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诗羽坐在屋顶，看着竹林后方升起的月亮。
时间是在九月十一，三立生日的前一天。
身在最适宜的家园，她却有些不合群的郁郁寡欢，是因为平日跟她饶舌的活宝不在吗？
大概是有这部分原因，但她也无法否认实在是听不下去某人的俏皮演说才有了逃离那个无聊酒局的打算。
踩楼梯的声音“铛铛”响起，于是她把脸转过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珠光宝气的发冠，还有一双轻浮的眉毛。
“我能上来吗？”
八字眉少女请示道。
慕诗羽渐渐了解她的德行，不论拒绝与否，她都能编造无数理由达成目的。
因此，等八字眉少女亲昵地坐在身旁，感叹一句“风景真不错啊”之后，慕诗羽冷淡地回道：“你不知道有句话叫＇沉默是金＇吗？”
八字眉少女耸了耸肩，说道：“也许吧，但我不缺金银珠宝。”
慕诗羽本欲离开，却被八字眉少女拽住了手。
“我以为……我们的关系已经可以无话不谈的。”
“那是你以为。我从始至终都对你没有一丝好感。”
“真令人伤心……大姐姐为什么这么讨厌我？我猜，你是嫉妒我？”
“嫉妒你？”
“对呀。长相你自然是不会嫉妒我啦，连我都忍不住想咬你一口……可地位和身份，你跟我差得不是一丁半点。”
“莫名其妙。”
“以前一定会有那种时候：你明明做了一件好事捣毁了五派的阴谋，到头来人们却把矛头指向你，什么污言秽语都会泼在你身上。那种滋味到底有多难受，我是体会不到的……委屈、不甘挤压得越来越多，却只有通过对着空气咒骂我这类人来排解，你觉得这种生活什么时候才会终结？”
“当然是把你们都杀光。”
“你的意思我理解。你也想要话语权、掌控舆论，甚至颠倒黑白。这也是我有，你没有的东西。你曾想借助家族地位，一步一步坐上天府院的头把交椅，但是失败了……他们安排你嫁给比你更强势的男人。你明白，假以时日你的宏远计划都会被茶米油盐消磨殆尽，你可以偶尔给你的男人吹一点枕边风，他会听从你的意见然后加以改进……仅此而已了，就跟曾经的王后一样……百姓觉得那几个便民政策是肱骨大臣们苦思冥想出来的，殊不知王后随口一语的时候，国王还在埋着头跟她调情呢。”
“你……我不知道这样问好不好……你是不是讨厌男人？”
“我不讨厌男人，他们能让我快乐。”
“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反叛不是获得和平的唯一方式。在京都，以你的姿色，要不了半个月就能成为朝堂里的红人。”
“难道在你的圈子里只能出卖色相？”
“这是你的优势之一，你也可以选择不利用。成功也只是时间快慢的问题，结果反正都一样。”
“你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游说我？”
“我只是临时起意。因为我发现你跟他们不一样，你很清楚五派的手段，战胜五派的机会实在太渺茫了，最好的结果也只是两败俱伤，你苦心耕耘的这些……我可以把它们叫做＇海市蜃楼＇吗？都会被打回原型。”
“去了京都，我能做什么？”
“总有事让你做。你在天府院有一段辉煌时期，那就是你的作品。还有这家客栈，一切都井井有条跟十四年前一样……天南是个小地方，你配得上更大的舞台。”
“到底要我做什么？”
“先改名换姓，成为我的女宠。”
“那就没得谈了。”
慕诗羽甩开被八字眉少女捏出汗水的手，嫌恶地说道。
……
孟仙在房间里坐立难安。
他真后悔，不该让师姐特意为他的那个……无礼的隐私问题腾出时间。
还在准备道歉的措辞，房门就敲响了。
“师姐……”
孟仙行礼道。
看到慕诗羽的一瞬间，他就把用来告别今夜的话咽下去了。
慕诗羽没有进屋的意思，给了他一丝浅笑，说道：“九月说今晚不想听故事，就一个人先睡了。”
“真是个好孩子。”
孟仙差点把这话脱口而出，转而问道：“师姐不进来吗？”
慕诗羽摇摇头，问道：“师弟不困吧？”
孟仙不解其意，呆呆地摇头，“不困……”
慕诗羽小声说道：“跟我来。我们换个适合聊天的地方。”
孟仙茫然地跟过去。
