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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豆舞女

  • 2020
  • TD小白菜
  • 2019-07-28 08:50:12
伊豆舞女

从那以后,他们俩变得更加亲密无间了。然而悲戚之中,也许会有些许振作,但是生活中漫长的痛苦,让他们已然无法树立永恒的信念,或许是一阵饥饿,或许是一场雷雨,就可以将这两个年轻人变得失魂落魄,有时那种堕落与沉沦已经相互传染了,一个本可以自觉发醒的灵魂,却看见彼此的影子映照自身,甚至是黑夜里,为自己的平淡、卑琐、虚伪找到一个平衡的支点,让自我堕落变成不可一世的理所应当。

没过一个月,直的脚踝几乎痊愈了,他们开始对那些富人的锦衣玉食嗤之以鼻,相反,对逍遥世外推崇备至。虽然他们身上的钱已经所剩无几了,但是他们丝毫不觉得担心,钱财乃是身外之物,况且天无绝人之路。

“想不想纹身?”柯问道。

“为什么要纹身?”

“纹身的好处多了去咧!别人看着就得敬你三分,香港那边兴盛得很呢。”

“好像也是!”

“别的不说,就拿我画画来说吧!虎口纹个玫瑰花,每次画画都觉得艺术气息在空气里流淌呢!”柯得意地说。

“那我纹个什么好呢?”

“我看你纹个月亮吧!”

“嗯,这主意倒是不错,可是纹什么地方好呢?”直用手沿着后脖颈到胸前摸了一圈。

“纹右边下巴底下,一抬头说话,别人就能看见月亮。”

“不好,那岂不是为了让别人看见我纹的月亮,天天要搞得像希特勒一样慷慨激昂。”直摸着下巴,说道,“倒不如纹在手背上,只要一抬手抽烟,别人就能看见,岂不是更艺术?”

“哎呀!随你便啦,我只是给你提个意见而已,你就算纹在你的**下面,我也管不着!”柯不耐烦地回答道。

说干就干,柯把所有家当拿了出来,也不过几十块钱,直被他说得颇为心动,连那副脱漆的布带表都解了下来。他已经忘了上一次系上是什么时候了,甚至是连谁送给他的,自己都记不清了。反正是一股脑都交了上去,唯独没有上交那副耳环,他用手指触摸着衣兜里的那副耳环。他用指纹感受着耳环那凹凸有致的棱面,他依稀记得继母在他偷钱的那次,在抽他皮带之前,就是先把这副耳环摘下来后,对他下了狠手。所以,他似乎触摸的又不是耳环了,而是自己遗留下那凹凸有致的伤疤。

于是,两人去纹了自己心怡的图案。除了那一阵阵痛之外,他们此刻并不能看见鲜明的玫瑰和月亮,可是两人依旧是欢喜不已。庆幸的是纹身并没有预期中那么昂贵,可直仍旧坚持把那个破烂的布带表留在了纹身师那里。他不知在未来的日子里,自己是多么想这只脱漆的布带表,而那换来手背上的月亮,庆幸也陪自己走过未来的许多痛苦挣扎。

柯告诉直,他要去红灯区找珊,而且再三强调是红灯区,而不是那遥远的红塔山。直对那个地方早已心知肚明,对珊虽未蒙面,但是早有耳闻。

珊算得上是柯的旧情人了,早在柯来到这座城市之初,就遇见了珊,而珊给柯推荐的第一份工作,就是让柯帮她塞名片到各个旅馆的房间,当然还有其他“名媛”的,时间久了,珊没招揽多少顾客,倒是和柯产生了感情。珊很喜欢柯的画,有段时间,珊竟然在红灯区帮柯推销起画来,意外之喜是,当时还真有嫖客买了几幅去。所以,柯对珊除了爱和感激,没有任何低贱下流的想法。两人在一起,最多也就是抽抽烟聊聊天,他不敢有什么非分之想。他甚至一度,想带着珊去一个陌生的地方流浪,可珊拒绝了,她认为浊恶的漩涡已经让她自己难以逃脱宿命,那是源于内心中的自卑与厌倦,其实,是对柯的一种愧疚与悲哀。因为谁也不能确保离开这个城市,幸福就一定会如期而至,所以此刻的妥协,对于他们都是两难的退无可退的境地。

