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过往
卫闻谦终究还是关上了门，低下头看着自己的皮鞋，沉思着。
“这个家，一点变化都没有啊。”卫闻谦感叹道。
“是啊，好像几分钟后你的妈妈和兰子会提着装满蔬菜的篮子推门而入一样。”老人眯着眼睛，也如此说道，“然后告诉我们今天晚上的晚餐是鱼香肉丝与清炒茄子。”
“确实，兰子很喜欢这两道菜，母亲当时几乎隔三差五地给她做，导致她后来都渐渐吃腻了，见到母亲买来材料的时候却还是摆出一副开心的样子。”卫闻谦说着，又坐回了沙发上。
“那个女人，总是不知道节制，要是当初我多提醒一下就好了。”老人推了推老花镜，“不然就不会得癌症了。”
卫闻谦觉得嗓子里好像被什么毛糙的东西给堵着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别提这些事情了。”老人拍了拍大腿，抬眼看向卫闻谦，“你现在怎么样？”
“我吗？在几百公里外的一所私立学校里工作，是一位文化课的老师。”卫闻谦并没有说太多，因为实在没什么好说的。
“哦……私立学校吗？”老人叹了口气，“现在这社会上种稀奇古怪的东西倒还是蛮多的。”
“嗯。”卫闻谦只能点头。
“你不要误会了，我并没有贬低你的意思。”老人闭上混浊的眼睛，“我只是说，我越老越看不懂这个世界了。当初哪有这么多幺蛾子？朋友之间随便请个饭一点也不磨叽，现在却要说什么AA；上课的时候老师该骂就骂，该体罚就体罚，现在却要处处考虑学生们的自尊，把这帮子小王八蛋当皇帝来样；以前上个班每天摸黑起床走几公里山路的人都没说什么，现在的年轻人个个金贵得很，争着抢着坐地铁和大巴。”
“哎。”老人停止了牢骚，最后叹息了一声，“我可真是老了。”
“您只有六十一岁，并不算老。”卫闻谦安慰道。
“我是这里老了。”老人摸了摸自己的心口，疲惫地笑着，“我眼里出现的光景全部都是过去的事物。一个人如果还在追逐着什么东西的话，就永远也不会老，但是只要停下脚步被回忆缠身，就开始变老了。”
卫闻谦的呼吸被心里汹涌的情绪给抑制住了，他尽力地控制表情不让自己露馅。
“闻谦啊。”老人再次看向了手中的相册，“你才三十岁，是人生中最有精力的青壮年时期，还有资本拼命，不要以六十岁的心态活过三十岁。”
“我吗？”卫闻谦愣了愣。
老人没有回答，专注地看着手中的照片，并不时地用手抚摸着照片中人们微笑的脸。
卫闻谦向下望去，那是一张十二年前的全家福。
父亲当时站得笔直，满头油亮的黑发，浓眉大眼炯炯有神，而处事风格强势的母亲则罕见地温婉地挽着父亲的手臂，另一只手放在梳着马尾辫身体尚还没有恢复的瘦弱的兰子身上，而卫闻谦站在父亲身边，土气十足地比着剪刀手。在摄影师的提示下，四个人一起对着镜头傻笑。
边角泛黄的照片记录了这美好的一刻，将所有人的笑容都定格在了纸上，页脚用红字写着二零零五年一月一日。
老人用手指了指母亲的脸，向卫闻谦倒苦水：“别看你妈笑成这样，后来我的腰上被掐出了好多红印子，隔了几天才消掉。”
卫闻谦点头，顺着相片的排列继续看下去。
有正在做饭头顶上挂着汗珠的忙碌的母亲，有在灯光下严肃地批改学生作业的父亲，有骑着自行车仰望天空的自己，有在废弃教室里挥舞竹刀的兰子，有一起到附近的青山上散步的四人，有兰子为自己在成年礼上吹蜡烛的时候鼓掌的瞬间。
一张张、一页页，像是倒退的时间，带着沉重的压力，铺天盖地地压在了卫闻谦的肩头上。
“这些照片都是我用相机拍下来的，当时也没怎么在意，没想到在这时候却派上用场了。”老人苦笑起来，将相册递给了卫闻谦。
“您这两年里……经常看着这本相册吗？”卫闻谦的身体在颤抖。
“是，有些时候坐在沙发上一看就是一天，感觉好像回到了从前。”老人自嘲地说道。
“一直如此？”
“一直如此。”
“没有朋友吗？或者……”卫闻谦骤然停住了，接下来的问题如果真的从口中出来的话，他不敢保证老人不会生气。
