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总觉得“泥丸君”出现的时机很微妙，并不是在什么危急时刻，而总是在他铸成大错的事后过来掺和一脚。
距离他最近一次见到这具骨感的身体，是在从落日神庙回归天梁院的一个夜里。
终日魂不守舍地在小黑屋面壁，他历经了一次又一次“暗黑的睡眠”。
悲伤往事如走马灯一般在脑中重演，那些记忆深处的可怖梦魇将他锁在刑架上抽筋剥皮。
他微睁双眼，虚弱地看到一个黑影围着他转啊转啊。
“我的人生已经结束了……”
嘴里悲哀地重复道。
尽管师父将他的人生拉硬拽带回了天梁院，但他的心已被神庙外汹涌澎湃的波涛冲得七零八落，掩埋在泥沙之下。
黑影还在转啊转啊。
“为什么坏人永远胜利，好人终得报应？”
继续忧郁地感叹道。
黑影还在转啊转……
“你能不能不要转了？！”
他忍无可忍道。
黑影轻挪小碎步，用鼻梁骨顶着他的鼻尖，神经质地问道：“你在说我吗？”
他厌恶地说道：“废话。”
泥丸君缩了缩眉骨，不安地说道：“你的表情跟当年给我下咒的人一样，真讨厌。”
他眼下没有兴趣聆听泥丸君迟来的自述经历，它自己却滔滔不绝起来。
“我原本只是一个安分守己的剑灵，负责在伏魔剑上超度亡魂。那些来自地狱的恶魔相当顽固，你可能以为它们被一剑砍成两半就没事了。不，只要它们的血液附着在剑身，就很难完全清理，假以时日，它们能汇聚成细小的胞体再度复活……”
“我只想知道你是怎么钻进我的身体里的？”
“我不知道。”
“你之前告诉我，你受到了诅咒。”
“是的。我跟一个恶魔的亡魂纠缠了几千年，但是最近的几百年里它变得越来越难对付了，我最终也无计可施，反而中了它的邪恶魔法。它诅咒我将来成为嗜血的杀戮工具。后来我就陷入了长眠，再次醒过来发现自己在你的身体里，而且是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我想我曾经应该长得跟你一样年轻端正……”
泥丸君用双手撑着下巴，欣赏着他的脸。
“莫名其妙的故事。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离开？！”
他烦躁地问道。
“你第一次引气入体是在七岁？”
“那又怎样？”
“我就是从那个时候苏醒过来的。我吸收了你的一部分灵气，身体状态就在慢慢变好，先是下半身长出了肉，然后上肢也活络起来。现在只剩光秃秃的脑袋，我猜……”
“你猜？”
“对。我猜等我的头皮长出来，按照之前的进度大概还需要两年。我可以尝试一下从你的嘴里爬出来。”
“说到底，你还得寄生很长一段时间？”
“你不要这么悲观。我很感谢你，将来一定会偿还你的恩情。”
“怎么偿还？”
“我的手、脚……整个身体，都是由你多年来吸纳的灵气汇聚而成。”
正说着，他贪婪地扑向泥丸君。
“快把我的力量还给我！”
他朝悬浮在空的泥丸君吼道。
“我可以还你一部分。恶魔的诅咒还在生效，我不敢轻举妄动。”
“你说你被诅咒……我才是被诅咒的人吧？”
“不要这么说。相处这么多年，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你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也不希望每次看到你落后于人，再耐心点，”泥丸君诡异地消失了，空谷般的脑海只回荡着其后续的告诫，“等到万不得已，我的力量都将归你所有。”
……
……
在泥丸君的预想中，它口中的“万不得已”并不在今天。
或许该等到孟仙识破了身世骗局，堕入深渊、怀疑人生的那一刻，它再站出来煽动孟仙杀人泄愤的情绪，才显得正合时宜。
因为把力量物归原主的过程相当残忍，现如今这个稚嫩的小心脏是无法承受的。
“接下来，我要怎么做？”
孟仙死死抓住泥丸君的手臂。
“你确定吗？”
泥丸君疯狂地挣扎道。
“我受不了了！”
孟仙把他那焦灼如火的目光凑过来。
“你知道吗？你那么做就相当于继承了我身上的诅咒。”
泥丸君吓唬道。
“什么诅咒？”
“暴力的思想会吞噬你，你会成为恶魔的傀儡。”
“我能控制自己，不用你操心。快告诉我怎么做！没有时间了！”
“诅咒会相伴终生的，无药可解。”
“快点把我变强！”
孟仙情绪失控道。
泥丸君咧开牙口，无声地笑了好一会。
“你在取笑我？”
“是啊。因为你不敢，我太了解你了……”
“怎么做？我没有耐心了。”
“吃掉我。”
……
食人花咀嚼着，却感觉一阵异样。
“噗”的一声，把孟仙的身体吐在地面。
嘉木警觉地跳过来，随后长舒一口气。
粘稠液体包裹着孟仙，仍在汲取他的生命。
“大师兄真是顽强，还得我亲自动手。”
嘉木抽出长剑，将剑悬在孟仙胸膛，露出恶毒的笑容，“安息吧，大师兄。我会照顾好黑桐的。”
很快一剑下去，他们的恩怨就会了结。
但是突然，孟仙用一只手紧紧握住锋利的剑身。
……
耳边响起不顾一切的绝望的歌声，死亡的歌声。
“快吃掉我啊，你什么都会有了。”
骷髅头把这话说得更低声些。
“不要考验我……”
孟仙愁苦地后退，古怪的眼泪从双颊流下，“不要考验我……”
“我教你一个方法，把我想象成你最痛恨的人，恨不得生啖其肉的人。”
骷髅头失望地改口道，“哦，你还是不敢，真可悲。我说了现在还不是……啊啊啊啊啊……”
孟仙强忍着莫名的口感，吞下很轻易就咬断的手指头，问道：“都是假的，对不对？你只是我想象出来的……我没有吃人……对不对？”
骷髅头脱离了身躯，漂浮在孟仙头顶，放肆地笑出了声，“你确实吃了人。不过，那个人也是你自己，现在你终于完整了。剑灵，是时候继续你作为杀人工具的宿命了。”
孟仙迷茫地擦去嘴角的血迹，说道：“我不懂啊。”
骷髅头没有回答，朝上方飞去。
只听上方幽幽传来一段话：“人类要再一次灭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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