直见柯走了,自己觉得没了意思,他倒是愿意去红灯区路过一下。。可掐指算一算,的确挺久没有去奶茶店了,说实在的,与其说想念她这个人,倒不如说想念她身上的幽香。直希望,在她给自己端来橘子汁的时候,投出的是对老熟人光顾时的兴奋,而不是对顾客亲善的目光。

他走进奶茶店,这儿的生意不如一个月前那么好了,只有零星的两三个人喝着奶茶,那拐角一处的情侣还为悔棋而卿卿我我的较劲。他像上次一样点了一杯橘子汁,并且用眼睛装作打量新品奶茶的单页时,默默扫视着榨汁机旁的员工,他不能忘记那女子耳鬓垂下的一咎发丝。他在那原先的位置上坐了下来,不一会儿橘子汁端了上来,是那烫着波浪红发的老板娘,现在看来长得像某个著名物理科学家。

“一个月前在这儿打工的那女员工呢?”直接过老板娘递过来的橘子汁,胆怯地问道。

“你是谁?哦,我想起来了,你是一个月前打翻了一杯橘子汁的小伙子!你瞧我这记性。”

“是我,当时我的脚还受着伤呢!”

“你怎么留下两份橘子汁的钱呢?这是不合情理的。”

“是我不小心打翻的。”直脸上还有点尴尬,继续问道:“那员工现在在哪儿?”

“别提了,我只不过是说了两句,她撒了脾气就没在这儿干了。”

“你知道她现在在什么地方吗?”直追问道,心里却想着她的性格原是那么刚烈。

“谁知道啊!有可能去了餐馆、服装厂、电影院,回老家也是有可能的。”老板娘捋了捋头发说道,“我看八成去了电影院,这姑娘一向爱看电影,脑子里都装着些罗马假日啊,乱世佳人啊,卡萨布兰卡啊什么的,城里也没几家电影院,去看看就知道了。想当年我也是个电影迷——”

直立马打住了老板娘,一口喝完了橘子汁,付了钱之后,对老板娘表示感谢,临走前,还夸了她那极富艺术性的大波浪红色卷发。

直去的第一家电影院是皇城电影院,他当时第一次去电影院的时候,去的就是这家。他记得,那时候父母还没有离婚,那是他拥有记忆能力时,第一次过生日庆祝的地方,至于当时看的什么电影他已经完全没有印象了,他只记得父亲给他买了许多爆米花,而且父亲嘴里还不停唠叨着“早知道爆米花这么受欢迎,我就去做爆米花生意了”。

可是眼前的这家皇城电影院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广告牌上的字被霓虹灯围绕,电影院的装饰外墙被粉刷成亮丽的红色,一张张电影海报在门口与大厅里摆放着,人来人往络绎不绝。这和以前不一样,以前都放一些香港邵氏武侠电影,现在都是铺天盖地的爱情片和科幻片,我看倒不如一开始,那部《少林寺》来得那么轰动。

直走进大厅,还没来得及向大厅售票员打听那个女人时,门口涌来了七八个学生,喧闹声沸反盈天。他不知道,在他休养的这一个月里,一种叫作非典萨斯病毒的传染性疾病,已经人人自危了,在未来的一年里,这种病毒便陆续在全国各地出现了,那时学生已不必上学,而是习惯整日在街区的每个角落像耗子一样存在,或者成群结队的在城市某片区域惹是生非。但是现在的这七八个学生,不过是以感冒发烧为由旷课看电影的。

当那四十出头的售票员把非典的严重性告诉了直之后,直才恍然大悟。他猛然想起那个狼狈的下午里,在芹的那间屋子,当电视中插播了一条关于非典型肺炎的消息时,芹当时的脸色是那么难看,他现在回想起来,那不由自主的疙瘩就席卷了全身。他默默为芹祈祷,希望那仅仅是惊吓,而非真正的恶魔降临。冥冥之中,又为放弃她找另一个女人感到一丝愧疚。

当蜂拥而来的学生不知天高地厚的聚集在一起时,家长们几乎无法制止狂热的孩子。有些学生反而把这当作是新中国成立以来,最自由的解放时光,有些则是仗着自己打了那几根为数不多的疫苗,甚至有些只是为了迎合这股浪潮而变得狂躁。这种现象已经愈演愈烈。

