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占卜师的帐篷后,我的心情变得好了不少。想着用我那个简陋的房间迎接伊丽莎白太过怠慢了,便去路边的家具店买了一个玻璃烛台、一张淡蓝色的桌布和一些五颜六色的碎布条……当然只能赊账,幸好老板和我算是老相识。
抱着买来的东西,我正式踏上了回家的路。在靠近东门的地方左拐走出集市,只要直走三四十米就来到我家的门前。
老实说,即使在外城的房屋当中,我家也属于相当简陋的那一类,大概只比不远处城门口的窝棚好一些。屋子本身是全木质结构……其实根本就只是把下脚木料攒在了一起而已,而且也没有做过任何装修,从外面看起来灰蒙蒙的。屋内的空间也很小,本来是全部打通的设计,可是让客人看见床铺总不太好,所以后来勉强用木板在角落里隔出了一间够放下床的卧室。因为只放得下一张床,母亲还在的时候,还年幼的我都和母亲一起睡……而现在则只剩下我一个人。
屋里除了厨房那边放着炉灶和锅碗瓢盆等必需品之外,就只有一张不大的方桌、三把快散架的木头凳子、堆在墙角好久没用的打扫用具、墙边的架子上积了厚厚一层灰的木盒……还有就是挂在墙上的剑和皮甲。皮甲本身很普通,但这把剑是父亲留给我的为数不多的遗物之一——三根手指宽的剑身泛着寒光,剑锷中间还嵌着一颗细小的紫水晶,虽算不上高价物,可也是我赖以谋生的工具。
我自觉不是什么爱干净的人,所以屋里不常用到的地方都积了一层灰。可不能用这个样子迎接伊丽莎白,所以我决定先来打扫一下。
从屋后公用的水井打了水,事先在屋里洒了洒,免得打扫时扬起灰尘。一开始打扫,我马上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邋遢——地板上没有积灰的地方就只有以饭桌为中心的三条线,一条通向大门,一条通向卧室,一条通向厨房。我不禁怀疑,要是屋里的地面没有铺木板的话,这三条“道路”旁边的野草可能都齐腰深了吧。
灰尘沾上水立刻就变成了泥浆,费劲地把它们都清扫出屋之后,我的目光被木凳吸引了。正如我刚才说过的,它们看上去都离散架只有一步之遥。虽然大概很快我就要搬出这间屋子,可凳子姑且还是需要修理一下,因为伊丽莎白马上要来,要是在她正坐着的时候这些家伙突然寿终正寝,那我可就真的糗大了。
虽然我已经一个人生活了很长时间,但其实我并不擅长木工。我无法施展什么高明的技术,只能找些铁钉把快要散开的部分钉在一起,再用比较结实的布条绑一圈作为加固。
这项工作非常枯燥乏味,而且凳子有三把,必须不断重复……我不由自主地从单调的作业中转开了心思——
几天前,克罗格伯父把我找了去,说是让我准备一下,等伊丽莎白一回来就举行婚礼。看看双方的家世就能明白,当然不可能是由我来迎娶伊丽莎白,而是我要入赘洛佩茨家。说实话,这里面本来有一个棘手的难处——我已经是霍森家的最后一个人了,让我改姓洛佩茨的话,就等于是让霍森家从此断绝。虽然说起来,霍森家也不是什么历史悠久的名门,而且如今就连贵族都已经不是了。
好在,克罗格伯父想出了一个折中方案,那就是让我和伊丽莎白的长子之外的一个儿子继承霍森的家名,或者——很难想象会由自己未来岳父的口中说出这样的话——让我纳一个妾,再让我的庶子成为霍森家的继承人。虽然很感激克罗格伯父的良苦用心,但是后一个选项我是既不会和伊丽莎白提起,也不会付诸行动的。老实说,能够和伊丽莎白结婚,已经让我承受不起了,我不可能做任何会让伊丽莎白难过的事情……
一边胡思乱想,手上的活不知不觉已经完成了。三把凳子都焕然一新……那是不可能的,不过看上去暂时是不会坏了,这一点倒是可以放心。
修好了凳子之后,我开始擦拭桌面和家具——可能有人会觉得我打扫的顺序有问题,因为先扫地后擦家具的话,家具上的灰尘会落在地上,回头还要再扫一次。是的,你们没想错。不过还记得吗?我很不擅长打扫。
没想到擦拭的工作比修理更加枯燥,我只能拼命在脑子里想象记忆中伊丽莎白的样子,借此维持自己的干劲。
就在这时,我擦拭架子的手不小心把放在上面的小木盒碰到了地上。啪的一声响起,小盒的盖子弹开,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我急忙伸手去捡,一边暗自反省不该打扫的时候心不在焉。然而,当我的手摸到小盒的其中一件内容物时,我却不由为自己的马虎感到庆幸。
