬起腕子，迎着风松开，“我明白了。”
他第一次望向男孩儿的眼睛……那是一对如他的头发一般白花花的眸子。却又有些许的不一样，就像是一枚脆弱的雪花般，在阳光下一点点融化……太阳就从这个白茫茫的脸孔后头投射下来，他挺直了腰杆，从上往下，俯视着那孩子。老人比想象中要高许多。
“我猜，你或许杀了人。”
雪花底下映着那男孩儿瘦小的身子猛地打了个抖。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那底下隐约见到的干枯的泉眼，沸腾起来。小小的嘴唇打着抖，张开的手掌飞快的在衣服上磨蹭了好几下。他咬着牙，缩下肩膀去，慢慢咽了口唾沫。
老人温柔地注视着他，十字交叉着垂在膝盖上，抿着唇等着。但男孩儿好久也没有说话，于是神父便笑了笑，慢腾腾向他说，“孩子，”
“你知道为什么这里会有一处教堂吗？”
男孩儿扬起小小的眼睛，窥视着老人的脸孔。眨了眨，慢慢摇了摇头。
“这里原本有一个小镇，人们聚集过来，想要在不远处的山里，开一个煤矿。”老人将玛娜卡尔的一枚脚趾头掰下来，捂在手心里慢腾腾搓动着，“这个教堂就是在那时候建起来的。”
“那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二十年，或者三十年吧。”老人紧紧攥起拳头，高高举着，迎着风，松开去。被捏成粉末的石头便簌簌向天空里洒，神父撇了撇嘴，继续说下去，“那时候我被教会指派来，在这里当神父，我乘着火车，在另一个镇子换马，在烈日下跑了整整一天……”
他顿了顿，白茫茫的眼睛眯下去，枯瘦的指头在掌心摩擦着。许久，忽然笑出声来，摇晃着他干巴巴的身子，轻轻拍了拍跪在身旁的那孩子小小的肩膀。
“那是在我到这里，一个星期以后发生的事情。”说着，慢慢伸出舌头来，“哧溜”舔了舔有些发白的嘴唇，从鼻腔里喷出一口气来，神父慢腾腾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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