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竹枝人生中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事情。
他从小就有一把用得非常顺手的匕首，那把匕首上还用见血封喉的毒药淬炼了三年，危险程度不亚于自己饲养了两年的苗疆交心蛊。
只可惜自己在面对李如梦时连拔匕首的机会都没有。
而现在，自己的那把匕首，正握在那个救了自己的少女手上，并且在一只鱼身上飞舞。
少女看见他从房里走了出来，料想他的身体应该恢复了不少，笑着对他说：『今天我们吃鱼，你先接着休息吧。』
唐竹枝只是盯着少女手中许久不见的匕首。
中年人把匕首给他的时候，曾说过。
神兵榜十三——断肠。
用自己的刀。。。杀鱼？
少女顺着他的眼光看去，发现是自己手里的刀后，还拿起来摇了摇，一脸兴奋地对唐竹枝说：『你这把匕首上还淬了很烈的毒，带着对身体不好，我把它中和了，是不是很厉害？』
『的确很厉害。』唐竹枝僵硬地点了点头。
然后，他就看着少女继续用他那把不知道沾过多少人鲜血的匕首给鱼刮鳞。
刮完鳞，少女又用在唐竹枝眼中很是拙劣的刀技把鱼切开，中间还卡在鱼骨头缝里不止一次。
唐竹枝实在是看不下去自己的匕首被用得这么烂，上前夺过匕首，用中年人教给自己的杀人刀法。。。切着鱼？
唐竹枝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或许是看到少女把刀卡到鱼骨头里时露出的苦恼表情，又或者说。。。他只是有点想吃鱼？
唐竹枝本人坚定地认为是因为第二点。
因为后来他这餐鱼吃得也的确很香。
不过这是因为鱼本身好吃还是一旁少女脸上那让他如沐春风的笑容，就不得而知了。
＊
秦无伤和李涯向面前的老妪行了一礼，李涯凝声说道：『我与大哥此次前来，想必姥姥清楚是为何而来。』
老妪手中的龙头拐杖顿了顿，她长叹一声，说道：『他死了！』
『不见尸体。』秦无伤说。
『我说他死了他一定就死了。』老妪双手抓紧拐杖：『就算没死，我也不会让他继续活下去！』
『姥姥深明大义，实为武林表率。』李涯再施一礼。
『实不相瞒，据我所知，他还活着。』秦无伤说。
『哦？』老妪眼神一凝。
『既然他未在姥姥这，那我二人且先离去。』
『唐门叛逆，诛之不足为惜。』老妪一招手，身后闪出三个身影：『你们三人且随他二人前去，诛杀唐覃。』
『是，姥姥。』
老妪再没管秦无伤和李涯两人，回头离开会客厅。
背影让人觉得无比单薄。
＊
李如梦病倒了。
毫无征兆地病倒了。
这病令我都束手无策。
开始只是厌食，疲劳，后来变得嗜睡，神智不清。
我为她把过脉，脉象平稳有力，根本不像是患病之人的脉。
更让人不解的是，和她性命相连的我，什么事也没有。
＊
赶往唐门的路上，李如梦的病情越来越重，眼看天色就要暗下来，干脆在野外随便找了个并不深的山洞，想要休息一晚再继续走。
只要走到唐门，以我爹的能力，我想还是能把李如梦治好的吧？
『就在这休息一下吧。』我把两匹马绑在洞外的一颗树上，捡了些干柴，用随身携带的打火石点了一堆篝火，堆在洞外，搞定这一切后，我回头对李如梦说。
『嗯。』脸色苍白的她没有平日里的锋芒和偶尔出现的俏皮，变得非常安静。
我也不知道该和她说什么，就沉默地拨弄着燃烧着的树枝。
一旁两匹马唏律律地叫了两声，也跪下四足闭上眼睛。
于是整片天地就只有火烧干柴发出的噼啪声和我俩的呼吸声。
『我会死吗？』李如梦抱膝坐在我旁边，看着摇曳的火焰，轻声轻语地问我。
『不会的，我爹在唐门，到了唐门就没事了』我安慰她说。
但她还是很消沉，我想了想，对她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某日，有个人到来到孔子教学的地方。孔子你知道吧？』
李如梦颇为无语地点了点头。
我又接着说：『他见一个年轻人在大院门口打扫院子，便上前问道：你是孔子的学生吗？』
『年轻人骄傲地回答是的，那人说：听说孔子是名师，那么你一定也是高徒吧？』
『孔子的弟子谦虚地说不敢当』
『那个人就想请教他一个问题，孔子的徒弟答应了。』
『但是那个人提出了一个条件，谁说错了就要向对方磕三个响头。』
『孔子的弟子也答应了。』
『然后，那人问道：一年有几季？』
『孔子的弟子说四季，那人说三季。』
『两人谁也说服不了谁，就吵了起来。』
『最后两人找到孔子，问到底谁是对的。』
李如梦忽然鄙夷地看了我一眼，说：『然后孔子说三季对不对？那人是个蚱蜢春生秋灭。』
我说：『不对。』
李如梦蒙了，瞪大眼睛看着我。
『孔子说有四季，他说要坚持真理。』
李如梦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指着我说：『你这家伙乱改典故。』