在学生们挤进了那间电影放映厂时,大厅一下子空了下来,里面除了传来电影声音外,还能听见学生老鼠般稀碎的声音。直缓过神来,正准备打听她的下落时,大厅西侧那巨型海报的幕帘掉了下来。那是山口百惠与三浦友和主演的《伊豆舞女》的宣传海报,他从没有过如此亲切而震撼,他为山口百惠的美丽与三浦友和的俊朗所倾倒。其实,这幅海报本来是要在一个星期后,为迎合某地区的行政长官而悬挂上的,据说那个行政长官在日本留学期间,曾经拜会过川端康成,所以特地吩咐影院,在《伊豆舞女》修复版重映时为缅怀川端康成,而提前挂了这么一张瀑布一样壮观的海报。

他呆呆地望着那幅巨型海报,忽然闻到那似曾相识的幽香,那熟悉的身影出现了。没错,是她,直心中狂喜不已,他赶紧跑了上去。

“还记得我吗?”

“你是谁?”她弯下腰捡起那红色的帘幕,冷漠地说道。

那额前垂落的一咎头发依旧是如此迷人,连带着那股难以消散的体香。直心里开始有些发怵,在他的设想中,她的反应是欣喜不已,然后开始像老熟人一样叙旧,而她只是冷冷的一句“你是谁”,让直打了个冷颤,甚至不知怎么接话了。

过了一会儿,直又说道:

“还记得一个月前在奶茶店,我不小心把那杯橘子汁打翻了,是你重新帮我换了一杯。”

“哦,原来是你。”那一句没有任何音调的起伏,她只是在敷衍着眼前这个人,希望不要打扰她的工作。

“你什么时候下班?”

“再过两个钟头吧。”她抱起那个红幕,准备再把那个海报遮盖起来。

“那好,我在对面的书店等你。”

说完,直倒率先调头走了,心想,虽然一开始没有给她留下什么印象,但好在她愿意和自己成为朋友。其实,这不过是直的一厢情愿。他太爱那女人身上的芳香了,这比鸦片还要迷人,他觉得如果一辈子可以被一种气味所围绕,那么付出再多也是值得的。

直转身走开了,还没跨出大门,那巨幅的海报又飘然的坠了下来。他回头一看,那海报坠落的瞬间,无数涟漪般的褶皱翻然往下落,心中又莫名的卷起一阵悲伤。

直穿过马路,空气中已有一种难以名状的萧瑟,天空变得灰蒙蒙的,寒冷的风倾然掠过。他走进那间新式书屋,里面显得格外的寂静,好似本该出现的书页声,并没有吹过耳畔,倒是那股纸浆的香味令人肃然起敬。

他走向那边角的书橱,也没有刻意的想找某一本书看。对于读书,直是打心底里排斥,并非书中文章不好或是怎样,只是老师每每颁发背诵的条令,他实在受不了,也不可能受用,更离谱的是得在卷面上夸夸其谈,而那些溢美之词其实早就言过其实。如果抛开那些庸俗的条条框框,他还是愿意读一些书,虽然没有那么正派,但起码思想内容不坏。

这时,不知从那儿飘来一阵优美的歌声,似乎快要融化了书屋里纸浆的香气,他沉浸其中,手指在那暗紫色的书橱上停了下来。他好久没有享受过这种宁静,一边抚摸着书本的骨骼,一边听着那美妙的旋律。这是他人生中鲜有的机会,可以获得如此纯粹的宁静。

“小伙子,让一让。”

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大叔,捧着一大摞书,在向陶醉的直借路。直侧过身来,立眼一瞧,这大叔真像个漫画中的人物,鼻子大大的,眉毛又粗又黑,下面长着一双机灵的小眼睛,嘴唇上留有浓密的两撇大胡子,额顶稍稍秃了点。大叔一笑起来,就像现在正火的《七龙珠》中的“龟仙人”。

“像你这样好学的孩子可不多见了。”

“是吗?”直自嘲地笑了起来,好几年没来过书店,刚来就被夸,确实挺难为情的。

“现在那帮孩子放枪都打不着,野着咧,都是让非典给闹。不知道啥时候才能把他们赶回学校!”

