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时光
【卫闻谦】
没有兰子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呢？其实我也不太好形容，就像是以往明净清晰的天空中间突然裂开了一条小缝隙，缝隙里满是无法探知的黑。随着时间的流逝，缝隙也逐渐变大，到了最后，你发现天上破了一个大口子，但是你却早已习惯了这片遗失了什么的天空，直到最后，黑暗将所有明朗都给吞噬干净了。
老娘去世，兰子离开，这两个沉重的打击让我性格大变，开始不合群起来，时不时地都会看着一些东西发呆，哥们儿都很担心我，以为我脑子出了点什么问题，还请了一个医生来看我，不过最后什么也没检查出来就是了。
没有兰子的高三下学期十分缓慢，我陷入了彻底的迷茫当中。
虽然以前我老是说我要成为一个平凡的人，我要永远留在花宛县。但是，现在的花宛县在我眼里，只有老娘的坟墓与兰子昔日的印迹。留在这里，无疑会让我痛苦万分。
可是，我对外界几乎一无所知，我能去哪里呢？
父亲看出了我的迷茫，于是在五月中旬周末的夜里找我喝了一杯，两人都喝得伶仃大醉。
“我想死那个臭女人了。”老爹瘫坐在藤椅上，一只手撩起潦草斑白的头发，仰望死寂的夜空，一边喃喃道，“我也想死那个小姑娘了。”
我又何尝不是呢。
但我终究只是沉默地灌了一大口酒，拼命地咽下去，听着蝉声，想像自己也是一只挂在树皮上的蝉，嘶哑又竭力地叫着，死掉之后落在地上，尸体慢慢地腐朽，被蚊蝇昆虫瓜分得干干净净。
“但是闻谦，现在就放弃是不是太早了一点呢？”老爹转过头看向了我，混浊的视线温和地停留在我的脸上。
我也不想放弃啊，可现在这种情况，我又能怎么办？
我仍然没有说话。
“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当然相比于其它人还有点特殊，因为一开头就被生活来了两个沉重的棒槌。”老爹缓缓地说道，“但是有些事情总得继续下去，不能就这么简简单单地放弃。闻谦，如果你娘还在世的话，绝对会对着现在的你大骂特骂的，而兰子也会很失望。”
“如果她们还在我身边的话，我也不会成现在这个样子。”我第一次开口了，却带着颇为浓重的怨气。
“生活就是这样，全部都是些糟心的烂事，明明好像看到希望了，生活又毫不留情地把它掐灭，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老爹耸耸肩，身体艰难地挪了挪，换了一个更舒适的姿势，“但生命只有一次，你要好好对待它。”
“哼。”我冷哼一声，这种道理我听多了，也听厌了。
“闻谦，你要知道。世界上本来就不存在什么美好与希望，只有昨天、今天、明天，这是永恒的死循环。”
老爹似乎说了些非常悲观的东西，让我总算认同地点了点头。
“但是啊，有一样东西，可以让人们在这个无尽的死循环里保持稳定。”老爹眨了眨眼，“你猜猜是什么？”
“爱？”我狐疑地耸了耸肩，不可遏制地露出了犯恶心的表情。
爱这个东西，简直是要被各种影视作品给吹烂了，如果现在老爹还在我面前说这个空虚的字眼的话，简直是太愚蠢了。
“不是的……不，也算作一部分，但本质不一样。”老爹脱口而出，又想了想，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我抱着膀子，等待着老爹给我一个清晰的回答。
“爱这种东西呢，比起生活来说还是太短暂了，你需要的，是更长久的东西……”老爹伸出饱经沧桑的手按在了我的心口上。
“咚咚咚。”这是我阴沉的心跳声。
“到底是什么？”我忍不住质问道。
“责任。”老爹与我对视，低沉地说道。
我愣了愣。
“懂了吗？”看到了我的脸色之后，老爹满意一笑，最后又慢慢地缩回了椅子上，舒舒服服地合上双眼，“我也不指望你马上明白，这可是你爹我悟了大半生才得出的道理，但你总得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了吧。”
“天冷了会着凉，你回屋睡吧。”我站起来说道。
“不，就在这里，屋里太小了，还是外面好些，够宽敞，够清净。”老爹小声说道，声音模糊起来，“夜空、蝉声、微风、还有月亮，这所有的一切，可以让我暂时忘掉你娘和兰子。”
我进屋拿了被子盖在老爹身上，然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老爹的朋友推给了我一杯醒酒茶，看着老爹躺在藤椅上的身影，苦笑着说道：“你爹也不容易啊。”
“谁都不容易呢。”我抿了抿嘴，呢喃道。
……
在高考冲刺前的半个月里，我发誓我从来没有如此努力地学习过，一天到晚眼前全部都是语文数学英语，简直累得快要吐血了。
以往我的课桌旁兰子总是在辅导我数学，一旦有我做不出来的题，就会非常耐心地为我讲解，当我想要偷懒的时候，她还会掏出戒尺，装出的私塾老师的样子一样打我手背。现在想来，多亏了她，我才能勉强跟上学校的进度，不至于在现在这种紧要时刻有太重的负担。
但现在她不在了，连着那根我又恨又爱的戒尺一起消失了。
不过，正如老爹所说，老娘在世或者她还在我身边的话，一定会敦促我好好学习吧。既然这样，一向没有什么立场的我也只能坚持下去了。
我拼命地学习着，为了自己所谓的前程、未来与责任。
我拼命地学习着，为了跟兰子一样离开这个只有伤心事的小镇。
我拼命地学习着，为了假装兰子与老娘还在，也为了假装她们俩根本不存在。
我只能拼命地学习着。
……
高考成绩下来的时候，我的分数是五百七十二，也就二本大学中等偏上的水平，跟老爹和老娘的文凭比下来简直就跟未开化的野人一样，但是得知我成绩之后，老爹欣慰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你真是好好努力了呢。”老爹的皱纹在此刻似乎散开了，又似乎加深了。
录取我的大学位于几百公里外的青川市。
临别前，我以为老爹要哭，但他没有，他只是沉默地帮我把装满了破旧衣服的行李箱提着，送我到了火车站。
“这是你娘曾经给兰子买的项链，兰子走的那天没有戴上，就遗落在家里了。变卖家产的时候我留了个心眼，没把这个给卖掉。”老爹将一个熟悉的银色劣质项链托付在了我的手上，疲惫地笑道，“你拿上，就当给你留个念想吧。”
我接过项链，恍然间觉得它既沉重又炙热。
“你也成年了，我相信你已经具备了一定的判断能力。今后的日子，父母不在身边，一切的一切都只能靠你自己了。”老爹拍到我衬衫上沾染的石灰，说道。
“好的。”我用力地给了老爹一个怀抱，但是并没有留恋太久，很快就松开了。
这或许就是男人的拥抱吧。我心里这么想着。
父亲低声说道：“如果有缘再次碰到兰子那个丫头的话，一定要好好把她的电话号码给要到。年少的感情很容易被时间泯灭的，你要加紧啊。”
“嗯。”
“常回家看看。”父亲将双手收回裤兜里，没有目送我乘上火车，反而先晃晃悠悠地离开了。
我估计是不想让我看到他落泪的样子吧。
我端正地对着他的背影鞠了一躬，握住行李箱的手紧了紧，义无反顾地登上了火车。
经历了十八年，我终于彻底离开花宛县了。
而且——
我一定会找到你的，兰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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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下一章开始卫闻谦的过去或许就要告一段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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