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山残雪月，孤烛异乡人。
张若然在厨房里一顿寻索翻找，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找到了一坛腌菜和几条腊鱼。
这些日来，烧饼都快吃吐了。
一个人吃，一个人睡，形影相吊，孤苦伶仃。
张若然小心的把炭火盆移到洞外边，扫开一块石头上的积雪坐下，觉着自己就像留守在穷乡僻壤的空巢老人。
用锅舀起一盆雪，支在火盆的三角架上，待雪化汤，折了几段腊鱼扔进去，干菜、腌菜、冻笋也一股脑的倒入锅里。
撒了把盐，炖汤沸腾时加了几滴芝麻油。
应该熟了吧？
张若然盛出一碗，夹了块腊鱼放入口中，眼泪瞬间就淌下来了。
腥咸味苦，一言难尽。
忙碌了一个时辰的张师傅，缓缓掏出吃剩下的半块烧饼，搭配这锅惊为天人的东西一道咽下。
难吃也要吃，浪费粮食可耻。
历经万难开拓下这福地洞天，一朝付之东流咯。
吃饱喝足，张若然呆呆的坐在石头上，望着山道感慨万千，幻想着下一秒，苏昭月就会蹦跳着出现，开心的说一句，“大王，丫头巡山回来啦。”
真冷清啊，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平日里的热闹就好像黄粱一梦。
天要黑了，收拾锅碗准备回洞天时，张若然脑袋嗡了一下，手中动作停住，有人悄无声息布下了法阵，黑风山周遭，暗哨们的五感被假象迷惑了。
张若然腾地站起来，一脚踢飞烧炭盆，心里直冒火，恶狠狠的眼神好像要把人生吞活剥了。
山道中，不紧不慢走上五个人影来。
【擘指】六耳猕猴，尚念成，大妖灵猴，异心同源的混世四猴之一，本领不下孙悟空；戴一副青面獠牙的骇人面具。
【示指】吏部尚书，李怀仁，凡胎肉骨，从官正三品，权倾朝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紫袍乌帽，岁及半百。
【将指】碧霞玉女，童书芹，庇佑众生，棋奕精妙，瑶池白玉棋盘执白子者；貌若二十出头，眉目清秀，神态端庄。
【药指】弥勒尊者，图景初，如来座下罗汉第十八位，六根清净无烦恼，脱生死而证涅槃；赤膊袒胸，福相笑慈。
【季指】夜游巡使，陆安川，地府鬼差，脚不触地游夜尘世，记善恶，报冤屈；眯眼成缝，诡笑阴森，黑气缭绕。
遮天五指，张若然安插在各方的王牌。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这五位，是张若然称王早年间，四处挖墙角，坑蒙拐骗无所不用其极，求来的良才猛将。
只不过，恰好五人的理想信念也与张若然不谋而合。
会用斥候和间谍的，可不止天上人。
但张若然此刻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万一这次来会暴露了他们的身份，所有隐忍和努力都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施礼过后，五人席地而坐，张若然一脸生无可恋的坐下。
尚念成率先开口，不好意思的挠了挠满头黄毛，
“我这回，闹得够大吧，可惜替代取经失败了，幸好景初尊者施手相救，不然猴子我就死在灵山了。”
图景初泰然一笑，
“贫僧没做什么，这步棋没把你走死，你得多谢仙子。”
童书芹连忙摆手，愧疚道，
“不敢当，怪我棋差一招，才导致如今回天乏术，我该早点跟各位道歉的，对不起。”
张若然叹息声就没断过，目光转向下一位，只见李怀仁捋了捋胡须，
“朝廷那里，目前为止还算顺利。”
陆安川声尖语细，笑意不改，
“地府也未出什么问题。”
张若然轻轻挑眉，沉言道，
“勉强算好消息，书芹姐不必自责，夺天地奕子，你是最辛苦的。”
众人点头，随后不再出声。
十几秒的沉默，却仿佛过了很长时间，张若然坐不住了，开口问道，
“安川，你不惜折损修为，布下偌大障目术阵，只是为了说这些吗？”
陆安川不为所动，反倒是尚念成，慢慢举起手，
“你不如问问碧霞仙子。”
童书芹瞪了他一眼，不得已娓娓道，
“妹妹，我同他们协商过，这次前来，是为了，劝你放弃。”
张若然苦笑着摇头，仰头望天，
“书芹姐，你是要我，去做下一只取经的猴子吗？”
图景初双手合十，
“无论选择哪一方，贫僧都会倾力保您免受磨难。”
张若然眼神迷离，看向六耳猕猴，自嘲的笑道，
“念成，你也觉得，我输了吗？”
尚念成移开视线摇头晃脑，
“我不知道，我只是个猴子，但我知道一点，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张若然摆烂的往地上一躺，小片雪花悠悠飘落到脸上。
甭说取经，就算现在想让权跑路，他们不会放过我的，走到这一步，已经太晚了呀。
这五人绝无可能看不清局势，即便如此还是来劝我投降，有事瞒着我！
张若然又坐起身，拍了拍脸打起精神来，笑着唏嘘道，
“安川，我们中就属你最诚笃，告诉我实话。”
陆安川眼睛仍是眯成缝，可嘴角缓缓放平，眼见要开口，尚念成急忙捂住他的嘴，讪讪道，
