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过去的家
卫闻谦站在熟悉又陌生的街道上，感觉有一点点冷。
他的面前是一栋只有四层的老旧建筑，粗糙的石灰墙面一看就是上个世纪的产物，一扇锈迹斑斑的绿色铁门挡在了身前。
一株干枯的银杏树歪斜地站在一旁，枯叶随风悠悠地飘零着，有一些掉在了卫闻谦纯黑西服的肩头上，但他并没有在意。
真是怀念呢。
卫闻谦心想。
十一年前，自己还在上高三的时候，失去了父亲的兰子搬到这里跟他一起住了半年。在回忆中，尽管兰子的心理状况不太好，但总的来说还真的算是青涩的年华呢，男女之间的关系暧昧不清，好像就隔着一张半透明的一触就破的纸。
卫闻谦忍不住开始回想起自己在成年礼上与兰子第一次接吻的感觉了。
生日蛋糕上蜡烛的火光将两人不知所措又紧张不安的双眼熏得花瓣一般粉红，最后随着烛火的摇曳，在彼此都确定心意的情况下，两个嘴唇仿佛跨越时间般接触在了一起。
卫闻谦至今还忘不了那一吻的温柔，就像是被棉花糖包裹住了一样，微微泛酸的甜味从身体各处涌入了心头，最后又带来梦一般迷幻的**。
那时候，兰子还经常扎着马尾辫，撸起袖子有模有样地帮母亲干事，自己和父亲就衣衫不整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坐享其成，惹得两位管家婆一阵白眼。
那时候，兰子老是说卫闻谦没心没肺，看上去还是一个看书的文艺青年，疯起来的时候身后还有一大帮子不知从哪里来的哥们儿。
那时候，兰子还会来到卫闻谦的房间里与他聊天，两人始终恪守着男女之间的贞洁，从来没有干过一次出格的事情，只是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简陋的灯，互相聊着心事。兰子很体贴别人，却往往忽略自己，明明她才是那个父亲去世母亲崩溃的可怜的孩子，却还一直装出温暖的微笑，想要排解卫闻谦的烦恼，却在卫闻谦抱怨作业繁忙的时候，自己先静静地哭了出来。
如果每一个人都有一段属于别人的青春的话，卫闻谦心想自己的这一段青春一定是属于兰子的。
卫闻谦伫立了五分钟左右，回过神来，看了一眼手机上每一个同学的位置，叹了口气，准备离开，却在转身的刹那看到了一个衰老的身影。
那是一位穿着大衣带着黑色鸭舌帽的佝偻的老人，下巴上胡子拉碴，给人一种非常不修边幅的感觉。
“父……亲？”卫闻谦愣了愣，然后嘶哑地叫道。
“哟，我说谁那么眼熟，原来是闻谦啊，怎么？两年没消息了现在，终于要来看老头子我一眼了吗？”老人听到了这一声，向前走了一步，凑近看了看卫闻谦的脸，才笑着说道，颧骨上的老年斑随着面部肌肉的运动而微微抬起。
“你怎么……住在这里？不住在朋友的房子里了吗？”卫闻谦暗地里很吃惊，但表面上却是平静地询问道。
“哦，那老家伙啊，一年前就去世了。”老人耸了耸肩，疲惫地抬了抬眼，“来家里坐会儿？”
“我还有工作，暂时不了。”卫闻谦婉拒，然后低头说道，“对不起，我没有参加那位在过去救济过我们的恩人的葬礼。”
“我当时想过联系你，但你换了电话号码，所以没法传达消息。不过没关系的，那家伙不会在意这些，你不用自责了。”老人没有看卫闻谦，负手来到了银杏树旁，费劲地仰起头，看着那落叶。
卫闻谦偏过头，并不知道要说什么。
“所以，你这次来到这里，代表两年前的事情你终于想开了吗？”老人掀起鸭舌帽，然后用手摸了摸几乎完全掉光的头发，转过头问道。
卫闻谦先点了点头，思索了一阵子之后，又摇了摇头。
“也是啊，经历了那么多，却是这么一个结尾，确实挺打击人的。”老人咳嗽了几声，卫闻谦连忙上前想要拍他的背，老人抬手阻止了，然后无奈地说道，“冬玲呢？”
“我把她托付给两个我信任的学生了。”
“哦……那能给我看看她的照片吗？”
“这里。”卫闻谦点开了自己的手机桌面，那是卫冬玲坐在沙发上恬静地看书的照片，从窗外跳进来的阳光温润地照在了她的侧脸上。
“还真的是出落成了一个水灵灵的丫头了啊。”老人深深地看了一眼，“就像她的妈妈一样。”
