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相逢（一）
【卫闻谦】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一片森林，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这是日本那位著名的文学家村上春树在《挪威的森林》中写到的一句话。
我小时候读到这句话的时候，还挺有感触的，但现在读起来，心境就有些不一样了。
如果真如这句话所说的话，我恐怕早已经永远地迷失下去了吧。
我没有找到兰子。
……
大学生活或许在别人眼中潜藏着无数可能性，但在我眼里，却并不是如此。
不知道为什么，我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之后，就成为一个学习刻苦认真的人了，好像那个曾经贪玩无知还没有志向的孩子悄无声息地死了一样。
但不得不说，这种刻苦学习的态度，让我也得到了一些学业上的收获。
大学丰富的课余时间在我这里被两件事完全充满了。
一是学习，我有时就坐在课桌前，心无旁骛地死记硬背那一本本厚重的功能书和教科书，手里攥着兰子的项链，一背就是一下午。
二是寻找兰子。在开始的两年的大学生活中，我几乎走遍了省内所有的剑道馆，看遍了所有的剑道比赛，甚至还经常独自跑到大城市市中心，绕着那些著名建筑转一圈，幻想着兰子就亭亭玉立地站在转角处。
我寒暑假都会回花宛县一趟，先是看一看衰老年迈的父亲，然后去一趟精神病院询问是否有人来看过兰子的母亲，如果有，就死缠烂打一定要让护士回忆起那个前来探访的人的模样。但是，没有一个人符合兰子的外貌特征。
不过说起来，花宛县这几年的变化真的挺大，走在新铺的道路上我竟然差点迷路了，这就得得益于政府的支持了吧。
到了第三年，我有一天从宿舍干硬的床上爬起来的时候，惊讶地发现，我渐渐失去了寻找兰子的热情了。这并不是代表我开始不喜欢或者遗忘兰子了，而是我对于盲目的寻找厌倦了。
就在这个时候，我心里突然出现了一个让我浑身冰冷的想法——我要不就这么放弃了吧，兰子这个时候说不定已经忘记我了呢。
我马上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巴掌，凶狠地对自己吼道：“你连这点毅力都没有吗？！卫闻谦？！”
但就算我如此排斥这个令人作呕的想法，它的存在，已经毋庸置疑了，甚至还逐渐地在我内心深处生根发芽。
我从寝室的窗户望夜空看去，沉默地叹了口气。
今晚的天空是昏昏沉沉的黑，星星与月亮都看不见了。不过它们一定仍然在这片厚重的黑布后面闪闪发光吧。我安慰着自己。
如果此刻，你也在看着这片不太美丽的夜空的话，能否感觉到我呢？
……
【萧兰子】
今天老师又骂我了，我一直低头忍受着。他看上去是一个非常文雅的人，但其实在训练场上，暴躁得让人完全没法出声。
他是这么说的——我好不容易把你从那个穷人家里带出来，就是因为看到你有那种挥舞竹刀的气魄与潜质，但是现在的你呢？基本上没有进步！我明明如此用心地培养你，你也吃我的喝我的住我的用我的，但你却一点都不知道感恩，两年半了，仍然拿不到省级比赛的冠军，你到底怎么回事啊？！要练剑道就好好练！不练就给我滚！
虽然听上去很是刺耳，但老师说的是实话，我满以为来到老师家之后我的人生会一片坦荡，毕竟我获得的是一个名头超级响的人的青睐。
可是呢，事实并不是如此。
我确实下足了劲练习，我也确实好好地在听课，好好地在钻研，然而却很难有一丝一毫的进步。我想，这可能就是表明我没有一点天赋吧。
遇到像我这么笨的学生，老师会生气也难怪，所以我并没有抱怨什么，那些责骂是我应得的。
回到卧室之前，师娘趁着师父不在悄悄安慰我——因为如果被师父听到了的话被骂的就是我们两个人了。
她说：“你师父呢，这么做也是看好你，他对你的期望太高了，而就算你离他的要求有一丝一毫的距离，他也会恨铁不成钢地大动肝火。”
谢谢师娘，但我确实不行啊。我当时心里是这么想的。
师父不只我一个徒弟，而我刚来的时候，其他师兄妹听说我的身世之后都非常怜悯我，在练习和生活中时常来关心我。可这种情况也只持续了短短的一个月。
他们自从得知我来了一个月后剑道居然毫无长进，就开始怀疑我本质上是不是一个好吃懒做的人，渐渐地疏远了我。
三个月后，我听见一个师兄甚至在谈论我的身世到底是否是瞎编的。真是太过分了。但我能怎么办呢？我现在还住在老师家里，不可能公开与他十分欣赏的大徒弟争吵。要是我现在还在闻谦家里多好啊，他们至少能真诚地对待我。
师娘和师父的女儿对我一直都挺好的，但我始终感觉她们并不把我当做家人，只是因为对我的可怜才露出那样温柔的笑容的。
我在想我是不是有点贪心啊，分明依靠别人生活，还要对别人的态度不满。我真的是差劲极了，如果闻谦知道了的话，会不会又像那天一样骂我呢？
就在昨天，我拿起竹刀的时候，不知为何骤然感到了一阵空虚，我想不出挥刀的理由了，我甚至不知道我坚持了那么久，放弃了那么多东西来到老师家里是为了什么。为父亲吗？好像不对，他生前从来没有说过要我以剑道为生。为了前程吗？凭我的天赋，飞黄腾达或者成为剑道高手是不可能的，那我为什么要继续待在这里呢？
不行！我当时气得跺了跺脚。叔叔和闻谦在离别的时候是用那么期待的眼神看着我，我这么放弃的话怎么可以呢？
但说到底，我这么些年，到底在干什么啊。