“哦，你想问找一个老伴的事啊。”老人看了卫闻谦一眼，立马懂了他要问什么，摇着头笑了起来，“我呢，没这精力，也没这兴趣。有你妈就够了，尽管她只在相片里。”
看着卫闻谦复杂的脸色，老人耸了耸肩：“反正我老了，有大把时间回忆，也就不在意寻找什么新欢了。”
卫闻谦沉默了。
“对不起。”卫闻谦站起身，对着老人鞠了一躬，“这两年里，没有来看您……”
“都说了咱们不需要这种东西。”老人摆了摆手，烦躁地打断了卫闻谦的道歉，“这两年谁的痛苦都不少，何必自包自揽地把别人的都放在自己身上呢？”
“但是，为了冬玲，你也该再次抬起头了。”老人拍了拍卫闻谦的肩，然后也缓慢地起身，缓慢地走到电视机旁的储物柜前方，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地说道，“我一直等着你回来，现在看到你，也觉得是时候要把你遗失的东西还给你了。”
“我遗失的东西？”卫闻谦疑惑起来，难道又是一本新的相册？
“嘿哟。”老人双手抓住把手，艰难地打开了柜子，随着四散的灰尘，卫闻谦看清了里面存放的事物之后，他露出了难看的笑容，脑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破碎了。
“当初出事之后，你离开得太突然了，好多行李都没来得及收拾，但是我想，这柜子里的东西，是你故意没有带上的吧。”老人退后了一步，以便让卫闻谦看得更清楚。
柜子里是一叠属于兰子的整整齐齐的衣物，还有那柄修长的竹刀。
“因为怕触景生情，就选择逃避吗？”老人呵呵地笑了起来，听不出一点责怪的意思，“但比起什么都不承担来说要成熟多了。”
“父亲，你别说了。”卫闻谦偏过头没有看向那堆东西，反而上前一步，想要把柜子关上，但是老人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
“你是逃不掉的，卫闻谦。”老人似乎有些悲戚地眨了眨眼睛，开始直呼他儿子的名字，“我也经历过，所以我知道。你完完全全地陷入进去了。”
“那场车祸，根本不是你的错。”老人沉重地叹了口气，“而兰子的离开，跟曾经经历过的那些苦难一样，我们都无能为力。”
卫闻谦浑身霎时紧绷起来，额头上青筋暴露，眼角布满血丝，牙齿紧紧地咬在一起，但是片刻后，他又恢复了以前的模样，好像是被迫选择了放弃。
“我知道我什么也做不到，才会选择离开啊父亲。”卫闻谦终于放下了心中的最后一道防线，表情肃穆，发出冰冷而又脆弱的声音。
“我知道兰子对于我很重要，我根本不可能离开兰子，所以我才选择逃避啊。”
“我知道这种行为在很多方面上都极端不负责任，但我也只能这么做了，不然绝对会在开始一个月里崩溃的。”
“我懂、我懂。”老人一下一下，安详地拍着卫闻谦的肩膀，“你已经够努力了，独自承受痛苦养育着冬玲，这种事情，对于任何人来说都太残忍了。”
“嗯，索性我坚持下来了。”卫闻谦很快控制住了情绪，当再次抬起头时，目光已恢复了平静。
“你长大了。”老人欣慰地笑了笑，然后指着竹刀与那叠衣服说道，“这些东西你带吗？”
“不……”卫闻谦刚想拒绝，但又马上收回了口，“我不知道。”
“那就带上吧。”老人双手端起竹刀，放在了卫闻谦的手上。
“我……”
“有些事情，等过了一段时间，你自己就会明白了。”老人用手摩擦竹刀冷硬的表面，“你才三十岁，有的是时间等待，不像我，已经不剩什么东西了。收下吧。”
“好。”卫闻谦不再推辞，握紧了竹刀。
好吧我承认，我每一章的剧情太少了，但是如果加快速度的话，就会相应的缺少爆发力。所以，本着宁缺毋滥的态度，我推荐各位读者可以先养个五六章再看，这样或许会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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