攀上台阶，他看到了带着青苔的瓦片、瓦片边缘用于排水的平坦通道以及璀璨的星河。
……
“真美啊。”
站在广阔夜空之下，耳畔的风沙沙作响。天梁院也有同样的景观，可他的感受却截然不同，因为那里没有师姐。
“师弟坐过来。”
慕诗羽拍了拍离自己臀部大约有一尺距离的青砖表面。
孟仙惭愧地坐下。
明明是比较正常的距离，慕诗羽却感到一股惬意的温暖。
她笑了笑，说道：“师弟真听话，我说什么你几乎都会照做。”
孟仙宛如有梦境般的虚浮，说道：“这是应该的，师姐。”
“准备好了吗，要对我说什么？”
慕诗羽笑着看向低头的孟仙。
“南长老……请问南长老是要我慢慢走向天梁院的对立面吗？师姐……这样照顾我也是任务的一部分？”
“我低估你了，你竟然这么快就明白了。”
“我想……我是无法加入七杀殿的……”
“师弟……”
“嗯？”
“看着我，好吗？”
慕诗羽鼓励式地说道。
孟仙抬起头，看着慕诗羽和她身后的繁星，她仿佛立在银河正中，弥漫着母性的光辉。
怎么与这群人媲美啊？自己的存在就是造物主的玩笑。
“南长老利用这种方式怎么可能引起我的同情，我又怎么可能怨恨养育我的师父？师姐在这里有你放不下的人，在天梁院我也有很多在意的师弟师妹。”
“所以为了阻止迟早到来的悲剧，你能做什么？”
“我会去查明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谁会露出破绽？都十八年了。”
“我的师妹……我总感觉她的出现很奇怪，说不出来的奇怪。”
“既然你这么说，我也做不了更多了。任务完成，不过很好，能听到你的实话。”
慕诗羽转头看向天空游动的星光。
“师姐……”
好像慕诗羽的态度一下就变了，可孟仙还希望在人生路上寻找更多话题。
局面陷入长久的沉默。
“上了年纪的女人说话有些讨厌，不过我还是忍不住……”
慕诗羽自我解嘲道。
“师姐请讲。”
孟仙忐忑地说道。
“为什么他们非得抓住你的前世不放，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不信有他们在，你能翻多大的风浪。”
“前世这种东西，我也不信。”
“你知道你是什么人吗？”
“我是我自己。”
“很好。”
慕诗羽言简意赅道。
随后，她站起身，看着惊慌跟着她起身的孟仙，“你已经长大了，师弟，不再需要我了。”
孟仙拉住她的手，说道：“如果长大意味着要失去师姐，我宁愿永远不要长大。”
然后他的手又胆怯松开。
“年轻人说话真是肉麻。”
慕诗羽不自在地翘了翘眉毛。
“我就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笨蛋，我还需要师姐教我很多……”
“你确实是个笨蛋。我为什么要教你？而且该教的已经教完了。”
“师姐，你有憧憬的人吗？”
“怎么突然问这个？当然有哦。”
慕诗羽挪回视线，俯视着他，想看他此时是什么表情。
怎么办……怎么办……
孟仙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自己的脸色一定很难看。
“师弟，快把眼泪擦掉。”
慕诗羽平静地说道。
梦碎了，孟仙又得窝囊地把碎片一个一个拾起来。
“男子汉怎么能因为这种事……”
“因为师姐……”
“男子汉，要有野心这个东西。比如说制定一个目标，一个很难做到也不能跟别人分享的目标。”
“最近的，我想替天梁院拿到＇天南之首＇。”
“不错哦，我会为你加油的。野心就是这样，师弟。你想到达哪个地位，坐上哪个位置，更俗一点……想得到哪个女人？”
“能做到吗？”
“你说你要赶上我……师弟这么快就忘了，我可没忘哦。”
慕诗羽动情地说道，“我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等一等你，也不是不行啊。”
（第三卷 薄汗轻衣透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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