大叔早将那一大摞书卸了下来,一个不小心抖落了几本下来,直赶忙弯下腰来去捡,瞥了一眼,全是些不着调的言情小说和玄幻小说。

“现在可都流行这个?”

“谁知道呢!反正有人买就准没错,生意就是生意,即使是在倒卖知识,也不觉得多神圣。”大叔将那摞书放好,说道,“这可跟以前差了远了,以前八十年代那会儿,都是看些《红与黑》、《战争与和平》《红楼梦》,还有那简笔彩色小人书。”

“有所耳闻,有所耳闻。”

“你们这些吃白米饭长大的,跟我们那一代吃树皮长大的就是不一样,以前哪有现在这条件,一本书能越看越厚,越看越厚。”大叔脸上洋溢着得意的笑容。

“为什么越看越厚?”直好奇问道。

“呔!那时候拢共就那几本书,当然是相互传阅时,把那页脚翻得打卷,所以越翻越厚啊!”

“原来如此。”直津津有味的点了点头,然后问道,“有什么书能推荐推荐啊?”

“唔,这可有意思了。看你喜欢看干书还是潮书了?”

“何为干书?何为潮书?”直文绉绉的回答。

“干书,则是整天公之于众的,至于潮书么,都是压箱底,给耗子跟蟑螂看的。”大叔摸了摸下巴,像个古代老学究一样开始摇头晃脑起来。

“我倒想看看耗子和蟑螂的潮书。”

大叔美滋滋地笑了起来,说道:“都是一些无人问津的旧书,有的从开张到现在都没卖出去,趁现在有空,我来给你找找。”

然后,去到那最深的拐角下面,瘫坐下来开始工作,像个倒弄玩具的孩子似的,动人的音乐依旧在缓缓流动着。那是李先生的歌,早在九十年代就红遍大江南北了,演得电影也怪好看的。

“嘿!你看看,九零版天津出版社的《死魂灵》。”话一落音就朝直扔了过来,直趔趄一步的接住了。

“九四版人民出版社的脂批版《红楼梦》,九二版北京大学出版社的《瓦尔登湖》……呵!八二版文联出版社的《基督山伯爵》。”

大叔的声音一次比一次大,那浓郁的纸墨香味一时间掩杀了书屋里新式装修,反而像是激活了这里的一切。

“看看,有没有你喜欢的,挑一本吧!”

大叔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站了起来,好似一个人打通了隧道一样轻松,然后微微带着喘息,往柜台上那儿切换了一首李先生的新歌曲。

“这潮书总算难得,可我身上并没有多余的钱。”直一本本的捏了一下书的厚度,欣赏着书本的彩色封面。

“没钱不要紧!只要你跟我保证,一定可以读完,我白送!”大叔喝了口水,说道。

直以前只知道,商贩变了法的喊着做赔本买卖的赚顾客的钱,却对这种要求生平第一次听说。他第一次如此认真的打量一个人,眼前的这位大叔是如此的与众不同,直开始对他产生一种崇拜之情,那种崇拜极为纯粹,具体是什么他也说不上来,不过他清楚,他尊重和敬爱眼前的这个可爱的大叔。

于是,他挑了一本最为陌生九二版的《瓦尔登湖》。两人开始了漫无休止的聊天,他才真正有所了解眼前这貌似“龟仙人”的大叔。大叔生于一九五八年,他是在文革中成长起来的一代,他目睹过红卫兵将教书先生绑在祠堂里毒打,见过人吃人,他是在孤独与恐惧中啃着树皮长大的,他像那些上山下乡的青年一样用信仰支撑,靠的是地下流通的几本旧书过活,为了抵抗时代下所暴露的压抑与虚无。终于,在结束了十年文革之后,莱重新开始生活,尽管这世界只剩下他孤零零的一个人了,但他仍旧努力为了更好的生活迈进,终于走出了农村,在城市中靠着自己的木匠手艺立足。三十几岁才娶妻生了个女儿,可是不幸离婚了,具体原因没有透露,他也没有丝毫挽回,于是一个人开起书屋度日,虽是惨淡经营,但莱总能乐在其中。这几乎是他至今一生,最简单潦草的故事了。

