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笼子
晚上文声晚把卫闻谦扛回酒店的时候，感到背后的男人沉重得像是在袖口与袜子里藏了铅球，文声晚甚至连迈个步子都要花上全身的力气。本着异性的矜持，卫闻谦拒绝了让沈蓉浦帮助文声晚扶着自己（虽然文声晚觉得要这个女孩帮忙并没有用），导致文声晚只能独自搀扶着他，卫冬玲在一旁加油鼓劲着。
不过所幸店长开车送了几公里路，或许是因为他的工作安排间接地导致兰子的去世而让他有些愧疚，于是在走之前，叫住了卫闻谦。
“对不起。”他说道，他的瞳孔中淤积着阴影。
卫闻谦不过是挥了挥手，像在催促着他离开。
店长无奈地摇了摇头，开车驶下了山。
在文声晚背上的卫闻谦侧着脑袋，沉默地看着卫冬玲，眼神如烟一般寂寥迷惑的，似乎连内心变得寂寥迷惑一样。
文声晚听见了卫闻谦抑制到极限的呢喃声：“冬玲，你真像她啊。”
这时，文声晚又感觉这个男人轻得如同不存在。
“你的坚持，是不会换来你预期的结果的，对吗？卫老师。”文声晚轻声说道。
“我知道，她永远也回不来了。”卫闻谦疲惫地笑，“但我又能做什么？”
文声晚不说话了。
* * *
“人们沉默地哭泣着，内心却在苦笑；人们沉默地苦笑着，内心却在哭泣。很多时候，人们并不会把心里的事情告诉别人，只是轻轻地在柔软的心脏表面划开一条口子，任其安静地流血。直到有一天，血流干了，心也空了。对于空空如也的心来说，再不剩什么事情可以倾述了。——白夜笔记本”
* * *
修学旅行结束了，对于大多数学生来说，这趟旅行不过就是跑到一个公园里或者躲进一个网吧里消磨时光。不过他们并不在意，他们有的是时光消磨。
卫闻谦并没有什么变化，尽管把最脆弱的一面展现给了文声晚看，第二天他仍然表情严肃地出现在众人面前，文声晚知道，这是属于卫闻谦的面具，面具之下，囚禁着真正的卫闻谦。
沈蓉浦被文声晚在卫闻谦说出最终真相的时候请了出去，所以对于卫闻谦的过往一无所知。她一直缠着文声晚，想要让文声晚透露些信息，但是文声晚考虑再三后，决定不告诉这个女孩。
那种绝望又没有尽头的故事，沈蓉浦是绝对不会接受的，天知道她会对着卫闻谦做出什么来。
在大巴车驶离青川的时候，卫闻谦深深地看了一眼那漫无边际的青山，紧紧握住卫冬玲的手。离开了花宛县，卫闻谦也就必须要把痛苦隐藏在心底了。文声晚丝毫不担心卫闻谦会崩溃，理由是他是一个很坚强的人，他的定力超乎文声晚的想象，但也正是因为他的忍耐，才使整个事件蒙上一股名为“徒劳”的浓雾。
“声晚，你不帮忙吗？”依依悄悄地走到了文声晚身边，俏皮地笑了笑，问道。
“帮什么啊？”文声晚摇了摇头，“这件事情本身就接近无解，唯一的办法，也只有让卫老师忘掉兰子阿姨了。”
文声晚说完自己也不禁自嘲地笑了起来。忘掉兰子？对于卫闻谦来说，这无疑是不可能的，还不如杀了他来得快。
“真是没办法呢……所谓人类啊，总是拖泥带水藕断丝连着，其实归根结底，很多内心的斗争，都是人们自己给自己装上的笼子。”依依平静地说道，“人们说，笼子里的自己才是真正的自己，但事实上，这只不过是一种逃避的说辞罢了。”
“依依，你总是这么一针见血。”文声晚摸了摸依依的头，干枯的眼神望向了窗外，“但是有些情况下，人们不得不选择逃避，不然绝对会死掉的。”
“我不否认啦。”依依微闭上眸子，享受着文声晚粗糙手掌的动作。
清风吹过高速通道旁的树木，后者沙沙作响，在地面呈现出一片微波荡漾的阳光的剪影。
