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边，梶原一刀流的，梶原一彻。
立在大名身旁的那只鸭子，指着直挺挺站着的那野猪这么喊到。梶原身材魁梧，皮肤黝黑黑如未经打磨的粗铁，若仔细看，甚至能见着阳光在上头倒映出一粒一粒般粗糙的光泽。他没有用木刀，而是握着柄练习用的桨。撑在手心里，抵在地上。大大的眼睛眯着，由铁片一般厚厚的眼皮子底下泛起一阵黑麻麻的光。又粗又长地鼻头抽了抽，喷出一口灰白的烟雾。
右手边，嗯……鸭子握着他小小的下巴，将细长的脖子埋进名录里头去，抽了抽喙边上的肌肉，咋了咂嘴。“宫本村的兔子，”
“没有流派。”
“就是我流吧。”青年人……藤原神威……浅浅笑起来，撇下脑袋去，扶着垂下的一缕头发，细细眯着眼睛，窥探着立在校场上的那个小小的身躯。
那只兔子瘦瘦小小的，看上去比一般人还要更瘦小些。从袖管里撸出来的胳膊，就像一根干燥的火柴棍儿般，瘦巴巴的。但是在那胳膊上，贴着细小的骨头生长着的肌肉，却意外的紧密结实，就像在寒冬里腊好的肉。每一块血肉，每一缕纹理，都能透过那薄薄的皮毛，看得一清二楚。
“哼，什么我流，”鸭子不屑地撇了撇嘴，像驱赶苍蝇一样轻轻挥了挥手，“都是些骗人的东西！”
他便转过身来，将脖子蜷成一个O形，轻蔑地往兔子那头抬了抬嘴巴，“嘿，浪人，”
“你是什么流派的？想要当藤原家的老师，至少要有一个流派吧！”
“那就是宫本流吧。”兔子说着，向着台子转过身来，紧紧携着那柄木刀，贴在腰间，深深鞠了个躬。那对黑溜溜的眼睛躲在半垂下来的眼帘底下，在弯下腰的同时，悄悄抬起些许来，往那个坐在大名边上的小男孩儿瞟了一眼。
却刚好和他垂下来的目光碰在一块儿。兔子吓了一跳，浑身里忽然打了个哆嗦，脊背上窜起一阵薄薄的凉意。他慌忙将身子压得更低了，弓着身子往后退了两步，就这么转过身。直到那小小的身子从眼角底下消失了去，才偷偷喘了口气，慢腾腾直起腰杆来。
耳朵尖儿仿佛还酥酥麻麻的。
“呸！”梶原不高兴地咧起他厚厚的嘴唇，想要朝地上啐一口。但猛然想到自己正站立在那位藤原大名的面前，便硬生生将那口痰咽了回去。野猪一副被恶心到了的模样翻着嘴唇，厚厚的鼻子“哼哼哼”地抽抽着，“什么宫本流，胡说八道！”
“但梶原流不也是因为你姓梶原吗？”兔子耸了耸肩，冲他皱起了眉头。
“梶原一刀流是经过数百次实战建立起来的流派，弟子已经超过两百人了！”梶原恶狠狠地瞪着那个瘦小的身子，宽厚的脚板在石子儿上用力刨了刨，“那么，宫本流有多少弟子呢？”
“你应该在藤原大名面前证明自己的资格，兔子。”鸭子轻蔑地笑起来，将小小的脸孔藏在了自个儿的翅膀底下，嘎嘎嘎地叫着。
兔子不说话了，长长的耳朵在肩膀上微微打着跳儿。小小的脑袋抬起来，仰望着天上滚动的云彩。沉默许久，仿佛决定了什么似的垂下头来，慢慢地点了点。
“我明白了，”说着，随意将手里的木刀掷在脚边，兔子从地上拾起一截干枯的树枝，煞有介事地握在手心里，像是做挥刀练习般，用力甩了甩。干燥的树皮便随着他的挥舞刷刷往下落，兔子捏着它掂了掂，冲梶原微微弓下了身子，“那么请准许我换这个做武器。”
校场下的其他人都吓了一跳，吵吵嚷嚷地闹开了。那些站在边上的浪人们伸长了自己的脖子，瞪着大大的眼睛，望着那个瘦小的人端着一截枯死的树枝，端起架势的模样。终于，有人笑出了声来，不一会儿，整个校场都哄笑起来，快活地“啪啪啪”拍打着自个儿的大腿。
“他疯了！”有人挨近过来，用力拍了拍那只犀牛的肩膀，“你看，他疯了！他会被那个梶原用桨打死的！”
犀牛没有回话，也没有笑，只是皱起一张大大的脸孔，在长长的脸庞上缩成一团。他扶着下巴，把眼睛眯成了一道看不见的缝隙。不高兴的咋了咂嘴，甩着他小小的耳朵，他将搭在肩上的手甩开，“那要不要打个赌？”
“嗯？”那个人还咧着嘴巴，冲着他挑了挑眉头，“你也疯了吗？”
“哈哈，我可以和你赌十两，你看梶原！”他将整个身子靠上来，指着那头直挺挺站着的野猪。
黝黑的皮肤被憋得通红，仿佛从那粗糙的毛孔下正“呜呜呜”地往外碰着烟雾。就算站在台子上，鸭子也清楚地听到梶原紧紧叩住牙齿发出的“咯啦咯啦”响声，小心翼翼地缩了缩脖子。野猪瞪大了眼睛转过脑袋来，已经忘了自己正站在藤原大名的面前。直直瞪着鸭子，用力抽了口气，硕大的脑袋猛地抖动了一下，像是要将空气从胸膛里全部压出来似的，大声吼叫道，“我把他打死也无所谓吧！”
鸭子为难了，蜷缩起来的脖子几乎要打了个结儿。他不安的咋了咂嘴，抹去小小额头上细细的汗珠儿，小心翼翼地回过头来，窥探着藤原大名的面孔。
那位大人只是板着一张脸，望着台下这场闹剧。厚厚的嘴唇抿着，像是两块叠在一起的岩石，一动也没动。过了许久，他终于将腕子稍稍举了举，像是把什么东西往地上扔去般挥了挥。浅浅点了点头。
吵闹的笑声一下子便噎住了。
鸭子喘息着，将脑袋撇回来，高高举起自己的胳膊，
“开始！”
啪嗒
胳膊都还没挥舞下去，只随着这开始的信号一并儿，那截树枝从兔子的手心里飞出去。尖细的梢儿深深刺进梶原那扭在一块儿的眉间上，散落的木屑儿洒进了他瞪大的眼睛里。野猪直挺挺的身子打了个抖，捂着眼睛哀嚎起来。
就在这瞬间，一对有力的手紧紧拽住了他长长的獠牙，接着
咚！
眼底下隐约见着一个小小白白的影子贴近到面前来，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儿，下巴上便重重挨了一下。连那张脸孔都没看清，天空便刷拉扯下光去，什么也看不见了。
梶原高大的身躯摇晃着，打了个抖儿，沉沉往前栽倒下去。兔子掰着他的獠牙，抬起的膝盖一步跨进野猪的步子里，转过腰来，像是推开一扇门一般，随意将手往边上一甩。
轰隆一声，硕大的身躯重重栽倒在碎石子儿上，摇得整个校场似乎都细细晃动起来。
“哈！十两，你说的。”犀牛一把推开那个目瞪口呆的家伙，向他伸过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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