不知不觉已过两个钟头,直还在书屋耐心地等着,他望向对街的皇城电影院,依旧没什么动静。反而,天空渐渐落下鹅绒大的雪花,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似乎是上帝给万物重新的洗礼仪式。他右手上的手背开始有些疼了,月亮纹身发出一阵阵清晰的疼痛。他走到书屋门口,抬头望着灰色的天空,天空看上去有些脏兮兮的,唯有雪花一片片飘落时,才能看见洁白。

“你还是进来吧,怪冷的。这雪下久了才好看。”大叔关掉了收音机里单曲循环着的李先生的歌。

“只是这一年只有几次雪,初雪的时候未免有满满的好奇心。”直的睫毛上落着一片雪花,一眨眼,在目光的投射中融化了。

“城市的雪没什么好看的,全被建筑物挡个严实,看上去黑白不接的。我还是喜欢农村的雪,爬到山坡上,看那一望无际的雪景。”

大叔拖着下巴,有点出了神。

直呆呆的望着路上行人穿梭的背影,又望了望窗子里看雪的人。他想起了母亲,那种如流水一般清澈的记忆涌了进来,小时候,总是喜欢踩着母亲的脚印前进,在那洁白的世界,撘一个扫帚作受的大雪人。而现在,他已经忘了有多少年没有见过母亲了,她好像在另一个与自己平行的世界,那种思念却因渐渐堆积的雪而更加浓烈……

“跟你说话呢!怎么总是心不在焉的?”大叔打断了直的思绪。

“什么,我的意思是……雪很好看。”直乱糟糟的答非所问。

雪开始慢慢堆积厚了,在枯秃的梧桐上,在平整的花坛上,在静默的马路上。直脑海里又闪现一个念头,不如把那个要等待的人称之为雪,多么富有诗情画意的名字,成就了今天这场初雪。以后,每次一下雪就会想到她,虽然她没有想象中那么可亲,但恰恰反应了她的清高。直在拼命将雪带着幽香的女人丰富起来,用着自己独有的幻想方式。可当他猛然一想,却不知如何来介绍自己,到底要用怎样的方式博得她的欢心,占据她心中的一席之地,他莫名的慌张起来……

忽然,雪走出了电影院的门,但并不是要找直,在门口停住步子,一辆军绿色的吉普车在影院门口停了下来,上面走下来一位魁梧的军人,他抱了抱雪,然后从背后取出一枝玫瑰花交到雪的手中。直却感到有一种莫名的羞愧滋生出来,转身钻进了书屋里,从那“欢迎光临”的透明拉门中,窥探着一切。雪微笑着,吻了吻那个军人的侧脸,接着和军人上了那辆吉普车走了。直的心凉透了,从来未有的失落,拔空他体内所有的热度,嘴唇微微张开,眼神滞留在那离去的两道车轮印上,他攥起了拳头,手背上的月亮滴出血来。他丢了自己的脸面,自己像傻子一样猴在拉门边上。

“血!血!”大叔叫着。

直以为大叔在叫雪,便失魂落魄的回答道:“雪走了,雪走了。”

“快松开拳头,流血了!年轻人纹什么身啊?”莱用手掰开了直的拳头,血才渐渐止住一些,说道,“你犯不着啊!那姑娘早跟那军人好上了,人家有钱有势,你还是太年轻了,看开点就好。”

“什么?早跟别人好上了?这下流胚子。”直恶狠狠地骂了一句。

“你这小伙怎么骂别人下流胚子呢?每个人都有爱的权利,怎么就那么自私呢!”大叔有些气愤地说道。

直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真是世事难预料,前一秒还爱得死心塌地无怨无悔,现在却恶语中伤。他为自己的言论感到无比羞愧,同时又不甘心这芳香的女人带给自己的挫败感,自己是那么用情。其实,直不过是自我恋爱幻想的疾症病人,或许早已无可救药,在母亲离开之后,他便再也没得到过真正的爱。

“好点了没有?”大叔用手帕给直的手缠上。

“好多了。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直从暴戾中清醒了过来,平和地说道。

“这算得了什么,以后你常来就是。爱情这东西存在久了,难免会在身上起痫,还是一个人过得自在。”

于是,大叔坐了下来,把收音机打开继续听着李先生的歌,嘴里还哼着那清雅的调子。大叔不知道,收音机里传来动听歌声的李先生,会在几个月后以自杀的方式向这个世界告别,而且偏偏是众人戏谑的那个节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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