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年代初的时候，都朗正住在广州。他很喜欢这个城市，不知道是因为以前的广东十三行还是因为靠近香港，这边对于新兴事物的接受远早于其他省，人们在观念开放的同时又相信着鬼神之说，这让都朗觉得很有趣。
早上，都朗照例去两条街外的一家老字号吃早茶。虽然吃喝对他的意义并不大，但是既然拥有味觉，那么美味的食物就是一种享受。
路过一家服装商场的时候，都朗停了下来，让他驻足的商场门口堵成一圈的围观群众。若是平时，都朗不会去凑这种热闹。但是这次他听到了一些话，人们的议论中带着三个字，“见鬼了”。
都朗费力地从外围挤到人群中心。在他眼前，是几位惊魂未定的女店员瘫坐在地上。
他悄悄移到一位店员身旁，轻声问她：“这边发生什么事了？”
店员似乎有点没缓过来，呼吸有些紊乱，她看了都朗一眼，眼神有些呆滞，随后低下头喃喃道：“里面有鬼……这里面有鬼……”
都郎看了看她身后的商场，平时熙熙攘攘的商场入口如今竟无人敢靠近，随即又问店员：“能把具体的情况告诉我么？”
店员还是低着头，“我不想说……你想知道的话去问值班经理吧，我想回家……”
随后店员指了指一位瘫坐在地上的女性。
都朗只好又挤到经理身旁，那是一位身材娇小、垂着头的年轻女性。“你是值班经理吧，我听说这边闹鬼，能告诉我怎么回事么？”
经理听见此话抬起头看向都朗，虽然被吓得花容失色，但是依旧能看出是个美人胚子。“你是?”
“哦，我啊，我专干驱鬼捉妖这些事。我看你这里好像有古怪，所以问问。”这当然是都朗随口胡扯的。
经理好像抓到救命稻草一般，用力站起来，摇晃着都朗的胳膊，“大师，救救我们啊。”
“不急不急，慢慢说。”
“事情是这样的，我们这前段时间发生了怪事。前几天早上我们到商场里的时候，发现商场里的衣服全都给扔得乱七八糟，大半的衣服都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上了。我们以为是遭贼了，赶紧清点了款式和数量。可是一件衣服都没少。我们也不明白怎么回事，可是营业为先，把衣服整理好就继续上班了。”
“但是，但是第二天，衣服又乱了，又全被扔得乱七八糟。第三天，第四天，也全都是这样，不管我们整理多少次，隔天都会被扔乱。但是数量从来没有少过，因此我们也一直没报警。我们觉得这是竞争对手在捣鼓，想破坏我们的生意。于是，我们前天雇了两位保安守夜，希望能抓住晚上恶作剧的人。”经理说到这的时候身子微微有些颤抖，都朗轻抚两下她的背部，安稳她的情绪。
“然后……然后，保安消失了……我们昨天去的时候，保安人不见了，联系不上他们，衣服依旧扔的满地都是。他们不见了……但老板不想惹事，就没报警，先瞒了下来。实际上老板甚至怀疑保安是竞争对手派过来的。”
“后来我觉得这样也不是办法，就和老板商量了下。于是他决定装摄像头拍下捣鬼的人再报警。摄像头就昨天下午装上的，今天我们一上班就聚在一起看昨天晚上拍下的影像。”说到这的时候，经理本已平静的身躯又开始颤抖起来，都朗甚至看到她的额头冒出冷汗。
“太可怕了……扔衣服的，不是人，是那些，塑料模特……一开始录像里没什么异常，但是过了零点以后……一些模特，开始动起来了，你能想象么，他们居然在动。”
“他们浑身僵硬地移动着，把摆放好的衣服拿起来，也不知道在乱七八糟挥舞什么，然后又把衣服扔了。过了一会后，他们就停下来了，但是另外一些模特又开始动起来，重复那些动作，所以才会出现以前早上的景象。我和店员都吓呆了，那些模特的动作看起来太可怕了。然后一个模特人头突然凑到摄像头前，我们就都吓得跑出来了……”
听完，都朗对经理说：“我能进去看看么？”
经理看看都朗，面露难色，“你去是可以去。我，我就不陪你进去了，我害怕。”
都朗进到服装商场内，里面确实是一片狼藉。想想那些店员也真是辛苦，每天早上整理这堆烂摊子都是个大工程。
他边晃悠边四处看，希望能发现什么有用的信息。走了几步，蹲下身来，地上有一些小的碎片和粉末，捻起来细细瞧了下，应该是模特身上掉落的漆和粉末。接着他又走到模特旁边，把它身上的衣服脱了下来。
虽然很少，但是模特身上有一些残留的灵。
