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吃东西，也确信每天都被吸血鬼吸血，但现实永远不会像预期那样顺利，身体衰败的速度没有想象中的快。
死还这么麻烦吗？还是我太过心急？
我现在起码应该算是个快死的病人吧？可是病人不是应该有病怏怏的样子吗？每当昏昏沉沉的时候，就开始猜测自己是不是马上要死了，马上就要赢得这个“游戏”了。一旦面临死亡的诱惑，我的精神又变的前所未有的好，好不容易出现自以为是的“死亡迹象”，倏尔烟消云散。
如此周而复始，整整七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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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越来越难喝了，我想我们的死亡游戏不得不终止了。”怀特男爵说。
“你疯了吗？”我目瞪口呆，如果他主动退出，就意味着我一个星期的努力全都化成了泡影。
“没办法，你的血没有了新鲜的味道，我难以下咽。”他话里全是无可奈何，还带着另一种意味深长的含义。
似乎是因为对血的味道不满意，怀特吸血的过程越来越粗暴，甚至也不再管我受的伤。
“假如最开始，你肯卖力一次性把血吸干，又何必拖到现在厌烦？”我捂着受伤的脖子从椅子上站起来——这些天的游戏我们一直都保持着相当难堪的姿势，“就算不吸血，你还有至少一百种杀死我的办法。”
“我不屑杀死一个没有价值的食物。如果你还是坚持要死亡，请自己解决吧。”
在他说出“不屑”这个单词的时候，我那强烈的自尊受到了猛烈的打击，一切都明白了，这个恶魔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杀死我，是想让我活着，看我的笑话。包括那之后每一次吸血，他也巧妙的控制着量不让我有意外——毕竟游戏的规则里并没有规定他每次要吸取多少。
“是吗？你们吸血鬼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冷漠，无信和卑鄙。”
“看来人类还没有我想象中那么迟钝，但是激将法在我这里是没用的。”意识到我看穿了他的伎俩，便纵身一跃，蹲在了阳台上，带着邪性的坏笑回头道，
“哦，还要提醒你，我的少爷。最好不要选择绝食这么蠢的办法——如果你不希望在你的追悼会上，被人议论说‘伯莱克家的少爷是自己把自己饿死的’。”
然后他就跳了下去，带着我积蓄多日的幻想消失在夜风中。
又一次被他的恣意妄为耍了。
“这个Fucking Guy（人渣）！”
我愤愤的把桌子上的东西推了下去，有气无力的摊在桌子上。
但有一点他说的是事实，为了家族的名誉，我不能选择自杀。曾经让无数人羡慕的伯爵公子身份，如今却成了我的累赘。
也许正如梦里那个声音所说的一样，我根本不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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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杯打碎的声音惊动了海伦，她试探着敲门问我是否出了什么状况。
“没事！”我想了想又补充，“准备夜宵，我稍后下去吃。”
海伦感觉像是做梦一样听完这番话，惊喜不已的去喊厨子，生怕晚一些我改变主意。
“马上就好。”
似乎是早有准备，不一会儿餐桌上就放满了丰盛的菜肴和点心。
海伦虽然已经来我家工作了三年，但也才刚二十岁，青涩未脱，所有的心情都写在脸上。看我吃饭的神色，远不能用开心来形容，如果不是怕我又给她出什么难题，她很可能直接激动的哭出来了。
