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来胆小迷信,敏感又矫情。对我而言,每天打开手机软件查看星座运势,是和吃饭睡觉相提并论的事。我虔诚地相信着一切既定,不可逆转。我对我失败人生做过最大的努力就是不吭一声地顺应和总结。
直到遇到了宋藻。准确地说,是我时隔多年后,终于再次遇到了他。在我的整体运势,爱情运势,学业事业运势,财富运势和健康运势,显示全部崩盘的那天。
他一步步向我走来。
好像在他踢踏的步伐中,我皱起的眉眼就这样被人轻轻揉展开。
尽管手机上显示出我史无前例的惨淡运势,尽管灰蒙蒙的天乌云密布像就快要下起雨来,尽管我在下一秒就会被一滩冰凉的污水溅到身上——尽管如此,我还是不由感叹道,真是幸运的一天。
【失败的二十五岁人生啊】
我,池稻,已经艰难地扛着一无是处的自己走过了二十五年失败的人生了。
就像妈妈和我说过的那样,我从生命之初,就被冠上了一个失败的名字。很多时候,迟到的东西就是无效的,比如枪战电影里那些迟到的支援,比如医院移植库里迟到的配对,比如儿时痴迷却在长大后才买的迟到的玩具,再比如,迟到的爱人。
我也是迟到的,妈妈离世前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你要是早点出生,你爸也许也不会舍得走。她是世上最美的女人,闭上眼的最后一秒却绝望而苍白。
十三天后,那个据说是我爸爸的男人回来了,衣锦还乡的模样,带着一个花枝招展的阿姨。他走到我跟前,看着我的眼神里满满是悲悯,没有愧疚和半点疼爱,倒像是一个心系苍生的得道僧人。
这个风风光光的男人陌生,客气,是我妈妈的迟到的爱人。
我没跟他走,却毫不犹豫地接过他递过来的厚厚信封,傻子都知道里面是什么。他似乎对我那么干脆的动作有些惊讶,甚至有点失望。他身旁的阿姨嗤笑一声,两条眉毛活泼地跳起了舞。
周围的街坊邻居都在指指点点地说着什么,被宋藻一个个地瞪噤了声。
我一阵阵耳鸣,颤着手攥紧信封就转身往外婆家跑。那时的宋藻矮我一个头,瘦瘦小小地跟在我身后跑,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却什么也不说。像是这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奔跑,发生在一个寻常的放学课后。
我们跑在泥巴路上,踏起尘土飞扬,有那么几秒,把世界的恶意喧嚣扔在了身后。
宋藻陪我跑回了家,又径自反方向跑开了。我回头看,他左手拳头攥得很紧,右手握着一个粗糙的弹弓,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好长,像一个提剑沙场的将军。
第二天,宋藻没有去学校。我跑去他家门口喊:“宋小藻!宋小藻!”却唤出了三岁的宋萌萌。
她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拉我的手,“稻稻姐,我哥被打屁股啦,起不来床啦。”那小丫头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他这次又闯什么祸了?”我按住还在一个劲蹦的萌萌。
“biu——”宋萌萌眯起一只眼睛,双手做出拉弹弓的姿势,“他爬去那桑树上用弹弓打人呢!”
