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八点多，图书馆的角落还亮着灯。
四周一片空荡，只有艾竺一人还在这里，盯着书上晦涩的段落。
“发色的流动常发生于幼儿阶段，但也有恒流动状态，因为寄宿的灵魂极其不安定……”
在一本书缺失的前后文中，孤零零地留下了这么一段话。
“灵魂是什么意思……”她推开桌面上的一堆书，叹气道，“都是些不清不楚的说法。”
看来还是要去广智哥那里找黑发的答案了。
她想知道，黑发与其它发色的本质区别在哪里，拥有黑发的人被投入监牢是否还有深层原因。
看到桌角躺着一本大开本的《海洋生物研究》时，艾竺想起这是罗兰为自己找到的书，于是拿出耐心翻了几页。
丰富的彩色插图印入眼帘。
“原来海洋中的生物有这么多，远远大于陆地啊。我看看，有鱼类、虾类、软体动物，也就是贝类……确实是各种颜色都有。”艾竺抬起头，看向一片漆黑的窗外，“如果说鹅林的周边之前是大海的话，那么大海是怎么消失的？等会儿要好好问问广智哥。”
她伸了个懒腰，站起来，开始收拾散乱的书。
“其实你和我一样。”一句突如其来的话，从艾竺稍远处的身后响起。
她记得那个声音，警惕地回头。
身后空无一人。
敞开的大门外不断涌入夜风，营造出荒凉感。
是自己幻听了吗？
她回头看着手上的书，沉默，不动。
不是幻听。
紧贴头皮的异响提醒了她。
刚才过于专注看书，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头发已经发出了暗流的警告。
她知道这个声音的主人——荒漠中遇到的黑发男孩，此刻正藏身于某处。
但她并不轻举妄动。从小到大，她对黑发的疑惑多于盲目的恐惧。
此外，她本身也并不是一个软弱胆小的女孩。
“你也不是好孩子。”
那个声音果然又响了起来。
“出来吧。”艾竺沉住气。
小个子的身影从一排书架后现身。
黑头发的男孩，在光源不足的环境中，有一半的身体几乎溶于黑暗。
他的两手背在身后，双脚**。
脚步轻微无声。
“你是什么人？”艾竺问，“名字总有的吧。”
“我？大概是明天的你吧。”男孩笑道，“你不知道吗，你的头发越来越深，总有一天会和我一样变成纯黑色的。”
“你以为我会相信吗。”
艾竺注意到男孩藏匿的双手，那里很可能携带了危险物。
于是，她也用手在桌面附近摸索，寻找着可以充当武器的东西。
但是除了书以外，没有收获。
“别担心，我又不是来害你的，只是给你提醒。”男孩停在了艾竺面前三米处。
“提醒什么。”
“上次的问题，有答案了吗？”
“什么问题，什么答案。”
“你知道的。你明明知道的。”男孩向前迈出一步。
艾竺握紧拳头，将其悬垂于身旁。
“最大的鹅林塔，其实有72层。”
“你说什么胡话。”
“只不过没有人发现过而已，不，是没有人做出来。”
“做出来？”艾竺皱起眉头。
“没想到吧，鹅林塔是可以做出来的。”男孩改变了路线，绕开艾竺身边的桌子，侧靠在另一张桌旁。
那是罗兰的专属书桌。
“走开！别弄脏那张桌子！”艾竺警告道。
截止到刚才，艾竺还没有被这样激怒过。
“你喜欢她？”男孩问。
艾竺嘴唇紧闭。
“你有没有试过思念的滋味？在没有人打扰的地方，一个人甜蜜地想着她的笑容，她胸膛的温度，幻想她软软的手指拨着你的头发……但是那甜蜜的余味，很快就变得苦涩无比，因为你们根本不能真的在一起。你会发现，之所以没有人打扰你，是因为根本没有人在乎你。”
“你想表达什么。”艾竹的眼睛紧紧追着男孩。
“要我说，思念是有害的，它只会让你一次次知道自己是在白日做梦，让你越来越痛苦。”男孩拧着眉头，仿佛深有体会。
“你来就是为了说这种话？这就是你所说的提醒？我收到了，谢谢，你可以走了。”艾竺伸出掌心，指尖朝向大门。