“你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嘛。”
李怀仁跪地，张若然看向他，他只是拱手行歉礼，不作言语。
童书芹愁云未散，图景初闭目静思。
张若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出手，作状要摘六耳猕猴的獠牙面具。
尚念成急忙收手护住，张若然得意一笑，翻手使了一招缠丝擒拿，尚念成被摁在地上，才反应过来，坏了，上当了。
“安川，告诉我，你们怎么想的？”
陆安川似笑非笑，抬手遮住半边脸，
“用我等五灵血肉，换你不死身成。”
张若然怔住，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六耳猕猴趁机挣脱。
张若然猛地蹦起来，怒火中烧无处发泄，气得直跺脚，怒喝道，
“想都别想！”
尚念成揉着胳膊抱怨，
“喏，我就说劝不动这倔脾气吧。”
童书芹拉住张若然的手，忙不迭说，
“妹妹，这时候就不要任性了，把我们吃了吧。”
张若然抽出手，转过身去不看几人，
“免谈！我不干！”
李怀仁长跪不起，
“老朽也求大王定夺。”
陆安川皮笑肉不笑的说，
“亦或是，你吃了那青丘灵兽。”
尚念成蹦到石头上大声讥讽道，
“哎呀呀，眼瞅着唐僧吃不着咯，有块狐狸肉都馋死外边一大片了，某人却好生糊涂，抓在手里下不去嘴。”
童书芹朝六耳猕猴投去不悦的眼色。
尚念成反而不服气了，冲张若然戏谑道，
“这样吧，既然你不吃，不如就让给我享福……”
“你敢碰她一下试试！”
张若然厉声呵斥，杀意骤起，几人都倒抽一口凉气。
尚念成咽了咽口水，摸着耳朵，
“不给就不给呗，凶什么……”
图景初轻睁眼看六耳猕猴，劝道，
“念成，你少说几句。”
童书芹担忧的看着张若然，
“妹妹，我知道你断然舍不得吃她，更不愿交出去，可这对你来说无异于火上浇油。”
陆安川诡笑再起，问李怀仁，
“怀仁老弟，诓那皇帝召回唐玄奘，安个罪名杀来食，有法子做到么？”
李怀仁迟疑了一下，坐起身摇头，
“恕老朽无能。”
尚念成跃到李怀仁身旁，左瞧右看，嬉笑问，
“你是不能？还是不敢？”
童书芹衣袖一甩，气道，
“够了！疯猴子你住嘴。”
李怀仁能不能诓到皇帝不清楚，可张若然是打定主意要把这几位哄骗乖了，咬着指甲穷思苦想。
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目光放回不出声的张若然身上，气氛又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尚念成非常不爽，不让猴子说，你们又不说，这么干瞪眼能解决问题是吧？
童书芹轻挪莲步，再度诚恳劝说，
“妹妹，我五个虽比不上唐僧肉和九尾肉，但助你修成不死身应是足矣。”
张若然摇了摇头，依旧不说话。
尚念成憋不住了，不给他发言，就好像要了他的命似的，冷嘲热讽道，
“唐僧肉吃不着，九尾你不舍得吃，退而求次，我们几个答应给你吃，你还不乐意？到底想怎样？等死嘛？”
张若然打了个响指，嘴角上扬，
“对，我就是要等死。”
童书芹恨得咬牙，要不是打不过，非得把六耳猕猴这烂舌头割下来。
图景初破了禅意，不再合掌，
“请慎重思虑，普天之下，惟独您的资质，有几率新成一方天尊。”
童书芹附声道，
“没错，只消妹妹你撑过这一劫，我们五个便夙愿得偿，降福泽于天地间，为此，再入轮回算不了什么。”
张若然翻了翻白眼，
“以身殉道是吧？说的比唱的好听，你们就是想撂担子摆烂，剩下都交给我，我才不要那么累。”
李怀仁张口欲言又作罢，陆安川饶有趣味的看着，你不敢说，我帮你说，
“怀仁老弟想说，若你今日不吃了我们，我们就去吃了九尾来替你挡劫，逼你作选择。”
尚念成高兴的拍了拍李怀仁的肩膀，
“嘿，咱俩想到一块去了，看不出来，你还有点脑子。”
张若然快速扫过五人的脸色，这几个猪头居然没在开玩笑，明白了，自己才是被当老实人欺负了。
威胁我？门都没有！
张若然板下脸，抬手起风，玄缨枪飞来落在手中。
童书芹心里明清了，无论劝还是胁迫，张若然都不会吃，看来这步棋落不下子。
“妹妹，你究竟在做何打算？”
“书芹姐，还有一种走法不是么？釜底抽薪，把我，作为弃子。”
童书芹眉头一蹙，见她动摇了，张若然继续说，
“别误会，我作弃子，真的就是输了吗？”
尚念成听不明白，开始仔细思量起来，忽而感到醍醐灌顶，大摇大摆的走下山去。
“不玩了，没意思。”
“老朽也告退了。”
李怀仁作揖离去。
陆安川和图景初相视而笑，并肩下山。
眼看障目术阵要解开了，童书芹再度试着握住张若然的手，
“妹妹，你……”
张若然赶紧打断，
“停停停！书芹姐，你知道我不爱听这些，搞得我马上要死了一样。”
童书芹三步一回头，仍是恋恋不舍，张若然挥着手催促道，
“哎呀，书芹姐你快回去吧，论起苟命偷生，我可是天下第一，放宽心，会没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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