我想起昨日的烈阳和脚下的泥土,它们伴着宋藻不发一言离去的背影和被他捏得黝黑的弹弓。他去的路,是我们一路沉默狂奔而来的路。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自己的亲生父亲,在我十二岁的时候。我和他统共说了五句话,收了他一万五千三百元钱,丢下了年少仅有的那么一点点尊严,在那个火辣的夏日的桑树下。那天我跑得汗流浃背,想起曾和母亲在那树下乘凉,啃的冰棍香甜,五毛一根。
也是那月,我第一次从学校里女生们偷偷传阅的花花绿绿的杂志上看到了自己的生日对应的星座,还有当月运势,上面大致说:遭遇大的情感波折,小心失去重要的东西,得到一笔数目不菲却难以消受的意外之财。
也许那本小花书上并没有说的那么具体,是我自己理解成了那么一个与实际太过贴合的意思,毕竟那时的我脆弱得没力气怀疑任何事,并急于将这一切的灾难和不幸予以寄托。
仿佛电光石火间,有一个铁笼轰然砸下,将我罩置其中,一个声音说,请住进你注定的不幸中。
于是我就这样长大,承认自己的不幸,相信所有貌似有理有据的运势书,并以此提醒自己,一切都是注定的,我如果提前做好准备,至少能不那么猝不及防。
到了现在,二十五岁,从花花绿绿的运势杂志到大大小小的网站和手机软件中,我挑到了一个自己最信任的最“准”的运势预测来指挥自己生活。
做着运势中最适合的工作,穿着运势说的最好运的颜色,喝与幸运数字一样杯数的水,和运势中最合缘星座的男人相亲。
失败的二十五岁人生啊。
【来,给你多加点幸运】
六点四十五分,闹钟准时响起。
我揉着眼睛爬起来,打开手机看今天的运势,睡意瞬间消散。
“整体运势:一颗星 爱情运势:一颗星 学业事业运势:一颗星 财富运势:一颗星 健康运势:一颗星 幸运颜色:绿 幸运数字:8
你今天的运势不佳,需处处谨慎,时刻当心。遇见的人和事都不会让你太开心,只要顺应万事,按部就班,温和处事,即可减少损失……祝你度过美好的一天。”
我深呼吸,努力让自己平静了下来,接着在衣柜里翻找出一件绿色的高领毛衣小心翼翼地穿上,嘴里念叨着,幸运色是绿色,是绿色。洗漱好后,用圆珠笔画了一个小小的“8”在手心,又觉得这个“8”不够好看和圆润,于是用水龙头冲洗了好几遍再把它擦掉,才又认认真真重新在手心画了个“8”。
出门前一秒,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绿毛衣,又反复确认了掌心的“8”没有被不小心蹭到,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打开了门。
小心地扶着墙下了楼梯,走在人行道的最里边,攥紧了斜跨的包,避开背着沉沉书包成群结伴打闹的小孩子们,留意脚下每一块翘起的砖——没有办法,今天是我的不佳运势,我一举一动如履薄冰,当心着每一件可能让我倒霉的事情,神情紧张得像一个正在施展巫术的神婆。
我就在这时看到了宋藻,朝我迎面走来,他身子被时光拉长了,骨骼也被填补,熟悉的面容褪去了稚气,迈向我时步子沉稳,与儿时的他截然不同。
可纵然是这样不同的宋藻,我也一眼认出来了。
我和他分别在十六岁的那个秋天。
他走的那个黄昏,霞光很美落日很圆,整个世界都是灿烂又饱满的,我的头顶和脚下仿佛都摇曳着金黄的麦田。
我没有去送他。他说过他会等我到车门关闭的最后一秒,我不知道在那最后一秒他转身上车会是什么表情。
“稻子,我要走了。”
“走哪儿去?”
“义城。”
“……很远吗?”
“嗯。”宋藻突然抓住我的手,“你会来送我吗?稻子。”
我被抓住的那只手里,正拿着一本花花绿绿的杂志,里面夹着一片叶子书签,那页印着,不宜出行,避开交通工具。
“我等你,”宋藻的眼睛也随我看着那本书,“稻子,到车门关上的那一秒。”
宋藻是知道的,全校都知道,二班的池稻是怎样个奇怪的傻瓜,会完全相信运势书的所有预测,并按上面胡诌的条条建议来执行。
可是只有宋藻不会对我指指点点,只有他会陪着我像傻瓜一样听从书上的建议。书上说本月不宜出行,需要避开交通工具,宋藻就把自行车放在家里,陪我步行到学校。
那时的宋藻长高了好大一截,长手长腿的他义正言辞地把我护在走道里侧,一有车按着喇叭驰过他就拍着我的手说,稻子,放心……稻子,没事的。等终于到了学校,我和手背和他的手心都是红的。
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不视我为异,还陪我折腾。
我有次问他:“宋藻,你为什么要陪着我?”
