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分离
【卫闻谦】
就在剑道比赛开始前的一周，转机来临了。
我的哥们儿知道了我家里的情况之后，直接连通一大伙人与学校方面沟通，竟然搞了一个大规模的全校募捐。我看到我的朋友们一个个都把怕被父母发现的压在袜子里的私房钱几大张几大张地掏了出来，然后郑重地放进募捐盒里。
兰子掩住嘴哭泣着，给所有募捐的人都诚挚地说着谢谢。
老爹看上去并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但是手已经抖得连杯子都拿不稳了。
我只是站在一旁，不看相信眼前的一切，脑子里一片空白。
事后我的那帮子哥们儿们每一个都给我了一个大大的拥抱。
“加油。”第一个知道我家里的事的也是募捐发起者的哥们儿在我耳边轻轻地说了一个词语，然后微笑地拍着我的肩膀。
“一共八万元！”老爹回到家里抱着募捐箱浑身颤抖，一扫这一个月脸上淤积的阴云，头涨得通红地大笑着，“加上前段时间积攒的四万，手术费和化疗费都够了！你娘有救了！”
兰子也激动地握紧我的手，雀跃地欢呼：“闻谦！阿姨有救了！”
我勉强笑了出来，心里竟然是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复杂得像是将油盐酱醋茶全部倒进一锅里。
但总而言之，我的那种起早贪黑地赚钱地苦日子总算是到头了。
……
接下来的一周里，重新买回装备的兰子投入了最后的准备工作，甚至请了好几天的假。
我和老爹把她带到了面容憔悴的老娘面前，她立马扑倒老娘怀里，哭喊着对不起。
老娘也哭了，抚摸着兰子的后脑勺，抽噎着说道：“真是苦了你们了。”
老爹在一旁笑得合不拢嘴。
“兰子，你要答应我，一定要拿到那什么比赛冠军，不要让这么多年的努力白费了。”老娘对着兰子认真地说道，并用手拭干兰子眼角的眼泪。
“好的，我保证，一定会拿到冠军的！”兰子用力地点头。
“没错！要的就是这样的激情！拿到冠军之后，我要亲自下厨，给你摆上一顿庆功宴！”老娘豪气冲天地一挥手，这样看起来哪是一个病在膏肓的癌症患者啊。
没办法，谁叫她是我们家那位好像能把星星摘下来的超厉害的老娘呢？
……
我们还一起去看了兰子的母亲。
阿姨仍然认不出来我们，呆滞地看着墙壁，手指缓慢单调地敲打着桌面。
兰子抿嘴笑了一下，随后牵着我的手离开了。
……
临行前，兰子为我和老爹煮了丰盛的晚餐。
饭桌上的她笑得很灿烂，洁白的牙齿露了出来，真的很好看，根本不像以前那种矜持端庄的微笑。我知道，经历了这次事件之后，兰子她恐怕已经真正地把这里当成她的家了。
因为我和兰子都成年了，老爹允许我们俩酌量地喝点小酒。
兰子的酒量真差……事到如今我只能这么说了。才两杯啤酒就已经晕了，嘴巴里呼噜呼噜地什么话都说不清楚，走路摇摇晃晃的，一反平日里那恬静的样子，老爹都有点看不下去了，捂住脸说这姑娘真的不适合喝酒。
“明天就是比赛了，别喝了。”我从椅子上站起来劝酒道，拿走兰子手里的酒杯。
“我不管！我就要喝酒！”兰子竟然直接倒在地上翻滚撒娇耍赖，这不就是我三岁时候的模样吗？
“地上脏啊快起来！”我苦笑着想要去抓住兰子的手腕。
“我不！你不给我酒我就不起来！”兰子丑态百出地大叫道。
“呃……”我决定要用一点点粗暴的手段了，但老爹拦住了我。
“这丫头来我们家之后从来没这么任性过，就今晚，让她放松一下吧。”老爹端起酒杯递给我，然后帮我往酒杯里塞满了琥珀色的金黄液体，“咱爷俩喝一杯。”
“说来也是。”看着还趴在地上的兰子，我耸了耸肩，与老爹碰杯，并一饮而尽，“兰子来我们家之后一直很压抑呢，老是想着报答什么的。”
“豪气啊，不愧是我的儿子。”老爹瞟了一眼我见底的酒杯，满意地笑了笑，又给我斟满，“不醉不休！”
“不醉不休。”我重复道，随着“叮当”的清脆的碰杯声，两人一起大喝特喝起来。
昏黄的灯光下，我们的影子在地上像是剪纸一般脆弱而又平凡，但让这个房间里，第一次有了家的感觉。
……
第二天，我们搭了老爹一个朋友的便车，来到剑道的鄙视场地。
兰子很紧张，就算我不停地给她开玩笑，她的手心里也全部都是汗。
她说：“我想起我的父亲了。”
“叔叔一定会在上天保佑你的。”我微笑着说道，“而且如果我老娘在的话，她一定会说如果你没赢的话就别回这个家了。”
“嗯，真像阿姨的口气呢。”兰子悄悄地给了我一个吻，我感觉脸颊处传来了一股温热的冰凉，好像蝴蝶在我心间驻足一样和煦清爽。
“我上了。”兰子带上护具，像是初见时那样对我微微欠身，然后提着竹刀坚定地走到了赛场上。
老爹满是皱纹的眼睛眨了眨，看着兰子沉稳的背影感慨道：“真的发生了好多的事情啊，多亏我们家坚持下来了。”
“是啊。”我赞同地点了点头。
剑道比赛的胜负往往取决于那一瞬间选手的果决与气势，所以我和老爹都瞪大眼睛，竭尽全力捕捉场上的一切细节。