本来数日没吃东西，我已经饿的不知饥饿，又被人这么盯着，只好先一勺一勺的舀着汤喝。
“小让，你肯吃些东西，姐姐终于放心了。”
我抬起头看见罗姆族的女孩带着泪花的笑容，想起来绝食这段时间里，每天都是海伦敲门喊我劝我吃饭，不由得难为情，脸红起来。
“这段时间……承蒙照顾。”
“不——不用，”海伦受宠若惊似的一愣，顿时捂着嘴窃笑，“第一次看见小让害羞的样子……”
她极小声的嘀咕还是传进了我耳朵里，顿时尴尬着不知道如何是好：“一直照顾我，你……你也饿了吧，这个给你，我没碰过。”说罢，把离自己最近的一盘糕点给她推了过去。
“这……这样不合适……”她被我这个举动吓了一跳，连忙推诿，“仆人有规定……不能和主人在同一张桌上吃饭。”
习惯了偷吃，但真让她吃的时候反而开始犯怵。
“那么，现在你不是仆人。”我意识到她是真的饿了，便抓住她的手把她拽到了凳子上，“是姐姐。”
“咦？”她眼睛瞪得老大，脸颊也泛起了红晕。
“……老被这样紧张兮兮的盯着，我也会跟着紧张兮兮！”我牵强的解释着。
“……好的。”她很快明白了我的意思，眼神里少了几分郑重，多了几分熟悉又陌生的亲切。
这个时代，阶级是存在的，像海伦这样来自乡村还是异族的仆人，平时根本没机会享受到这种美味的——倘若不偷吃的话。
原以为会欣赏到不可描述的“鲸吞”景象，但她居然文雅的开始用刀叉了。尽管不曾使用这种奇怪的餐具，样子有些笨拙。
“海伦，你怕死吗？”
在她喝热巧克力的时候，我把砂糖包轻轻丢了过去。
“为什么这么问呢？”突然提及到死，少女的心微颤，认为我之前绝食和这件事有很大关联，但对她这样的乐天派来说是很难理解的，只能如实回答，
“不过说实话，很怕。死了以后什么都没有了，黑漆漆的……”
就是在说的时候也不停的注意我的表情，仿佛觉得哪里怪怪的。
是啊，哪有人不怕死呢，我自嘲的笑。
“你听说过伯莱克被诅咒的事情吗？”
“啊——那都是人们的无稽之谈了。”她知道。
“——我7岁的时候没有了父亲，现在母亲也走了，最近几年的时间里，还陆陆续续有几位家仆去世，还有管家老汤姆那次中风也差点……他们难道不是被诅咒害的吗？”
“……生老病死本来是很正常的事情啊。”
“明明就是不祥，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人留下来呢——离开这里，去其他地方找一份安全的工作不好吗……”
话到这里我几乎有些哽咽，刀叉也被丢在了餐桌上。
“哇，好甜——”她故意发出一声惊叹，打断了我。
我诧异的抬起头看她吃栗子糕时一副不可思议的神色。
“因为——”她意味深长的看着我，“不管去哪里也见不到可爱的小让了。”
这家伙，居然拿我打趣。
我一次发现，朝夕陪伴的海伦笑起来十分动人。也许用寻常眼光看她并没有什么出彩，平日就像无数劳动者那样，被刻板的规矩束缚着不曾流露些许感情。而倾诉中，她隐藏在灵魂中的热情全部绽放在那清纯灿烂的笑容里，嘴角的小漩涡里有一缕清泉的波纹缓缓荡漾，慢慢滋润我干涸的心。
“放下那些伤痛和不愉快”，她应该是这样说的。
“呐，海伦你……”我支吾道，脸也红了起来。
“——叫我姐姐，行吗？”
“唉？”
刚喝下的一口水又险些喷出来。
静谧的夜里，餐桌旁两双眼睛久久对望，那一瞬间时间都好像暂停了，彼此有一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生长蔓延。
她第一次用如此真诚和温柔的目光正视我，我感到些许的熟悉，有点像……母亲？
“……姐……姐姐。”
说完就瞥过脑袋，不好意思再看她。刻意装成的成熟完全褪去，现在俨然是一个别扭的小孩子——彻底被她打败了。
她把我揽到了怀里，不顾我的惊讶，微闭着眼睛自顾自在耳边呢喃着：“我很开心，小让弟弟……”
