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相识（三）
【卫闻谦】
随后，老爹老娘也从我口中听说了兰子的愿望，于是竟然专门骑自行车跑了十几公里的山路来到了花宛县邻边经济稍稍繁盛一点的小镇找了一天买到了套崭新的日本剑道装备。
当兰子从老爹布满皱纹的手接到竹刀的时候，竟然差一点跪在地上，搞得我们一家子全部都去搀扶她。
“谢谢……你们真的对我太好了……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回报了。”兰子感动到呜咽。
“你现在住在我们家，就别客气了，虽然接下来要求有点过分，但是我还是请你把这个家当做自己的家。”老娘摸了摸兰子的脑袋，并且撇了撇嘴耸耸肩，“我还巴不得闻谦向你这么上进呢。”
“太感谢了！”兰子冲上前抱住了我的老娘。
我那一向严肃的老娘对兰子露出了让我都嫉妒的温柔的笑容。
“小姑娘，经历了那么些事，还能如你般坚强的小孩子已经不多了。”老娘轻轻地拍着兰子的背，就像小时候哄我睡觉那样，“但是呢，有些东西，一直压抑在心里面，就算是处事圆滑的社会人都会崩溃，更别说你这半大小孩了。你呢，在我们家里，也稍稍卸下点武装吧，老是装出那幅贤良淑德的小媳妇的样子，肯定很难受吧。一次也好，偶尔任性一下，像个爱折腾的小屁孩一样。”
“嗯……我知道了……”兰子抱得更紧了。
我和老爹面面相觑，最后同时向老娘瞪着死鱼眼。
“你们也想抱吗？”老娘耸了耸肩，还炫耀似的玩着兰子的马尾，“没门儿，丫头这柔软的身体我还要好好享受一下，男女授受不亲这种道理也不用我掰扯了对吧？”
老爹收回了目光。
“那我呢……”我用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上大学之后再说吧。”老娘哈哈大笑起来，兰子耳根都红了，“到时候你们私底下做什么我也管不着了！”
“但是，现在，什么都不许做。”老娘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眼睛像是一个精密的扫描仪一样洞彻了我全部的内心。
我一下子头皮发麻，呆傻地站在地上不敢说话了。
没办法，这就是我的老娘。
教了那么多年的书，已经摸通了年轻人的心理了，我有时觉得这个人甚至连我昨天晚上干了什么都知道。
……
受到了我们家的鼎力支持，兰子对于剑道的追求越发执着了，作为一个女孩子，在其他同性担心明天穿什么好看的时候，把自己为数不多的钱尽数花在购买剑道教程上去了。
她在寒假里每天都会去那间废弃教室，按照叔叔生前所教给她的方法训练着，每一次我都会去接送她，甚至在她休息途中还给她端茶倒水什么的。
她含笑喝完水之后，总是会向我稍稍欠身，恭敬的态度好像是在对待自己的老师。
不过我早就习惯了兰子的多礼了。
……
高三下学期开学了，兰子的练习仍然如火如荼地进行着，但是我的一个哥们儿偶然间在废弃教室看到我们俩之后，兰子练习剑道与我们俩的关系也就这么传开了。
兰子开始还是很困扰的，不过我虽然在平时处事安静，但在学校里人缘其实很广的，同学们看着我和兰子的目光大多都是开玩笑似的戏谑，没有一个人散播谣言之类的。学校方面因为知道兰子现在借住在我们家的状态，而且我们也没有做出出格的事情，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可是，只有一个事情我忍不了。
那就是每个周末独自享受兰子练习剑道的特权被我一个哥们儿给硬生生地抢了！
他说“哇塞剑道是什么好厉害的样子！我也要看看！”然后就屁颠屁颠地跑过来，撑着头，睁着明亮的眼睛认认真真地看着兰子。
兰子羞涩地都快钻进地里去了，前几次的训练被明显打扰了，但是长久以来，也只好无视这个闲到发慌的傻小子了。
……
三月末左右的时候，我像往常一样提着毛巾和水来到学校里，观看兰子的练习，而那个哥们儿一早就到了，坐在桌子上啃着面包。
这个时候，老爹打通了哥们儿的小灵通，然后让哥们儿把手机给我。
兰子也停下了练习，歪着头疑惑地看着我。
“你妈得病了。”刚接过电话，老爹就凝重地说道。
“什么病？”我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因为老爹很少会用这种口气说话。
“癌。”只有一个字。
我张了张嘴，却什么字都没吐出来，就这么沉默了。
“怎么了，闻谦？”兰子眨了眨眼睛，瞧着我阴沉的脸色担心起来。
“兰子就在你身旁对吧。”老爹说道，“你妈告诉我别让兰子知道。”
老爹就这么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怎么了？”兰子上前一步，紧张地催促道。
“……老爹偷偷拿我的压岁钱去买内裤了。”我笑着说道。
