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断了。”
“我知道，山姆。”蒙克撇撇嘴，抓起桌上半瓶有点儿发绿的液体，举起腕子轻轻晃荡着，“这玩意儿是酒？”
“是梅子。”又瘦又小的老头儿从台子边儿扬起头来，那张扁平的脸孔上，乱糟糟长着长长的胡须，就像一坨生满野草的泥球儿。他堆起一副大大的笑容，几乎要把那对小小的眼睛挤兑没了，龇开黄呼呼的牙齿，“喝点吧，对身体好。”
“不，谢谢。”男人挑了挑眉头，将瓶子随手搁下。手肘撑着桌面儿，捡起散在腕子边上的子弹，搓在指间儿闷闷不乐地把玩着。许久，像是弹开一枚花生豆似的，将它扔回桌子上，“山姆，”他低低叫了一声。
“哼，”老头儿又一次抬起眼睛来，不高兴地皱起鼻子用力抽了抽。他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夹起一块四四方方的金属片儿，高高扬着胳膊，挥舞着，“你看，它断了！”
“我知道。”牛仔眯起眼睛，夸张地撇了撇嘴角。最后他终于放弃了，从桌子边站起身，冲着那小老头使劲儿挥了挥手，抽开腿离开这小小的房间。
暖烘烘的炉火还在脊背上晃，抽开门迎面扑上来一阵冰凉凉的风。男人从怀里摸出一根细雪茄，含在嘴里却没有点着。就这么站在门框边上，抬起头看着黑蒙蒙的天空。很难得的，在荒原顶上厚厚蒙上了一层云雾。风在吹，但四周围静悄悄的，连虫子的悉悉索索都听不到，仿佛自己的耳朵随着风刮落到地上去了一样。
那些云在脑袋顶上滚动，很快，便透下一缕冷冰冰的月光。男人王前头走了一步，短短张开手，令那光涌进自己的怀抱里。
“月亮！”有个稚嫩的声音高高叫嚷起来。男人打了个哆嗦，往那边望过去，便见到东方人那小小的身躯蜷缩在老山姆那张老旧的摇椅上。他没有靠下身子，只是将两只脚都踏在搁脚的板子上，仅用腰部的发力，推着那椅子“嘎吱嘎吱”地晃。男孩儿怀里搂着一捧蓬松柔软的月光，在夜色下模模糊糊闪烁着凉飕飕的色彩。那捧头发的主人看上去宛如一枚光做成的人儿，被东方人温柔的拥在怀里，搁在膝盖上，把她胖乎乎的小胳膊直直伸着，指向那半露在乌云底下的冰冷圆盘，兴奋地摆动着小脚丫儿，又叫了一声，“月亮！”
呼——
男人取下没点燃的烟，长长出了一口气。呼出的空气在夜里凝成了一道长长的白雾，慢腾腾在脸前翻滚着。他拎起腕子挥挥，将那团白雾扫去。摸出一根火柴。
“她什么时候会说话的？”蒙克说着，“咔”地划着火柴，但没有去点烟，只是捏在指间儿里举着。不一会儿，那火焰便“刺啦”轻轻掐灭在了风里，淡淡冒着青烟。
“今天晚上。”免抚摸着圣女小小的肚子。她的身子裹在一张薄薄的毯子里，隔着那硬邦邦的绒毛，这孩子柔软的触感浅浅从手心底下传上来，甚至还透着淡淡的温暖。她咯咯咯笑起来，挥舞着小胳膊在男孩儿怀里蹦跶着，肉呼呼的指头高高举起来，冲着垂在脑袋顶上那对白绒绒的长耳朵使劲的抓，
“兔子！兔子！”她笑着，含着口水，模模糊糊叫起来。
免冲着那漂亮的银色眸子浅浅笑着，便握上她柔软的腕子，搁在手心里轻轻搓了搓。男孩儿的目光垂下来，盯着自个儿搁在地上的靴子的尖儿，轻轻抿了抿嘴唇，慢慢叹了口气。