卫闻谦的手颤了颤。
“你难道还在瞒着冬玲那件事吗？”老人平静地问道。
“是的，她现在还小，我怕她接受不了……”
“是你接受不了吧。”老人第一次与文声晚认真的对视，语气却格外严肃，“闻谦，已经过去两年了，是时候走出来了。”
卫闻谦没有回答，瞳孔在潜藏着浓重的阴影。
“看来你过得也不容易啊，是我太偏激了。”老人读懂了卫闻谦的眼色，自嘲地笑了笑。
“父亲……”
“别道歉，你没有错。”老人拍了拍卫闻谦的肩头，“在那件事情上，没有一个人犯错了。”
“你走吧。”也不问卫闻谦现在的联系方式，老人就佝偻着背，一步一步地走到铁门前，用颤抖的手想把钥匙送进锁眼，却戳了好几处都没戳进去。
“我来帮你。”卫闻谦上前几步，从老人满是皱纹的手中接过钥匙，打开了门。
开门的那一刹那，卫闻谦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那是他发誓永远会藏在心里的过去的味道，那是那个女孩曾经在这里生活过笑过的味道，那是卫闻谦无数次在夜里魂牵梦萦的遥不可及的味道。
但现在，这股温馨的味道，就在洞开了的门里。
“进来坐会儿吧。”老人咧开嘴，就像一个被砍到砍出一道划痕的老树根，说道。
“好。”卫闻谦呆呆地答应了。
房间还是以前的布置，没有丝毫的变化，包括石灰墙壁、破旧地砖、碗筷摆放、装饰挂画，甚至连座机也是当年的款式，不过一看就是最近产的，许是老人在搬往这里时顺带买的吧。
“我用存款买下这套房子的时候，发现以前转手的房主并没有住进来，而是把其当做出租用，也幸亏如此，客厅和厨房里的一切东西都保存完好。”老人步履蹒跚地坐在了劣质的皮质沙发上，并拍了拍身旁刻意为卫闻谦留出来的空间，“坐吧。”
卫闻谦深吸一口气，依言坐下了，皮质沙发的触感一瞬间激起了他无数关于过去的回忆。
“喝茶吗？”老人却又想要站了起来，问道。
“我来倒吧。”卫闻谦按着老人的大腿，示意让他休息一下，然后站起身，提起了放在电视柜旁的水壶，喃喃道，“水壶的位置也跟以前一样呢。”
“对了，茶叶在……”
“我记得，第三个抽屉里的内层。”卫闻谦打断了老人的话，根据尘封多年的记忆轻车熟路地找到了茶叶，并和热水冲泡在一起，最后递给了老人。
两人喝着茶，好几分钟没有说话，只是听着对方的呼吸声，就感觉心里一片平静。
“我能看一下其它房间吗？”卫闻谦轻声放下茶杯，问道。
“可以。”老人哆哆嗦嗦地从衣服的内包里拿出一副老花镜，戴在自己脸上后，又从茶几上的杂志里抽出一本相册，开始查看起来。
卫闻谦没有关注老人在看什么，缓步走到了自己以前的房间的门前，轻轻地推开。
“嘎吱。”
房间里很干净，明明在卫闻谦的记忆里早已经布满灰尘，罩着没有一丝褶皱的蓝色床单的单人床曾是他与兰子谈心的地方，两人聊着天南地北的事，消磨着彼此的时光。
卫闻谦没有走进去，而是转向了父母的房间，推开一看，也和以前一样，棉被上破了好几个眼，但因为母亲不想浪费所以一直缝缝补补将就地用着。
最后一个房间是兰子的。
卫闻谦握在门把手上，指间沉默地传来了铁质材料被时间腐蚀出的细微凹槽的触感，而这个触感对于卫闻谦来说，可以称得上是刻骨铭心了吧。
兰子。
卫闻谦在心里默念那个女孩的名字。
门被打开了。
房间里只有一张满是青色的床，因为兰子以前最喜欢青色了。
卫闻谦的手颤抖了起来。
整个房间里充斥着兰子曾经生活过的气味，萦绕在鼻间就像是兰花一样清香，又带着一股端庄的坚强，似乎连干燥的空气也变得柔软起来，温和地包裹住卫闻谦的身体，让他恍然间记起了兰子第一次对他的羞怯的拥抱。
卫闻谦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女孩的一颦一笑仿佛又出现在了眼前。
兰子。
卫闻谦如痴如醉地在心里呼唤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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