那是一把小小的木剑,看大小或许叫做匕首更加合适。
这是我小时候用过的东西,本身平平无奇,只是佣人帮我削好的东西。没想到我居然一直留着它,更没想到我居然差点忘了原因
——这把粗糙的木剑,正是我和伊丽莎白一起度过的,最重要的一段时光的纪念。
霍森家和洛佩茨家都是没有领地的名誉贵族,而且都是世袭军职的家系。洛佩茨家世代驻守圣都,被誉为“女神最后的防线”,而霍森家则负责港都莫纳尔的防卫,双方的驻地一个在大陆东海岸,一个在西海岸,相距非常遥远。然而,克罗格伯父和我的父亲关系却一直非常亲近,似乎是因为两人在军校是同期的关系。也因为有这一层关系,我和伊丽莎白几乎从出生起就相识了——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我三个月大的时候,虽然对一个襁褓中的婴儿来说,很难说得上“相识”两个字就是了。
我三岁的时候就和母亲一起来到圣都,此后便一直在圣都的霍森家大宅居住。现在想来,这大概并不是因为母亲喜欢圣都的生活,而是因为父亲手握重兵,所以圣都需要人质作为牵制。不过,我也因此能够常常和伊丽莎白玩在一起,所以或许应该说是因祸得福。
伊丽莎白从小就非常显眼,宛如星辰般闪亮的银色长发、精致唯美的五官、雪白光洁的柔嫩肌肤更是仿佛吹弹可破,她的一切都是如此美丽,就像是一件神明精心雕琢的艺术品。我想,被伊丽莎白吸引的男人绝对不在少数,而我当然也在其中。和其他男人相比,我是如此幸运,因为家里的原因我能够常常陪在伊丽莎白的身边。
军人家庭出生的孩子,从很小的时候就必须开始学习,我和伊丽莎白也不例外。伊丽莎白很早就展露出了剑术和魔法方面的天赋,再加上是伯爵家的千金,家庭教师们当然更是不吝惜溢美之词,很快洛佩茨家的神童之名便传遍了圣都。可是没想到,这样的伊丽莎白居然经常主动和我一起练习剑术,而且还夸奖我的剑术“很美”……说实话,被自己爱慕的女孩夸奖,我在感到难为情的同时,也的确有些飘飘然起来。
更没想到的是,伊丽莎白居然还求我教她剑术,让我感到受宠若惊。所以,我拼了命把自创的动作毫无保留的倾囊相授,只希望能够看到那个美丽的少女更多地在自己面前展露笑容……并不是因为那个吻喔,不是喔……至少绝对不全是因为那么不健全的理由。看着伊丽莎白一点一点将我传授的动作融入她自己的剑术之中,并在不知不觉间得到了“剑舞圣女”这样的别名,我甚至比自己受到表扬时感到更加满足……
——我很喜欢伊丽莎白的眼睛,那双比天空更加澄澈的蓝眼睛,那双总是看着梦想和前方的美丽的眼眸。
是啊,其实旁人怎么想并不重要,结婚毕竟是两个人之间的事情。两家的父辈交情很好,我和伊丽莎白不但是青梅竹马,而且两小无猜感情深厚。就算发现我无法使用魔法,伊丽莎白对我的态度也没有……没·有·变过!不管别人怎么说,我和伊丽莎白之间有无法取代的珍贵回忆,不是不相干的人能够明白的。
如果是伊丽莎白的话,肯定能明白我的——虽然我没有多少东西,可只要是我有的,等到结婚之后我都会毫无保留地献给伊丽莎白。虽然我没有多少战斗力,可是我肯定能在别的什么地方对伊丽莎白有用处的。我很清楚才能的差距,所以我也好好地想过以后的事情——虽然作为男人可能会被认为是没出息,但是让我在背后支持伊丽莎白也完全没关系。
一边暗暗下定决心,我将摔散的木盒放回了架子上,只有木剑被我留在桌子上。艾丽不是说过吗,要向伊丽莎白表现出她在我心中独一无二的地位。这把木剑就是我的答案,是我一直珍藏着我们之间的回忆的证明,那绝不只是因为婚约的存在。
打扫和整理大致完成之后,我给这间乏味无趣的房间做一点最后的装饰。铺在桌面上的桌布遮掩了焦痕和裂纹,再放上准备好的玻璃烛台……看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之前还买了一些带颜色的下脚碎布,把它们首尾相连就变成了一根花花绿绿的彩带。把两端穿进墙缝里让彩带悬空,就算是略微给房间增添了一点喜庆的感觉。嗯,把木剑系在彩带中间就更好了……
就在我正独自欣赏自己努力的成果时,房门突然被敲响了。
我不由浑身一震,感到自己的心脏正拼命地想要冲破肋骨的阻挡——不……不可能,一定是因为我刚才一直在考虑伊丽莎白的事情,所以才想多了。如果圣谕骑士团已经回来的话,街上应该已经吵翻天了才对。
然而,当我打开房门的时候,看到的却真的是那仿佛梦幻般的美丽银发……
“伊丽莎白?怎么可能……你一个偷偷回来的吗?”