今晚的天空真的不好看，连点云都没有，就像是一片死寂的大湖，没有一点点波澜。
阿姨的病好了吗？我记得我走的前一天，她还是那么的精神。叔叔的工作怎么样了呢？他为了阿姨如此辛苦劳累，身体还吃得消吗？母亲是不是想起我了呢？或者还在精神病院里接受治疗？过了两年半了，花宛县是否开始重新规划布局了呢？闻谦……闻谦你呢？学习还好吗？身体还好吗？想我了吗？
我不停地向天空问着这些问题，直到深夜，我才从阳台回到了卧室里。
一头倒在床上，脑袋传来枕头舒适的包裹感，我含糊不清地嘟囔道：“闻谦，两年半了，为什么还不来看我一眼呢？你不会是已经忘记我了吧……”
……
【卫闻谦】
大学四年结束后，我终于放弃了寻找兰子的宏大计划了。
要说契机的话……其实是没有的，只是长久下来的无果让我了无希望罢了。
我没有立刻离开大学，而是选择考研，因为在现在这个社会中，我这个二本大学的出身要是没拿到什么研究生证明的话，恐怕真的什么也干不了吧。
毕业聚会的时候，大学同学们都喝了很多酒，一大帮子人抱着彼此痛哭流涕，唯独我百无聊奈地看着月光，真的不知道这有什么悲伤的。
不过后来发生了一件让我无法平静的事情——在歌厅绚烂而又刺眼的灯光里，一个我不太关注的女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抢过麦克风，眼角泛着泪光，嘴里大声地喊着：“卫闻谦，我——喜——欢——你！”
一听这姑娘的口气就知道她喝多了。
我开始以为自己听错了，抠了抠耳朵，若无其事地喝了一口酒。直到我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的时候，我才反应过来，女孩的表白对象真的是我。
女孩的开放的态度就像给聚会上点了一个导火索，醉得一塌糊涂的同学们吵着要我和她亲一个，并且不容分说地把那个女生推到我面前。
看着女生酒后迷离的双眼，我低垂着眉毛，心里想的却是兰子。
兰子，四年半了，你还好吗？我在心里默默地问道。
这个时候，女生做出了一个让我无法应对的行为——她像蛇一样紧紧地缠住了我，因为身体比我矮一大截，所以抬着双眼把下巴放在我的胸口上，尽管脸色发烫，还是在逐渐向我的脸靠近。我发誓，兰子都没有对我做过这个动作。
“卫闻谦，我喜欢你两年了！我一直注视着你，但你从来没有看过我！”女生借着酒劲怨气十足地说道，“一眼都没有看过！”
围观的同学们传来一阵口哨声，还有人大喊，“你就从了她吧卫闻谦！”
我仰着脖子，双手按住女生的肩膀，尽量拉长嘴巴与这个她的距离，皱着眉小声提醒道：“你喝醉了。”
“你还是不愿意看我吗卫闻谦？我都这样了！你还是不愿意看我吗？！”女生稀里哗啦地哭了起来，“两年了！我喜欢了你这么久，你难道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女生的哭泣，让很多人都愤怒起来，大骂着我冷漠无情，或者不懂爱情，还有人说我就是一个优柔寡断的智障。
我没有做出回应，这个时候的争辩是毫无意义的。
“卫闻谦，你今天必须亲我，不然你就别想从这个歌厅里走出去。”女生见到形势对她有利，便喜上眉梢，得寸进尺地用力地拍着我的胸口，大吼道。
“亲一个！亲一个！亲一个！”一个人起头，立马就会有另一个人跟风，不到五秒钟，整个歌厅里都回荡着这个声音。
人们脸色涨红，双眼在歌厅迷乱的灯光下炙热起来，扯着嗓子想要看到所谓的“真情”，所谓的“爱”，好像这是毕业聚会上唯一有意义的事情。
我心里清楚，如果我在此时拒绝的话，恐怕会被好几个醉酒的男生按在地上打吧。
逃跑呢……不行了，有人站在门口，锁死了所有退路。
没有机会了。我悄然地叹了口气。
女生伏在我的胸口上，闭上双眼，脸上飞起一片樱红色，鲜艳的红唇微微撅起，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我闻到了从她呼吸里传来的浓重的酒味，拳头微微紧握起来。
“亲一个！亲一个！亲一个！亲一个！”人们还在呼喊。
我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最后终于选择了放弃。
兰子，对不起。
我和那个女生接吻了，她的舌头像是一只饥渴的野兽一样舔舐着我的口腔与牙齿，尽管我被动地选择退避，她仍然拼命地索取着，我感觉嘴巴里好像塞了一大块沉重的石头，发酵的呕吐味与浓烈的香水味交织在一起，直冲我的大脑，我的肚子里不一会儿就有一阵翻江倒海的感觉。
人们欢呼着、尖叫着、呐喊着、鼓掌着、疯狂着、凌乱着，歌厅里一副光怪陆离又纸醉金迷的场景。
那个女生大哭了起来，我尝到了她苦涩的眼泪的味道。
挂在胸口的项链滚烫无比，像是要烧起来一样。
但我只知道，我迷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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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看来又得为卫闻谦续一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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