“声晚啊……能这么了无情绪地听完卫老师故事，只能说明你也在笼子里哦。”依依像猫一般将头枕在文声晚的胸口上，并且小声说道。
“如果说卫老师的笼子是对于兰子阿姨的执念的话，你的笼子又是什么呢？声晚？”
“我的笼子啊……”文声晚看向依依，女孩的眼睛里仿佛藏着整片天空，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由我来问这个问题，还真是讽刺呢。”依依叹了口气，苦笑起来。
“嘎吱。”“嘣！”
这是开锁的声音，这也是卫闻谦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回家了，冬玲。”卫闻谦推开门，侧身让卫冬玲先进屋。
“爸爸我来吧。”卫冬玲伸手接过了卫闻谦手上的西服外套，然后拖鞋走进了房门。
卫闻谦关上门后走到客厅里，环顾四周，这是一间很小很小的房子，只有大概五十平米不到，两间卧室、一间厨房、一间客厅、一间厕所，对于三个人来说或许不够，但对于两个人来说，恰好是最合适的空间。
“晚上想吃什么？”卫闻谦看到卫冬玲已经乖巧地坐在沙发上看书了，问道。
卫冬玲思索了一阵，抬起头说道：“八宝粥。”
“嗯，八宝粥啊……材料足够，但做起来有点费时间，你可能要等一下了。”卫闻谦点头，然后背着兰子的包裹走进了自己的卧室里，打开衣柜，然后用钥匙打开衣柜里紧闭的抽屉，里面赫然是兰子的遗像。
“对不起啊，这么晚才回来，担心了吧。”卫闻谦摸了摸兰子的脸，笑着说道。
“这次修学旅行，我见父亲了，他把你的竹刀和衣服都完好地保存下来，两年半没见它们了，你肯定想死了。”卫闻谦将竹刀放在衣柜上层，然后用双手小心翼翼地把兰子的相框从抽屉里取出来，放在了床头柜上，自己却将脑袋埋在兰子的衣服里，一头倒在了床上。
衣服上还依稀带有兰子的味道，清香淡雅又魂牵梦萦，那熟悉的面料质感轻柔地包裹住卫闻谦的脸颊，就像当年那个女孩的拥抱一样，温暖到令人着魔。
“冬玲很乖，像你一样，安静，又表现出同龄人远没有的成熟，应该是我教育方式的问题吧。小孩就该笑的，但她太沉默、笑得太少了，这么压抑自己，长大之后绝对会出毛病的。”卫闻谦轻声地说道，“但我没有办法呢。”
“如果你在就好了，如果你在的话，冬玲一定会很幸福的。她一定会跟其他孩子一样，在阳光下奔跑着的。如果你在就好了，一切都好了。”
“你知道吗，兰子，昨晚，我又梦到你了。”卫闻谦睁开眼睛，“你还跟以前一样，站在我的面前，对我伸出手指，等待着我把戒指放在你手上，但是我并没有。那一刻，我犹豫了。我在想，是不是因为我的存在，才会让你面临这样的悲剧？是不是因为我的存在，才会让你经历那些痛苦？是不是因为我的存在，才会让你……死掉。”
“是不是从一开始，我就不该与你相遇呢？”卫闻谦问道，相框里的兰子依然微笑着。
“我还在想，如果当年推开那扇废弃教室的门的人不是我，就好了。对吗？不是我就好了，就不会发生那么多悲伤的故事了。”
“我啊……”卫闻谦张开嘴，却又闭上了。
“不说了，兰子，冬玲还要吃晚饭，你再等我一段时间吧。”卫闻谦坐起身子，把兰子的相框郑重地放进抽屉里，然后关上了衣柜。
衣柜中，或许真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吧。
卫闻谦这么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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