都朗又上了三楼，员工室也在这里，监控录像还开着，都朗把它倒回去重新看了一遍。
综合对比了几个摄像头所拍下的画面，都朗发现一个细节，每次动的模特不会超过4具。都朗坐着发了一会呆，便走出商场。
都朗又找到经理，“你们的模特用了多久了？”
“两年多了吧，不过前阵子打算扔掉换批新的了。现在出了这么个事，谁还敢碰那些模特啊。”经理一边捂着胸口一边说道。
“哦，原来如此，那我大概能猜到是怎么回事了。如果在日本，他们被称为付丧神，或者九十九神。传说东西用久了以后都会具有灵性，百年之后可以得道。但是若在用到九十九年的时候抛弃那些物品，他们则会沦为半妖的九十九神。在中国的话，说起来就很简单了，成精了。”
“成，成精？”
“恩，可能是他们不想被扔掉吧，还想穿更多的衣服来给人看，所以做出这种行为。起码他们都只是在晚上行动，并没有吓到别人，也没有伤害任何人。”
“他们？”
“恩，根据录像来看，至少四个。”
“大师，那我们该怎么做？老这样也不行啊，先不说会不会被吓到，每天收拾衣服也很浪费时间的。”
“今天白天找个时间买点香啊，贡品啊来祭拜他们一下，并且保证几年之内不会换新模特，让他们安心。”
“知道了，谢谢大师，谢谢大师。我这就拿钱去给你。”
“先不用急，留把门钥匙给我，我子时之后再来帮你镇一镇他们。”
“钥匙么，让我问一下我们老板，看行不行。”
老板貌似也是被吓怕了，居然轻易就同意了。都朗拿走了钥匙，继续晃悠晃悠去吃早茶了。
晚上，都朗又来到了这家服装商场。这种地方日夜差距很大，白天熙熙攘攘的人群，晚上却连个苍蝇都看不到，更显冷清。
商场内的模特似乎有生命般，虽然没有眼睛，却仿佛能感受到来自他们的视线。身处夏末，却似乎有种深入骨髓的寒冷。
“你终于来了……”空气中响起一丝幽幽的童声，同时也亮起零星的昏暗灯光。借着灯光可以看到，商场里布满了模特。
“当然了，白天只是哄哄他们的。灵聚而为魂，魂散而为灵。可如果使魂脱离肉体还能具备自我意识的话，那是非常罕见的情况，所以那些模特只是**纵了。你是人偶师吧，那些模特都被你暗中动过手脚，把关节改造成可动了，不然哪做得出那种动作。你以灵为线，控制他们行动。”都朗一边回答一边环顾四周，寻找声音的源头。
“既然你这么明白，那就不废话了！”童音刚落，四具塑料模特随即嘎吱嘎吱地活动起来，缓慢却充满压迫感地向都朗包围过来。
都朗还是很淡定，他已经差不多预料到会有这种情况。都朗抽过旁边的一根钢支架，这是他早上就看见的，感觉还挺顺手。
这些模特有个致命弱点，就是关节处十分脆弱，活动生涩僵硬。相比起他们，都朗的速度算是比较快的了。都朗直接绕到他们身后，用支架打折了它们的腿部关节。这样模特就只能趴在地上慢慢爬着移动了，基本上丧失了威胁性。
爬了没两秒，那些损坏的模特就不再移动了。四具新模特开始活动起来，慢慢朝都朗移动过来，同样的方式解决了它们。但又是四具新模特嘎吱嘎吱地作响了。
人海战术么……这里一共三层，恐怕所有的模特都被移到了一楼，少说有五六十个……虽然能看见操控人偶的灵线是延伸至二楼，但是我在明敌在暗，冒然上去只怕有陷阱，何况还有这些模特干扰。现在只能看谁体力更充足了，我每次都需要重击才能破坏他们的关节，对方也需要消耗气力去控制他们。都朗在心里默默盘算着。
都朗打到第四十八具模特的时候，已经有些累了，一次重击下去，居然打偏了，只是稍微碰擦了下，好在及时扭身又补了一击。打击的时候离那些模特距离近，还是有被他们抓住的风险，一旦被抱住的话，只怕一时半会难以脱身。
这一波结束后，只有三具新模特开始活动起来。都朗松了口气，看来这是最后三个完整的模特了，先解决正面两个好了。
正当都朗冲向正对面的两个模特时，其中一个模特却倒了下来。两个人影从两侧扑了上来，将都朗死死抱住。都朗拼命想挣脱，却无奈这两个人抱的太死，无法脱身。低头一看，发现二人面无表情，手上有紫红色斑块，身上也是冷冰冰的，并且十分僵硬。接着剩下的模特也涌了上来，将他的各个关节锁住，而其他还有移动能力的模特也朝他爬来。没过多久，都朗就像被活埋了一般，只剩个人头露在外面。
“没想到你连死人也不放过，死了还要当作人偶来用。这两个人是那两个消失的保安吧？”