虽比我年长七岁，但她依然很年轻。想到可以有一个陪我很多很多年的姐姐，自母亲去世以后的十多天来，我第一次感到了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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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花的生命是短暂的，我还能勉强接受，但完全不能接受的，是珍爱的人，也稍纵即逝。
当我洗过澡要回房间时，听到了外边传来了家丁的疾呼：“快来人！有人昏倒了！”
昏倒的正是海伦，刚刚承认的姐姐。
“怎么回事？！”我几乎是颤抖着问管家，接着看到了病榻上的海伦。
天知道她的样子有多么凄惨，刚刚还活蹦乱跳的一个少女，转眼就已经奄奄一息。昏迷的她呼吸不匀，嘴角时不时有白沫吐出来，四肢不停的痉挛，一次比一次厉害，就连眼眶都变成了青黑色。
“似乎是吃了有毒的食物。”汤姆说，“教会的人说这种剧毒无药可救，恐怕……”
“小……小让……”仿佛是听见我来了，海伦挣扎着身体，摇晃着脑袋想要努力睁开眼睛。剧痛使她大汗淋漓，全身的力气想被抽走一样，但她就是不肯放弃。
“姐姐！可怜的姐姐！”我死死抱着脑袋：“这不可能!我们是一起吃的夜宵！为什么我会没事？”
“我让人检查过了，只有一种食物里被掺进了毒药。”他招呼着，“有人要谋害您，但是您侥幸逃过了一劫，那盘栗子糕正好被海伦吃了。”
栗子糕？怎么会这样？
眼前顿时浮现出方才的景象，尝到美味的海伦脸上只有惊喜和感动，单纯的表情完全不像是知道眼前的食物会是夺命的凶器。而且还是我眼睁睁看着她把那些栗子糕当作珍宝一样一口口吃掉……
该死的人明明是我啊……为什么……要姐姐替我承受这罪呢……
“她现在是我姐姐，亲姐姐！伯莱克家的人！教士，我要你救活她！否则就杀了你啊啊啊——”撕心裂肺的喊声把所有人吓得大气也不敢出，教士哆嗦着为海伦放血，期望以此来缓解毒素的蔓延。
“小让——”
海伦颤抖的伸出一只手，她居然清醒了。
我连忙抓住那只冰凉到几乎没有温度的手，抱在怀里想给她捂暖些：“我在！你说，你说！”
她水汪汪的眼睛里忽闪着泪光，惨白的皮肤映着暗淡的光，生命之火微弱的好像随时都会熄灭。
可怜的海伦姐姐，她现在一定很害怕，因为刚刚她就是这样回答了我的问题。
但不可思议的是，她笑了，而且笑的很舒心，很平静。烛台的火光照在她脸上，朦胧而圣洁。
“还好……还好保护了你……咳咳……总算做了一次姐姐呢……”边说边咳出了血沫，“可惜——姐姐以后照顾不了……小让了……”
这话无情的让我的心抽痛：“别说了，求求你……”
泪划过了脸颊，一滴一滴落在彼此紧紧攥着的手上。她的身体僵硬的挺着，看得出她忍耐的很辛苦——这使我不愿她因为讲话再消耗更多的体力。
许多女仆不忍再看，把头转了过去，轻轻的呜咽声此起彼伏着。
“请你……爱惜自己……别怪他们……呼……呼……也别怪……你自己。因为，”她全力呼吸，用尽最后的力气把满是汗的手攥紧，微微张开嘴，一字一句的，像是拼死也要讲完——
“你很温柔……”
那是我听到她的最后一句话，说罢，那只手就无力的垂了下去。
我的瞳孔慢慢缩小，而她的瞳孔在慢慢扩大。
“来人啊！谁来救、救救我姐姐！”我瘫软在地上，大声哭喊者——那是一个十三岁少年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大家都把头低了下去，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回应我。
哭声惊动了窗外树杈上的乌鸦，响起了一片低声的哀鸣，惨淡的薄云把星月遮挡的朦胧无光。呼啸的冷风肆虐着城市每一个生灵，用寂寥的歌声凋零着万物，秋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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