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子！那边怎么样？！”
兔子站在狐猴的尸体边上，握着刀柄慢慢扯出来。听到这声叫喊，便抬起头来。他见到源浑身是血的走着，手心里牢牢攥着刀，摇摇晃晃地向着自己挪过来步伐，靠在路边的树干子上，大口大口地用力喘着气。
“你受伤了！”兔子惊叫起来。
“是他们的血！”犀牛不高兴地瞪了他一眼，举起一只手来，在半空里哆嗦着摆了摆，“别来管我，让我歇一会儿。”
“但是你看起来状态不太好……”兔子便刹住脚步，皱着眉头看着老友蜷下身子缩在树根边上的模样，紧紧抿了抿嘴唇。
“我这是累的！”犀牛闷闷哼了一声，将攥着刀的手松开，随意将刀子扔在膝盖边，使劲晃了晃脑袋，“你对付一个，我对付十个，懂吗？”
“希望那小子的老爹能给我一个值得的价码，否则我真的会生气的！”源将拳头握紧，举在脑袋边上激动地晃了晃，向躺在地上的那个小小的贵族瞪上去。接着，眼角的余光撇上了不远处，那具伏在兔子脚边的老迈尸体。男人的动作僵硬了一下，大大的眼睛里闪烁起一缕疑惑的神色，源撇了撇嘴，“嗯——那个刺客，我好像在哪里……？”
“啊！”想起了什么，男人一把从地上蹦跶起来。整张脸孔都因为惊讶大大张开着，高高跨起步子，凑近到那尸体边上，领着那张脸孔的衣襟，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我见过他！”犀牛尖叫起来，“就在试合那天，他就坐在藤原大名边上！”
“为他泡茶。”兔子耸了耸肩。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源闷闷不乐地把老狐猴甩下，瘫坐在地上，“我们一分钱也拿不到了！”
“比起钱，我更好奇为什么藤原大名想要自己孩子的命……”兔子撇了撇嘴，看向那个小小的身躯。躺在地上的那孩子翻了个身，漂亮的衣服上涂满了黑漆漆的泥土。小小的身子蜷缩起来，捂着肚子细细打着抖。
他便走过去，搂上那小小的肩膀。那男孩儿仍死死闭着眼睛，蜷曲在兔子有力的臂弯里。紧紧拽着浪人的衣袖，他听到他低低地哭泣起来，趴在自己的胸膛上，有暖融融湿乎乎的触感，透过皮毛，渗进身体里去。
“他在做噩梦。”兔子抚摸着男孩儿垂下的耳朵，低声喃喃。
“为什么？”犀牛伸开四肢，大大撑了个懒腰。但脸孔上一点儿享受的表情也没有，那张长长的脸庞上还笼着一层厚厚的阴云，他闷闷地哼了一声，“一看就知道，他一点儿藤原家的血统都没有！”
“但是，”兔子顿了顿，他仰起头来，望向脑袋顶上翻腾的云海，“但是……”
“为什么是去白龙神社的路上呢？”
“我怎么知道，”犀牛抱着胸，随着兔子望着天空。黑溜溜的眼珠子细细眯在眼皮底下，他抽了抽鼻子，“我怎么知道贵族老爷们都在想什么？”
然后，他们便都不说话了。两个男人看着同一处地方，却想着不同的事情。许久，怀里传来了一阵柔弱的呻吟，兔子便眨了眨眼，垂下眼来。
他看到那孩子紧紧搂着自己的腰，将脑袋深深埋进怀里去。乌黑的头发披散在那小小的脑袋上，顺着他的肩背流淌下脏兮兮的泥土上，在阳光下倒映着柔和的光泽。
就仿佛捧着一缕安宁月光的夜空……
“唉——”犀牛长长叹了口气，“现在可怎么办？”
“要我说，就把他送还给藤原家，反正这也是他们自个儿的家事儿，我们不应该掺和进去。”
“不。”兔子摇了摇头。
源张张口还想要说些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来。他们看着对方的眼睛，望见在那黑漆漆的眸子底下倒映着一枚自己的小小影子。许久，犀牛有些不自在地甩了甩脑袋，不安地摆了摆手，“那你想怎么样？”
“不管怎么样，”兔子抚摸着男孩儿小小的脑袋，感受着手心儿底下传上来的细细的颤抖，他咽了口唾沫，“他应该被送到白龙神社去。”
“嗯，”源挑了挑眉头，“所以呢？”
“原本应该由梶原来做这件事，但是他失败了，那么就由我来送。”
“然后呢？”
“我会把这些尸体处理掉。”兔子继续说。
“好吧，”源的五官凑到了一块儿去，挤出一副无奈的苦笑。他用鼻腔“哼哼哼”喘着气，故意大声地笑出声来，慢慢摇了摇头，“算了，谁叫我们认识了那么久呢？”
“手脚麻利点儿，兔子，我会在下一个镇子等你。”
“源，其实我……”兔子张了张嘴，看向犀牛的眼睛，但他说不下去了。他的嘴角使劲扭了扭，小小的身子缩下去，显得更小了些。许久，那毛茸茸地脑袋用力甩了甩，兔子盯着脚底下的泥土，闷闷继续说下去，“其实我有点厌倦当浪人的日子了……”
“什么！？”源正弯下腰去拾起自己的刀，听到这话他几乎要栽倒下去，把那枚自豪的角埋进脏乎乎的泥土里去。眼睛瞪得大大的，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大，简直就像两枚被陨石砸出来的深深的坑。犀牛大步跨进兔子的身旁，拽着他的衣襟一把将那个小小的身躯提溜起来，于是，两双眼睛便几乎要贴在了一块儿去。
“很好，”源咬牙切齿地，一字儿一顿的说，“如果你告诉我你决定要侍奉藤原大名，重新当一个武士，那我祝你成功，但是”
“但是如果你告诉我你想……”
“这里依山傍水，就在城市边上，而且还有神社……”兔子撇下目光去，细细咕哝着，“我可以在这里开垦一亩田地，还能打打猎钓钓鱼什么的……”
“为什么！？”
兔子没有回答，犀牛也没有追问。许久，小小的身躯被慢慢搁在地上。脑袋上传来了那个男人闷闷地叹息，
“那我祝你平安，兔子。”
源捡起自己的刀来，转过硕大的身躯去，摇摇晃晃往林子里头走。直到扶着自己刚刚依靠的那株树木，他停下来。抚摸着它粗糙的皮，从垂下的枝条上拽下一枚叶子来捏在手心里，慢慢地搓动着。犀牛眯起眼睛，把那叶片扔进嘴里咀嚼起来。
“谢谢你，源。”看着老友的背影，兔子伤感起来。他长长的耳朵打着抖，弓下那副细小但又结实的身躯去，冲他慢慢躬了躬身子。
“等你安顿下来以后给我写封信吧，兔子。”那副表情不再挂在脸孔上了，犀牛扬起胳膊，使劲摆了摆，便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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