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吾怔住了，他动了动嘴唇，喉咙里一时却发不出声音。
闪耀的粒子由无形而生，无声排列，绘成一张巨大的苍老的脸。
“因为基准点的影响，我的大脑已经面目前非了，只要看过的画面就绝不会忘记。”
伊对着车厢弹弹手指，图像灰飞烟灭，
“……然而，那个禽兽父亲对我和哥哥所做的事情我却无论如何都没法回想起来，唯有浓稠的恐惧、厌恨与无奈感徒留下来。”
她望向雁吾，笑容中掺杂着仇恨、惊恐、轻蔑、嘲笑，还有凌驾于这所有之上的麻木，
“‘教授’，这个国家最最顶尖的聪明人……通过做着日复一日的研究，用令人震惊的魔导创造攫取功名，他无疑是最为成功的发明家，即便如此，也免不了会生产出失败作。对他来说，作为一夜狂欢之后产物的我们，无疑就是这种尴尬的衍生品，是充斥着意外的废物。”
雨点滴答，话语停顿之际，车内静谧得快要扼住人的呼吸。
“父亲的欲望就像猪一样直截了当，在这整个国家都满足不了他的时候，他就把目光投向了通往世界根源的神话。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总而言之，他确实在降临基准神使的道路上走得很远。作为女儿的我也是他的实验对象，之后被他所抛弃，再次被他发现的时候，我被他如获至宝般地捧在手心……”
少女忍俊不禁地笑出了声来……尽管在雁吾听起来，这之中根本没有几分笑意，
“当然了，他宝贝的不过是基准神使的力量。我也比谁都清楚自己的处境……和零号比起来，我不过是聊胜于无的备用品罢了。如果他真的占有了零号，那我的下场也就一目了然了吧。”
“我确实听到陀不止一次地说过‘基准神使只有一个’这种事，”
雁吾在座位上扭转过身体，快速整理起自己凌乱的思绪，
“两个都是真的，两个都是假的，或者神使只是你们中的一个……到底什么才是真相？”
“全都对，也全都错。”伊稍稍偏头，“你有过杀人的经历吗？只是切下了头颅，拿出了心脏，抑或只是放干了血液，活生生的人类就变成了没有意义的死肉和皮囊……基准点的力量，如果不完整的话，也就和一堆死肉没什么两样了。零号在力量的占有比上压过我一头，但也就仅此而已了……我和她，就像被扯开的两份尸块一样。”
“天气这么冷，就不要说什么‘死人’啊，‘尸块’一类的字眼儿了吧。”雁吾皱起眉头，胃里一片翻腾。
“很恶心对吧？这些，全都拜那个罪魁祸首所赐。啊，不过别误会，即便如此陀依旧是我的生身父亲，至少，我不想要亲眼看见他死，所以一直尽力避免与他再有什么交集……怎么样，这样幼稚又矛盾的想法，会让你觉得困扰吗？”
她在心里数落着自己的可笑，同时把目光投向对方。
魔术师的反应就像被这些话噎住了一样，好久，才忍不住噗嗤地一声笑了出来。
“……哈，傻不傻啊你？”
“……？”
“抱歉抱歉，你这笑话有点冷……不过你真觉得像我这种胆小怕事的家伙，会敢和对亲爸爸痛下杀手的变态结伴同行吗？那才不是我的风格啊，卖艺的才没有这种气魄。”
少女额头上响起青筋暴起的音效。
经过一番面部活动后，雁吾终于完全放松下来，他从座椅上站起来，挺胸仰望天空，然后精神劲儿十足地对着伊比出OK的手势。
“总而言之就是一切安好！伊小姐想要去找谁我们都可以陪你走，我反正是旅行惯了没有关系，安杰莉卡也需要找个安全的地方生活……虽然我想师傅大人一定能有办法，但她早就失踪啦，如果伊小姐那边的靠山方便的话，顺便再收养一个也没有关系吧？不过不过，接下来要以找到我的助手为优先。”
听了这令人哭笑不得的发言，少女摇了摇头，
“……你这种人，真是温柔泛滥的废材呢。你最好短命一点好了，这样才不会对这个世界的残酷失望。”
“失望之后哭一场就好了，用那个人的说法——这可不是成为社会蛀虫的理由啊。”雁吾双手叉腰，脑子里满是某个双马尾女生的音容笑貌。
“没来由的天真，太蠢了……但是不坏，我并不讨厌。”
少女对着自己的内心屈服了。
明天不会像想象般一帆风顺，但是至少可以如此希望。
“因为不讨厌……所以，我不想杀了你。”
言语落下之际，气温骤然降低。
“！？”
雁吾还没有反应过来，昨晚用来过夜的座椅已被连根拔起，它猝不及防地撞向雁吾，将他牢牢扣在车壁上。
伊将举起的右手放下。刚才的一幕无疑来自她的操控。
她竖起三根指头。
“雁吾……是吗。你的天真有三处致命处。第一，你太过盲目乐观，你认为自己会找到避战的方法，然而实际上，这场天定的战争根本就无处可躲，不论你逃到这个世界的哪一个角落，只要还带着安杰莉卡这样的存在，就一定会受到无止境的追杀，不完全的神使是绝不可能存活下来的。”
伊像是没有情感的人偶一般，重新切换到冰冷的声音说道。
她收回无名指。
“第二，你太过无知和迟钝了，我刚才暗示得其实很清楚了，神使只能有一个，两股力量必须汇于一个人身上才能万全。介于神使和基准点依然密不可分，这么一来解决途径只有一个……没错，杀掉其中之一就好了。”
“喂！”
她收回中指。
“第三，你太过轻信他人了，特别是和我走得太近了。或许你是个浪漫的理想主义者，但很可惜我不是。在看到你们的第一刻起，我就在做准备工作了。我将零号称为‘姐姐’，表现得和她同心一致，悄悄撤下了你和陀的防备心。我专挑陀带你们看遗迹的时候下手，这样就争取到了机会从他的手中逃脱。就连我和零号的独处也不过是试探而已，她对基准点的占有率很高，但身体中却存在不可忽视的「错误」，以致于连话都不会说。这样的她，我有办法赢过。而对我来说，唯一通向未来的办法只能是赢下这场战争，为此，我必须羽化成蝶。”
“……为此，我必须把她‘吃掉’。”
她做出最为残忍的宣告，越发狰狞地裂开嘴角，
“……喂！别说傻话了！把她吃掉是怎么回事？我可不是为了听这种鬼话才和你走这么远的！”
雁吾嘶吼着，奋力地推动压在身前的铁块，但座椅却纹丝不动。
“这就是现实，我和她只能活一个……而我，恰好不是你这种头脑空空的笨蛋呢。”
伊对着车门轻轻招手，锁芯瞬间弹开。
“喂！听我说啊！你会后悔的！你绝对会后悔的！那种不择手段的生存方式，到头来不过会步入我的后尘而已啊！给我好好想想啊！”
雁吾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要沸腾蒸发了，喉咙里快要流出血来。金属制的座椅在神使的力量下直接焊入了车壁，无论怎么推都是徒劳。
不理会那种无力的挣扎，伊走出车厢门，关上，挥手将锁芯也融化。
“如果可以的话，在那之后，我愿意和你一起旅行。”
她将背靠在门上，听着里面接连不断的叫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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