从敞开的门后面走进来的,正是我朝思暮想的未婚妻。不知是不是因为刚刚离开军营的关系,伊丽莎白穿着银色的铠甲,隐隐令人感到一股肃杀之气。
我的心顿时狂跳不止,难道伊丽莎白是为了早点见到我才提前回来了?不行,不行,这样想就太得意忘形了。
“……”
面对我的问题,不知为何伊丽莎白没有回答也没有看向我这边,而是径直走进屋来。我急忙让开路,一边在伊丽莎白身后关上门……
不对,门没能关上,因为有人从外面用力挡住了。我半疑惑半好奇地再次打开门,却发现那里站着一个陌生的男人……一头金色短发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英俊端正的容貌散发着难以抵挡的男性魅力,而且虽然穿着宽松的布衣,但能看出身材修长健美,显然是勤于锻炼之人……难道是
“勇者?”
“正是,请容在下打扰。”
看来我没记错,这个人正是勇者克拉汉姆·索曼恩。虽然严格来说他算是伊丽莎白的上司,但我并没有正式与他结识,只是在各种仪式上远远看到过他的样貌。
看样子他是和伊丽莎白一起来的。想到这儿,我的心里隐隐感到一丝不快。必须承认,这家伙是个帅哥,再加上有勇者的名头,因此他在圣都的女性之间非常有人气——这样的人出现在自己未婚妻的附近,任谁都不可能有好心情吧。
不过,我也不是耍小孩子脾气的人,更不会故意去做让伊丽莎白难堪的事情。既然是伊丽莎白的客人,那我也会好好招待的。这么想着,我把勇者也迎进了屋,然后关上房门。
随着房门关上,屋里立刻安静了下来。
“真破啊。”
勇者的这句嘟囔被我无意中听到了。就算是真的,也不需要你的评论!
“……”
伊丽莎白似乎也听到了勇者的话,回头看了他一眼,但还是一句话也没说。也是,毕竟对方是上司,我也没有想过,要伊丽莎白为了这种无谓的事情维护我。另一方面,勇者的话像是自言自语,并不是要说给我听的,所以我要是反驳,就只会显得自己心胸狭窄而已。
正因为如此,一时间便再没有人说话了,三个人都一言不发地站在空荡荡的屋里。
气氛变得诡异了起来。
身为屋主,我实在不能放着眼前的气氛不管,可又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话题。正好在这个时候,我注意到了自己刚刚修好没多久的凳子。
“贝拉,别站着了,坐吧。”
我把凳子推到伊丽莎白跟前,然后转身招呼勇者。勇者低头看了看脚边挂着布条的破旧木凳,脸上露出了惊讶和鄙夷参杂的神色,似乎是在怀疑这是不是个玩笑。
伊丽莎白也没有坐下,而是看向了我的脸……这好像是伊丽莎白进屋之后第一次看向我这边。
“贝拉?”
“西利亚斯……”
这是今天伊丽莎白第一次开口说话,然而她那柔美的嗓音却没有为我带来喜悦……
“我想要取消婚约。”
简洁的宣言,没有丝毫冗余,就仿佛一把大锤砸在了我的心口。
“……”
面对从来没有想到过的展开,我无言以对。已经被很多人嘲笑过不相配,我以为自己应该已经习惯面对了。可是听到这句话从伊丽莎白的口中说出,居然还是让我受到了如此沉重的打击。
我的身体一瞬间僵住了,然后又开始像筛糠一样颤抖起来。我把双手用力地交握在一起,想要努力让丢脸的自己冷静下来,可是却没能产生什么效果。
“……为……为什么?”
这个毫无意义的问题脱口而出。
我其实并不想问这个问题,因为我自己其实就能够想到很多很多的理由。可是我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应该说什么,不知道应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所以只能让下意识擅自暴走。
“还问为什么?”
勇者一边环顾这间被我称为家的小屋,一边粗鲁地接过了话头,那语气就像是在问“你这是在搞笑吗”一样。
“西利亚斯……霍斯,对吗?我好像有听过你的事,在冒险者里面也只有不入流的实力……”
“克拉汉!”
伊丽莎白打断了勇者的话,不过其实他已经说得够多了,而且……“克拉汉”是吗?看来我真的没必要问原因了。
“西利亚斯,”
伊丽莎白再次将目光转向了我,可是那双清澈的蓝眼睛,已经无法再给我喜悦了。
“因为我爱着克拉汉,所以不能和你结婚,对不起。”
“……”
或许是因为我已经多少猜到了,所以听到这个回答的时候,我并没有受到更大的打击。可是,没有更受打击和知道该怎么回答完全是两回事。
我到底该怎么做?是该跪下来死皮赖脸地乞求她,用过去那些美好的回忆去打动她,希望伊丽莎白能回心转意吗?还是应该说
“……希望……你能幸福。”
我只能这样做,根本没有第二个选项。
得到我的答复之后,伊丽莎白向我鞠了一躬,似乎是想要感谢我的理解。
哈,其实她根本不需要这样,因为我说到底也只是西利亚斯·霍森,没落贵族家的儿子,除了剑术之外一无是处的穷小子。像我这样的人,想要娶剑舞圣女,那才真是……真是……痴心妄想……
当房门在伊丽莎白和勇者的身后关上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两腿一软,坐在了地上。
——就在刚才,我失去了最后一个家人,我终于彻底变得孓然一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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