“哎呀，叔叔真是……”兰子脸红了几度，跺了跺脚，又回到了教室里空旷的地带练习去了。
因为老娘的病情，我逐渐不再去观看兰子的剑道了，然后抽出周末的时间悄悄打工赚钱去攒老娘的医疗费。
这是我和老爹私底下共同商议的结果，因为老娘已经是癌症中晚期了，医疗费预估会在十万以上，但因为兰子的寄宿原因，我们家里这些年的积蓄基本上见底了，砸锅卖铁也只能凑出两万八千三百七十六元，如果要想将老娘送上手术床上的话，只能靠平时的打工来积累了。
老爹连续几天东奔西走去借钱，连眼都没合上过，才刚刚集齐一万左右，本来保养得很好的黑亮的几天时间内全白了。
我和老爹说过关于我辍学打工的事情，老爹多年内第一次对我生气了，他说了很多，但我只记得几句话。
“我是一个老师！我知道辍学对于一个孩子的前途意味着什么！我告诉你，就算你卫闻谦他妈的辍学攒够了这狗屁的医疗费！你妈和我也不会接受的！”
我只好就此作罢。
但我和老爹都做了一件同样的事情，不告诉兰子老娘的病情。以这个女孩子的现在的状态，肯定又会把全部责任归咎在自己身上，干出什么极端的事情。
于是我们以老娘出差为借口向兰子隐瞒了这件事。
我在医院里见到老娘的时候，她尽管脸色苍白，头发掉了一大堆，却仍然精神十足地跟我交流，还告诉我现在是高三的最后阶段，可不能松劲。我知道她只是不想让我太担心而已。
但是啊，老娘得了这么吓人的病，怎么让我专注啊。
兰子发现我最近与她对话的时间明显少了许多，还在担心我是不是对她厌烦了，如果放在以前，我肯定会给她解释半天，但现在，我实在是没精力了，每天不仅要兼顾学业还要打工到深夜才回来，累得快要吐血了。
可老爹才是最累的人，他甚至每天夜里只睡两个小时，就从床上爬起来，忙着为学生准备学习资料，忙着联系朋友攒钱，忙着打工，忙着去医院，还要忙着不让兰子看见地偷偷地为老娘煲汤。生活的重压一瞬间对着我们父子俩倾泻而下，两人的都变得有些沉郁，对于身边的事抱着得过且过的态度，只会在老娘面前露出真心的笑容。
聪明如老娘肯定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但是她也没有办法，只能陪着我们做出容光焕发的样子，在暗地里将抗癌药一粒一粒地吃下去，头发越掉越少，被老爹夸赞看不出时间流逝的身体也消瘦下来。
老爹心疼得眼睛都红了，只好更加用力地逼着自己，尽管多年前治好的头疼病又犯了，他也要顶着重压继续为老娘奋斗。
我的成绩不可避免地下滑了，每天在学校里跟个行尸走肉一样，任何事情也提不上劲，脑子里只有两个字——攒钱。
兰子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却什么也没说，默默地照顾着我，为我准备早饭和晚饭。因为老爹不着家地工作，房间里一般只剩我和兰子两个人，这是我曾经梦寐以求的情况，但现在，我却丝毫不感兴趣，连装出微笑的样子也懒得了。
伴随着我们一家的日渐衰落，兰子还有两周就要参加比赛了，我和老爹没有精力在意这种事情，所以连给兰子鼓劲都忘了。
一天晚上，兰子伏着窗口看到了老爹提着抗癌药回家，猜测出了最近发生的一切。
于是在第二天，兰子把自己的剑道器械给卖了，然后拿着一千块钱含泪地送到我和老爹面前。
我无言了一段时间，平生第一次对兰子发了火——我和老爹如此努力地隐瞒和坚持，不就是为了让你好好地追求自己的梦想吗？！你倒好，竟然直接把竹刀给卖了！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平时那小聪明的样子去哪里了？！
我当时的脸一定很丑陋吧，但兰子低着头，一边抽泣着，一边将我的责骂全盘接受。可就是她这样自责，才更让我愤怒。
我将这一个月积累下来的压力顷刻间全部丢到了兰子身上，各种难听的话都蹦了出来。
老爹起先是沉默地用手勾着我的肩膀阻拦我，后来直接给我来了一巴掌，把我扇倒在了地上，撂下一句“如果再见到你这么骂兰子的话，你就不是我的儿子了”，然后就摔门而出继续工作去了。
屋子里只剩尸体一样瘫倒在地上的我、啜泣的兰子与死寂的空气。
世界用了十八年向我证明它的美好，却只用一个月就将它以前的美好全部推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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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违的两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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