他一边捡了落叶塞进我的衣兜里一边答:“也不为什么。”
“你这又是干什么啊?”我从兜里抽出一片枯黄的叶子放在他的头发上。
“书上不是说这个月你的幸运色是金黄色吗?”宋藻又拾起几片来,拍干净灰又放进我另一边的兜里,“来,给你多加点幸运。”
他头发上还挂着那片嚓嚓作响的叶子,偏还如此一本正经地和我说这些话,仿佛那个为运势而傻的不是我而是他。我鼻头忽然一阵酸涩。
“为什么你不觉得我奇怪呢,宋藻。他们都说我傻了。”
宋藻摘下自己头发上的那片叶子,笑着放在了我的马尾上,像为我戴上了精致的王冠,“为什么要奇怪呢,稻子,只要这样能让你安心就好了。”
他说:“如果你非要选择一样东西来相信才会安下心来的话,我陪你好了。”
那样好的宋藻,让我年少时光不至于绝望孤独的宋藻,为了我用弹弓打乱了桑树下那个花枝招展的阿姨盘得风情万种的头发的宋藻,替我捡了满地的金黄落叶又掸掉灰尘的宋藻,在我们十六岁那年随全家搬到义城的宋藻。
我却没去送他。
【和陌生的宋藻擦肩而过】
时隔九年,在义城的人行道上,在车水马龙的背景音乐中,在宋藻再次走向我的这短短十几米的距离里,我翻找出了这些安躺在遥远时光里,被我刻意封藏的记忆。
然后感到愧疚。
却也感到庆幸。
像是遗失在很久以前的一个日记本,突然在某一次打扫中被找到,一打开,是密密麻麻的心事和愿望。
他越来越近,我却忽然无所适从。我的每一迈步似乎都变成了同手同脚,我的每一次呼吸似乎都花了莫大的力气,发出了全世界都会听到的唏嘘声。
我该对他说什么呢?
好久不见?
过得还好吗?
你……还记得我吗?
对不起。
我就这么胡思乱想着,望着那张好久没见的脸步步向前,却突然咔哒一下踩到一块翘起的板砖,溅起板砖缝里一滩黑漆漆的滑腻积水,瞬间侵湿了右边的半只裤腿,留下难看又尴尬的印记。
我连忙从包里抽出张纸来慌忙拭擦,恍惚抬头的瞬间看到宋藻在我眼中放大又消失在眼角。耳边呼的一声,是他带过的一阵凉风。他至始至终没看我,走路生出的风却带刺,直刺入骨。
我与陌生了的宋藻擦肩而过。
他是没看见我也好,是假装不再记得我也罢。
我说过了。尽管如此,我还是不由感叹道,真是幸运的一天。因为我找到了宋藻,我终于找到了他。
一片金黄的叶子从我身旁的那棵银杏树上打着卷飘落,我伸手接住了它,仰头去看那一大片灿烂,真美呀。秋天来了。
在我终于和宋藻再遇见的这一天,义城的秋天来了。
我把那片叶子小心地放进包里。我的运势说我今日的幸运色该是绿色才对,可我突然很想把满街的金灿灿的银杏树叶都装进我的包里,单单只因为喜欢。
“你今天的运势不佳,需处处谨慎,时刻当心。遇见的人和事都不会让你太开心,只要顺应万事,按部就班,温和处事,即可减少损失……”我想起今早看到的运势建议,笑着摇头,第一次想对运势说,才不是,才不要呢。
我跺了跺脚,吸足了一大口气,转身去寻宋藻的背影。
幸好这段路的行人不算太多,宋藻竟然走得也不快。我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从一个人行道到另一个人行道,从一条斑马线到另一条斑马线,从一栋大楼到另一栋大楼。
这真是一件神奇的事情,我竟从未如此长时间地看着他的背影。小时候,宋藻要么是陪在我身侧,要么是跟在我身后奔跑,他从未丢下我一人在他身后。即使是他走的那天,是他唯一一次先走,却也只是询问我要不要来送他。
终于,他在一栋大楼前停下来了。我随他走过去,却被保卫拦了下来。
“不好意思,请您出示一下工作证件。”
“我……”我没办法,朝已经走进去的那个人喊,“宋藻!”
他偏头,皱眉看我一眼,冲保卫摇了摇头,示意并不认识我。我愣在原地,见他单手插兜,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留下个疏离的背影。
【只要我敢不懦弱,凭什么我们要错过】
“……就掀起汹涌波涛,又闻到眼泪沸腾的味道,明明你也很爱我,没理由爱不到结果……”
手机铃声响起,我看了看来电显示,在两秒内做了一个决定。
“池稻!你现在还在哪里晃悠?看看表已经几点了啊?”主管的狮子功着实厉害,我都故意把手机拿得离耳朵很远了却还是被他吼得耳鸣。
“不要因为你的名字叫做池稻你就给我理所当然地迟到啊!还是说你今天的那什么鬼运势建议你要迟到啊?听好,我再给你三……”
“主管,”我抬手看了看手表,“我在纳品国际的写字楼门外晃悠,我的表说现在是七点五十三,准确说我还没有迟到只是比我平时到办公室打扫卫生买咖啡打印资料的时间晚了一点而已,我今天的运势特别不准,它建议我要顺应自然可我不太想这样,所以我要辞职了下午去公司递辞呈。”
我一口气把这些话说出来,对方好半天没反应过来,只是一个劲地“你你你——”
我,池稻,二十五岁,迷信胆小,敏感矫情。突然这天,我想逆转一下我所谓的“既定”的运势。
一个月后,我进了那栋将我拦在门外的大楼——纳品国际。
虽然是小小的文员,但至少离宋藻近了一步。我每天一大早出门,有时遇见仍旧不打算和我交流的宋藻,就跟着他穿街走巷,一前一后地来到公司。
我大摇大摆地走到保卫大叔面前,向他显摆我的工作证,尾巴都差点翘起来,次数多了,保卫大叔也忍俊不禁,和我搭话时会问道:“你是因为前面那个小伙子来这上班的吧。”
我就很开心的回答:“是的,我就是为了宋藻辞掉工作熬夜准备面试好不容易进纳品上班的!”
