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艾竺在研究院的门口按响了门铃。
宽大厚重的木门从内侧打开，有着火红发色的年轻人探出头来，从厚厚的眼镜一侧眯着眼打量着艾竺。
“广智哥，有点事请教你。”
“是艾竺啊，瞧你发色又变了，差点没认出来。”
广智敞开大门。他的白色长袍，以及右手紧紧压住的一根金属拐杖也显露出来。
“进来吧。”广智缓缓转身。
艾竺走进了门内，跟着眼前比自己年长十岁的青年穿过空无一人的走廊。
“你看我们研究院，今年一下子有八个红发科学家退休，现在就剩我一个残废了。”广智一边摇摇晃晃地走在前头，一边自嘲道。
“没有新人吗？”
“没有。我倒是希望你以后会是红发，能来帮我的忙。哈哈，是不是有点自私？不过不得不承认，鹅林人口在减少。现在镇上有多少人来着？”
“不到300吧。十年前这个数字是1200多。”
“知道得很详细嘛。”
“只是在图书馆能查到的平淡无奇的数据。”
广智回头看了一眼艾竺，笑道：“你还是一副小男生的打扮，爱穿短袖短裤，今年16岁了吧，怎么不穿裙子呢。”
二人一起进了一间灯火明亮的实验室。
广智用拐杖扫开了一些实验用品，弓着身子从角落拉出一张椅子给艾竺。接着，他又用一只打满各色金属补丁的铜杯盛了温水，递给这位熟悉的客人。
“你还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一天到晚埋头在这里搞研究，现在都是鹅林数一数二的科学家了，怎么不找点有意思的事来做呢。”艾竺接过水杯，并不示弱地说。
“哈哈哈哈……看我这腿脚，也不方便去哪里。”广智临时收拾起堆满杂物的桌面，问，“来找我什么事？”
“想来请教一下鹅林最聪明的人，你有没有遇到过在当前条件下无法解决的问题……我是说……这种程度的难题……”
广智停下忙碌的双手，透过镜片直视艾竺：“对做研究的我们来说，简直是家常便饭了。”
“那你都是怎么解决的？”艾竺有些迫切地问。
“解决？我只能说我努力过。”
“攻克了吗？”
“不怕丢脸地说，多数情况下，都没有闯过那一关。我们研究院里研究的东西只有一个，叫做未知。”
“未知？”
“只要是未知的东西，哪怕是禁忌，我们也愿意舍身一试，这就是红发的精神。比如……比如说你用过枪吗？”
“那不是警卫才有的吗？”
“正常是这样的。我们似乎没有必要去做某些事，这些事对我们而言或许一辈子也碰不上。但作为科学家，必须去提出和处理大量无意义的东西。”
“我在书上看过枪的用法。”
“那你就迈出了科学研究的第一步。科学家都是自不量力的，所以失望、痛苦、煎熬和自我怀疑，是我们的家常便饭了。”
“是吗……”艾竺有些低落，低头抿了一小口温水。
“不过……”
“什么？”
“因为努力过，所以我们总能在其它方面有些新的成果，或者是在其它地方找到了新途径。这就是所谓的……”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艾竺小声说。
“没错。你也不用太苦恼，转移注意力就好啦……”广智举起放大镜，贴近艾竺的马尾，来回扫了扫。
“你干嘛？”艾竺侧了侧身。
“你不是因为头发的苦恼来找我的吗？不得不说，这可真是罕见的颜色啊！”
“你能看出什么吗？”
“嗯……”广智将尾音拖长，又遗憾地说，“不能。”
“大概会变成……黑发吧。”艾竺低声说。
“为什么？”广智直起腰，放下放大镜。
“我经常听到暗流的声音，从我的头发发出来的。而且每一次和黑发近距离接触时，暗流就变得特别聒噪。大概是一种感应吧……”
“头发会发出声音，这倒是头一次听说。不过值得研究。你不介意的话，可以让我剪下一段头发作为样本吗？”
“随意。”
广智从杂乱的桌面找到一把剪刀，从艾竺身后剪下了一段20厘米长的头发。并将其捆起，挂在窗户旁边的墙上。
艾竺的视线移向窗外，从这个位置刚好可以看到高耸的教堂。那里也是罗兰的家。
“还有……”艾竺发出了犹豫的声音。
“哦？还有其它事让你烦恼？”
如果可以，艾竺倒是想谈一谈，她和罗兰今后的关系会有什么样的走向。
但她许久没有再出声。
“你知道我们鹅林，其实原本叫鹅林湾吗？”广智突然这样说。
“不知道。鹅林不是半荒漠吗，除了镇上的地块，周边都是荒漠才对。就连下雨也是数年才难得一次。”
“尽信书不如无书啊。如果是按图书馆里那些官方的说法，你的回答确实没有什么可挑剔的。”广智走到窗前，面向已呈现黄昏色彩的天空说，“原本我们这里，是和大海相连的。”
“你怎么知道？”
“研究院有一部分藏书，是图书馆没有的。也就是所谓的禁书吧。”
“我能借来看吗。”
“不行。”广智回头说，“原则上是只能给镇长和研究院的工作人员看，不过，你要是有兴趣，倒是可以向我提问。”
“到时候可不要嫌我烦。”艾竺放下杯子，站起来。
“要走了吗？”
“嗯，要提前准备明天的鹅林塔采集大会，我还要去借个腰包。”
“采鹅林塔啊，我十年前也去采过呢，毕竟是我们鹅林的传统。”
“真羡慕你现在可以不用去了。”
“我也一点不享受那种场面。”广智用拐杖敲敲地面，“我这条腿就是那时候摔坏的。抽签分飞行器的时候，我分到了一套残次品。”
“这件事已经听你说过无数遍了，是挺不幸的。”艾竺打断了广智，向门口走去。
“不过现在人口少了，你们也不用担心飞行器不够用了……”广智摇晃着跟到了门前。
“不用送了。”艾竺两手插着口袋，走向走廊。
看着艾竺清瘦而倔强的背影，广智的眼中有一些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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