“是啊。我让他们多活了一会，今天早上你来了以后才弄死的。不然过了尸僵期，尸体软化可没这么大的力量抱住你了。看来车轮战还是挺有效的。”童音从都朗身后响起，看来对方从二楼下来了。他想转头，却发现连头也转不了。
“话说要和你交手也不容易呢，自从几个月前发现你有去隔街早茶店吃早茶的习惯后，我就开始计划了。”声音离都朗越来越近。
人影慢慢从都朗身后走到他正对面。
“你！”都朗倒是吃了一惊。眼前的人是早上那个娇小的值班经理。换了身黑色连衣裙，光着脚丫站在他面前，样貌依然美丽，但是多了一分妖艳。
“是我。”她的嘴并没有动，看来她是用腹语说话的。“发现你的生活规律后我就应聘到这家商场工作，这里的模特正好为我所用。然后就上演一出闹鬼的戏码，以此吸引你过来。在这里，我可以用我的控偶术绞杀你。你很难缠，如果我没暗藏这两具尸体，人偶怕是逮不住你。我们双方体力都消耗的差不多的时候，你出现松懈了。”
“你这么确信我会被你吸引？”
“确信，与灵相关的东西，你都会感兴趣。”
“那为什么要找上我，我和你并不认识吧。”都朗冷冷地看着她，同时挣扎着试图脱离束缚。
“放弃吧，你挣脱不了的。我的一些朋友聊天时提到过你，说你很厉害。如果我能杀死你，肯定能跻身至更高的位置。”
“朋友？你们还是团伙？而且似乎还分阶级啊。什么组织？”
“你没有必要知道，已经是快死的人了，就不要问那么多了。和你废话了半天，时间也差不多了。”说着，人偶师动了动手指。两只模特的手紧紧卡住了都朗的喉咙。
“时间也差不多了，告诉你三件事。”声音是从都朗那发出来的，虽然他被卡住了喉咙。
“一，我也会腹语。”
“二，你调查不周，你高估了自己，或者说低估了我。只是了解我的生活习惯，却不了解我本身，可是会吃大亏的。”
“三，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你有没有觉得虽然过了这么长时间，但是你消耗的体力一直没有恢复过来？要不要低头看看你那双洁白修长的美腿？”
人偶师立即低头看向自己的双腿，一条腿不知何时黏在了裸露的脚踝处。她试图用力甩掉它，却差点一个踉跄摔倒，这只腿居然如生根一样扎在她的脚踝处。仔细看的话，还能看到连接处的血管在慢慢蠕动。
“你做了什么！放开我的脚！”人偶师不再用腹语说话，直接朝都朗怒吼，咆哮中带着歇斯底里。
“没什么，只是砍下了自己的腿，让它去吸你的血而已。接下来吸血的速度会更快。”
都朗慢慢抖落掉四周的模特，朝着人偶师举起空空的右手，原来那些模特都已经被解体了。
“是不是什么都没看到？在我手上有一把刀，名字叫隐渊，全身透明，锋利异常，造成的创伤面平整无缺，即使切断骨头也是悄无声息。为了掩盖腿爬出去的动静，我还不得不一直挣扎发出声响，分散你的注意力。话说，你不觉得腿的颜色越来越好看了么？”不过说难听些，那只断腿就像扁虱一样难缠，因为吸满了血液而呈现出鲜红色。
人偶师则因为大量失血，瘫倒在地，头上冒出冷汗，呼吸急促，微微发抖，眼前的景象也是越来越模糊，这些症状都表示着她已经失血性休克了。随着她意识越来越模糊，手指也不在活动，一些还在缓缓移动的破碎模特也停了下来。
都朗蹦跶着一只腿跳到她身旁，静静地看着她。原先美丽的面孔如今却因为失血而痛苦扭曲，完全看不出应有的美貌。“不故意被你抓住，你怎么会自己跑出来。不过你也已经很厉害了，每次能操作四个人偶，一般的人偶师只能两个而已，你连那两双美脚也能操作灵线吧。可惜啊，你也是因为这点败在我手上。”
都朗拿回腿，在两个创伤截面上各削去薄薄一层，形成新的创伤面，随后将两个截面拼接在一起。只是一分钟的功夫，大腿的外层接缝处就已经愈合了。几分钟之后，他已经可以开始行走，虽然因为两只腿长短不一而有点瘸，但是再过十几分钟，便可与正常人无异。
都朗将三具尸体与模特堆在一起。“虽说已经故意让手指去掉指纹了，但是造成这种局面也是麻烦，看来这里也不能再继续住下去了。”
都朗离开时，身后的商场冒出浓烟，燃起熊熊烈火。
凌晨三点，都朗驾车驶出广州，一路向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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