咔
烟终于被点起来了。
牛仔深深抽了一口，抿着嘴，让浓浓的烟草香气在肺里翻滚着，许久，如一列缓缓进站的火车般，“呜呜呜”从鼻腔里，喷出两道厚厚的烟柱。
“喂！”男孩儿不悦地皱起眉头，伸出胳膊挡在圣女小小的脸蛋儿前头，蹬着地面向后挪了挪，“有小孩子在的！”
“哦，抱歉。”男人苦笑了一下，将那烟头捏在指间儿上，恋恋不舍地望着，许久，便扬了扬腕子，令那闪烁的火光在黑暗里飞舞了一会儿，熄灭了去。
朱莉普特……
黑暗里，有声音在细细呢喃。蒙克扭过头去看着那声音，他正低垂着视线，长长的耳朵无力地耸拉下来，轻轻碰在圣女小小的额头上，随着微微摇晃的脑袋，一下一下骚着，抖得那孩子“咯咯咯”笑着，伸出手去不断地追着，抓着。
男人挑了挑眉头。
“不用担心你的小女朋友。”他终于还是笑出了声来，伸手进大衣里去摸下一根烟。但望见那圣女的眸子正直勾勾盯着自己，小小的嘴巴漂亮的牵起道浅浅的弧度，咿咿呀呀地一张一合。手腕子便在衣服底下僵了僵。
“才才不是女朋友呢！”男孩儿扬起垂下的脸孔，涨得通红，瞪大了眼睛使劲冲牛仔眨了眨，“当当然了，担心是有一点点，但是——”
“好了好了，”蒙克笑着，将腕子抽出来甩了甩，耸了耸肩，“她不是那种小姑娘，她知道怎么和有钱人打交道，光凭这一点，她可比我们这种人强得多啦！”
“你说是吧，山姆？”说着，敲了敲这小屋子的窗户。
老头儿扯起嗓子叫嚷起来，尖细的声音从屋子细小的缝隙底下透出来，“我怎么知道！我根本没见过她！”
“你一点儿忙都帮不上，能不要打扰可怜的老山姆干活吗？蒙克？”
“它……”男孩儿瞪着那对淡茶色的眸子，飞快的眨了眨，就像湖面上浅浅泛起一阵涟漪，轻轻晃荡着。小小的身子往门边上探了探，满眼里闪烁着急切，“它还修得好吗？”
“什么？”沾满了杂草的泥球儿扭过来，冲着门外的两个人露出那副泛黄的牙齿来，“修好它？不不不，它修不好了，”
“这把刀中间儿断了一截，”老头儿将两只手平平举着，高高伸起，“它断掉了，弄丢了，不见了！懂吗？”说着，将胳膊使劲儿向地上一甩，“啪叽，没了！我不能凭空把那块儿变出来呀！”
“是嘛……”那涟漪一下子便散去，从湖泊底下翻腾上来一阵沉沉的失望。男孩儿又将脑袋垂下去，舔了舔嘴唇，不再说话了。
“而且——”
“好了，山姆。”蒙克“咔”地打了个响指，那声音在黑漆漆的夜里远远散去。男人靠在门框边上的脊背撑起，靴子根儿用力敲打着底下的泥土。轻轻拍了拍手，“老实干活儿吧，我们付给你这么多钱不是让你抱怨这个抱怨那个的。”
老头儿便阖上了他干瘪的嘴巴，皱起鼻子来瞪了牛仔一眼。
他没有向里头看，只是向着缩在摇椅上的男孩儿，拽着他的腕子，托着圣女胡乱蹬着的小脚丫儿，一把将他拽起身子来。男人望着男孩儿惊讶地瞪着的眸子，冲他挑了挑眉头，摊开双手来耸了耸肩，“和这种老头子待在一块儿脑子里会长土豆的，”
“陪我去镇上散散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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