“当然不是。”男孩直起身体，“我是想提醒你，很快你的头发就会完全变黑，这里的人会不分青红皂白把你投入监牢，了此余身。你有想过该怎么办吗？”
“我不会变黑，也不会进监牢。”
“人类的毛病就是过于自以为是。”男孩重新展露令人厌恶的笑容，诱导道，“但是有一种方法，让你就算一头黑发，也能得到自由。难道你不想听我说说吗？”
要说动摇的心情，艾竺并不是没有。
但她所拥有的理智，不允许她在此刻松懈。
“我自己的事不劳你费心。你要是不走，我就走了。”
“你自己的事？才不是哪。这是你和那个粉色头发女孩之间的事啊。”
“你……”
“要是别人知道她曾经和一个罪恶的黑发女孩有密切来往，她还有可能受到尊敬和爱戴吗？她还能得到在教堂的工作吗？”
罗兰是艾竺的软肋。
艾竺从未掩饰这一点，而现在这一点成为男孩得寸进尺的踏板。
看到艾竺没有说话，男孩更进一步地说：“想想那个因为采到了50层鹅林塔而成为英雄的人，你记得他的发色吗？”
艾竺虽然不想被男孩牵着鼻子走，但还是皱着眉头说：“不记得。”
“为什么？因为发色在50层鹅林塔前已经不重要了。你想，如果你能捐出72层的鹅林塔，他们是会把你丢掉监狱里，还是让你得到英雄一样的待遇呢？等……等等！不要生气，我知道你不稀罕英雄的待遇，但是我请你好好想想那个粉色头发女孩会有什么反应。”
“她不是盲目崇拜发色的人。”
“那其他人呢。重要的是所有人都应该打破偏见。难道不是吗？而这件事，只有你，在现在这一时刻，能够做到。”
男孩藏在身后的手，第一次伸到了面前。
“你看这是什么。”
一只头骨般大小的鹅林塔，被他摆在罗兰的桌面。
“这是……你！”
“你看你都发抖了，怎么这点胆量都没有？这只是50层的鹅林塔而已，我从图书馆前的雕像上撬下来的，多亏你提醒了我地点。”男孩的语气装作无关紧要，嘴角却泄露着狡黠。
之前的艾竺只是从远处看过这只天鹅皇冠上的鹅林塔，没有想过实际摆在面前的它竟然如此巨大。
以及，如此令人生畏。
“你想干嘛？”艾竺的目光垂落于鹅林塔表面。
“来雕刻吧。工具我也准备好了。”男孩将一支美工刀摆上桌面，放在鹅林塔旁边。
“雕刻？”
“我已经说过了，72层的鹅林塔是可以做出来的。”
“就靠这把美工刀？”
“有我在，你一定能成功的。我知道该沿着哪些纹理切割。”
“你为什么不自己动手？”
“好问题。”男孩赞许地说道，“但是我不生活在镇上，英雄的称号对我没有意义。我帮你，只是因为感同身受。”
“关于什么？”
“你的孤独，你的思念。出于同理心，我想帮你一把。如果你还不相信，就试想一下，万一失败了，也没有人知道会是你做的。对了。我刚才撬开鹅林塔的时候，故意让一个人看到了。现在他还躺在楼下的仓库里。有他的证词，谁也不会对你起疑心，人们只会将矛头对准我这个恶人。但是只要成功，你就会成为鹅林湾的英雄，自由支配自己的生活。”
男孩用了“鹅林湾”这个称呼。这让艾竺想起了广智，以及他所说的那句“在其它地方找到了新途径”。
“如果我拒绝，你会怎么做？”艾竺问。
男孩视线下垂，伸手从桌上拿起美工刀，将刀片推出，然后握着刀身，迅速向白色的鹅林塔刺去。
随着一声闷响，男孩的手在半空中暂停。
他的刀，刺入了一本书的封面。
及时用书挡住刀尖的，正是艾竺。
男孩头也不抬，斩钉截铁地说：“如果你拒绝，我会毁掉它。它是你们的荣耀，但在我看来，却和垃圾没什么区别。”
艾竹叹了口气，问：“我该怎么做。”
男孩无声地笑着，将50层的鹅林塔推到艾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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