女孩们嘶哑的呼喊声，竹刀相交的“啪啪”声，脚步摩擦地面的刺耳声，风声，呼吸声，心跳声，在体院馆炙热的灯光下全部交杂在了一起，连着早春时节温润的风，缓缓地融合。
看着拼命地移动寻找进攻机会的兰子，不知为何，过去发生的种种在我眼前不息地浮现，让我短时间内丧失了所有的思考能力，甚至忘掉了自己。
如果要用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我的心情的话，也就只有享受了吧。
兰子终究还是输了，对手一看就是练习多年的高手，步伐稳健，气势冲天，攻击的那一刹那兰子和我们一样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女孩拖着绝望的身体完成了比试最后环节的礼仪之后，瘫倒在了地上，护具下早已经泪流满面。
我和老爹冲上前去查看她的状况，发现她已经说不出话了。
是啊，经历了这么多事，却还是输了。上天好像在给我们开玩笑一样。
就当兰子万念俱灰的时候，一个中年人出现在了她的身旁，并向她伸出手，表示自己看过兰子的比赛之后，很受感动，希望能够成为她的老师，并向我们征求意见。
老爹将兰子的身世简略地告诉了中年人，后者一下子就沉默了，目光悄然间变成了怜悯与尊重。
“我愿意成为她的专职老师，并且为她提供良好的教育资源。”中年人向我们鞠躬。
兰子遭受了如此的大起大落，气都喘不上了，差点就这么背过气去，还好我和老爹及时帮她舒缓情绪。
比赛后，中年人请了我们家一顿饭，在饭桌上，他了解了我们的家庭情况，稍作沉吟之后，这么说道：“我知道了你们家现在经济有些困难，要不我帮你们分担一些。”
言下之意便是要将兰子收留在自己的家里。
“我有妻子，也有孩子，所以放心，我并不是为了什么可耻的目的的。”中年人严肃地说道。
老爹深深地看了中年人一眼，然后疲惫地摸了摸兰子的头，笑着说道：“你看，你现在遇到的，可是你生命中的贵人啊，**谢老师啊。”
“我……”兰子垂下头。
“你这个丫头，可比我们家的闻谦厉害多了，绝对会飞黄腾达的。何必要让一只注定翱翔天际的老鹰拘束在我们这破烂的鸟笼里呢？”老爹笑道，他的两鬓不知不觉变得斑白了，“你也知道的对吧，天空绝不仅限于花宛县啊。”
兰子哭了。
我紧紧地抓住她的手，强笑着说道：“你当初不是说吗？你一定会走出花宛县的，你看，这就是你的机会啊，可不能就这么放弃啊！”
兰子抱着我和老爹，身体剧烈地颤抖着。
“对不起，我想我的要求有一点不近人情，但是，正如这位先生所说，你的才能绝不能束缚于花宛县这种无名小镇里。”中年人叹了口气，“我本该给你多留一些选择与告别时间的，但是我明天一大早就要走，对不起，请尽快决定吧。”
“兰子丫头啊，你放心，你阿姨那里我会给她说清楚的，她一定会举起双手赞成的！你要记住，到了外面之后，要好好吃，好好睡，把身体给养好了，才能为梦想而奋斗！年轻虽然是资本，但是你一定要记得休息啊！不然身体被拖垮了像你阿姨那样怎么行？”老爹大声说道，以音量掩饰自己的不舍。
“你还要记得，一定要开心啊！你这丫头来我们家之后一直就那么小家子气的微笑，这么压抑会让自己受伤啊孩子！”老爹终还是忍不住哭了，恐怕在这短短大半年里，早就把兰子当成自己真正的女儿了，“叔叔相信你，阿姨相信你，还要咱们家这臭小子也相信你，你一定会闯出一片只属于你自己的天空的！你一定要加油啊！！”
“嗯……嗯！”兰子泣不成声，止不住地点头。
我看到中年人也在偷偷抹眼泪，于是对这个人的人品彻底放下了心，并且走到他的面前，对他深深地鞠躬。
“请您好好对待兰子。别看她老是表面在笑，但心里总是藏着些什么。请您在教育她的时候一定要耐心一些。”
中年人微微颔首，矜重地收下了我的请求。
兰子走的时候我们俩抱得很紧，好像要就此融为一体一样。
不知不觉中，我已经习惯了兰子跟在身边的感觉，但是只有将要分别的时候，我才清楚地感知到她对于我的独一无二。
“这是我们家的电话和住址，想她的时候，就来看一眼罢。”走进机场前，中年人递给了老爹一张明信片。
……
我和老爹失魂落魄地回到花宛县的时候，得知了一个噩耗。
我的老娘、老爹的妻子，那位顶天立地的女人，在晚上突然病发去世了。四月二十七日，本来是一个天气温和的日子，如今却成了老娘的忌日，染上阴暗的色调。
我们的积蓄全部花在了医疗费用上，存折里已经空空荡荡了。但是老爹仍然选择把那个充满我们一家的回忆的房子给买了，替老娘把棺材买好，办了一个清冷的葬礼，最后带着我一起住进了朋友家里。
在这个时候，那张明信片在搬家途中不慎遗失了，我和老爹发了疯似的找了三天都没找到。
换句话说……
我再也见不到兰子了。
而我可能永远都不知道墨兰花到底是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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