我一摊手，说：『我可没说我讲的一定是典故。』
看着她的笑脸，我随口感叹了一句：『你还是笑起来好看点。』
她笑声马上止住，脸一红，把头别到一边去，不敢看我。
过了一小会儿，她又转过头来看着我，说：『我也给你讲个故事吧。』
『好啊好啊。』我往火堆里加了两块柴，拿出准备好的干粮，一边烘烤一边听着。
＊
她启唇给我讲起了一个很长但并不离奇的故事。
有一个小女孩，他的父亲是个很伟大的人，
他不仅武力冠绝群雄，是武林盟主，受万人敬仰，更是为人和善，在江湖上的评价极高。
父亲曾有三个交心好友，只不过好像有一个很久前就因故过世了，自己的父亲一直都很怀念他。
从小开始，小女孩就被父亲教习武艺，强大的剑法更是倾囊相授，过高的期望带来的是严苛的教导，教鞭和批评更是家常便饭。
年幼的小女孩一直无法理解父亲的用意，只觉痛苦无比。
她无数次羡慕又嫉妒看着同龄的少女温柔端庄坐在船舫上用小扇轻掩嘴轻笑，渴望自己也能有和她们一样五颜六色的长裙和漂亮的脂粉，能用自己的因为常年握剑长满老茧的双手穿针引线，而不是整天对着几乎变形的木人，踩着烂熟于心的梅花桩。
小女孩的渴望在十岁那年生日终于爆发了，她在自己父亲的面前把父亲刚刚送给自己的长剑掰弯，往屋外逃去。
仿佛想要逃离那些年的噩梦。
一个只有十岁的女孩，他的父亲想要追上并不是什么难事。
她站在雨中，被父亲捉住双手反扣在身后，根本动弹不得。
但她就用这样的姿势对她那严苛的父亲哭喊——我不想当什么女侠，我只想像个普通人一样活着。
声音中带着疲惫和软弱。
当时大雨倾盆，雨声，风声，少女的哭声。
她的父亲脸上不知是什么表情，
如果她回头，就能看到她的父亲脸上也流淌着水，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他动了动嘴唇。
他说：『抱歉。』
『但我只是不想你死啊。』
被誉为武林第一人的父亲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就连他当初对兄弟刺出的那一剑都没有这么抖过：『如果你没有坚韧的意志和身体，被吃下去后，你会死的。』
小女孩身体僵住了。
『你是一味药，解天下至毒的药。』
有惊雷划破长空。
雨势滂沱。
倾盆而下。
＊
那天在听完了李如梦的故事后，我和李如梦继续往唐门赶，终于，在三天后，我和她来到了蜀中唐门的山门前。
『唐门由于男子都在外打拼，所以管事的一般都是女人，她们的门主被称为“姥姥”，你可要记住了，别闹了笑话。』李如梦走在我身后，对我说。
我点点头，对守在山门前的唐门弟子做了个揖，客气地说：『天地一剑之女李如梦与杏林三十六之徒佘黎闻家师在此，特来看望，并求见唐门姥姥，请阁下通报。』
唐门弟子也回了一礼，转身进门了，不多时，他又回来把我和李如梦带到了唐门会客厅。
走进会客厅，正位上坐着一个精神抖擞，势如龙虎的老妪，想来就是李如梦口中的“姥姥”了。
唐门姥姥见着我和李如梦，说：『你们来得晚了，他们已经走了。』
『姥姥可知我师父他们去了哪里？』
『不知。』
『既然如此，那小辈便先行告退。』
『慢走。』
忽然，她看向李如梦的右手，有些吃惊地问：『李姑娘是否中过交心蛊？』
李如梦点了点头，说：『下蛊者姓唐，使唐门暗器，亦知晓唐门刀法，我来此亦想询问一番，唐门弟子何时也用起蛊毒来了？』
『哦？』
『他叫唐竹枝。』
唐门姥姥向背后站着的一个人招了招手，示意他去查查，那人过了小半柱香后回来，在姥姥耳旁低头说了几句。
姥姥长叹一口气：『看来，他真的没死。』
她一摆手，说：『唐门没有这个人，姑娘所说为唐门一逆徒私传的弟子，唐门必将诛杀。』
『逆徒？』
『我的儿子——唐覃。』
『当初他就走上了邪路，一心只想要制取天下至毒，被人诛杀，却不成想没有死。』姥姥顿了顿，恨铁不成钢地说：『真是造孽。』
『不过是做了一味毒药，为什么这样就要杀他呢？』我有些疑惑。
『因为那味毒药若是爆发，千里之地，寸草不生。』姥姥停了一下，接着说：『而且淬炼过程，需要人命。』
我头皮一麻。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告退了。』我行晚辈礼，和李如梦一起离开了唐门。
『我们现在去哪？』我问。
『我也不知道。』李如梦难得露出迷茫的表情。
她越来越虚弱的身体已经经不起折腾了。
『走。』我一咬牙，说。
『去哪？』
『药王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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