我从未由于自己的心意而主动地做些什么,这样一连串的改变竟让一贯安于随从的我热血沸腾。
想来,我迷信运势,不如说,我迷信指引。我就这么一个无用又孤独的人,迷信为我量身定做似的指引。
我身边的人一个个走后,这世上实实在在是没人为我处境来处处操心了。只有今日运势会在我一天之初,告诉我,今天可能发生什么,要小心什么,要怎么与人相处……最后,对我说,祝我度过美好的一天。
而当失而复得的喜悦代替运势,成为了我的指引,懦弱如我池稻,也再不能失去宋藻第二次了。
“池稻,把这几份文件送去八楼的技术部办公室。”
“好的。”我接过组长手中厚厚一摞文件,挤进了快要关上的电梯。
我腾不开手,一边整齐快要散落的文件一边对身旁的人小声说道:“不好意思,能帮我按一下八楼吗?”
身旁那个人手也没有抬一下,我以为他没有听到,于是抬起头来,提高了音量,“不好意……”我盯着那人,不再说话了。
宋藻皱着眉看着我,然后用手指了指楼层键给我看。我这才发现,八楼已经是亮了的,只好尴尬地对他笑了笑。
电梯里只有我们两人,空气弥漫着手足无措的尴尬,我正犹豫着要不要说点什么,这时,电梯门开了。
我跟在他身后往外走,突然鞋跟被什么绊了一下,失去平衡地就抱着文件朝前倾去。我闭上眼睛啊地一声拖了老长,却没有真的摔在地上。
睁开眼睛,宋藻一手捏着我的肩膀,一手稳住了那厚厚一摞文件,顺势把我托了起来。我脑门冒出了丝丝的汗,看他神色却如常。
“文件是给我们技术部的吗?”他不等我回答,兀自从我手中拿过去。我的手拿得酸了,他这么顺手一接,让我紧绷的手臂猛的一松。
“谢谢。你……”我本还想说些什么,他却冲我点点头走了。
宋藻啊,你长大以后,还真擅长不把人话听完,转身就走。
我呆在原地,看他把背挺得很直,单手抱着文件,另一只手摊开轻轻在裤子侧边蹭了蹭。我耸耸僵硬的肩膀,那里残留着潮潮的温热。
【时光冲淡一切,除了她】
我是宋藻,二十五岁。
我的青春和悸动戛然而止在九年前的那个遥远小镇。我除了回忆一无所有。
父母来到义城打拼后,常常为了生意吵得不可开交,终于分道扬镳。我料到会如此,竟也没有特别吃惊,只是在他们愧疚的表情里静静吃完了最后一顿三个人的晚餐。然后想,啊,我曾心疼的那个姑娘,她一直如此孤单。
我从此也要如她一样了。好是不好?
至少当初她有我,可如今我却没有她。
她,池稻,对我而言是什么呢?太过特别到我不敢轻易想起,太过深刻到我不敢轻易遗忘。是可以脱离时间的存在,茕茕独立于我的时光长河,湍急河水冲淡一切,唯独她岿然不动,每一根发丝都清晰如初见。
可是她,大概不记得我了吧?毕竟,我在她心中,比不上一本运势书要值得依赖。
我曾经对她说,如若相信运势能让她安心,那我愿陪她装傻下去,可我是那么自私的一个人,我其实更想她来相信我,而不是冷冰冰的运势。
我已记不太清九年前的小镇是什么个样子,却记得那里的车站,每一个站牌,来来往往的人和依依不舍告别的亲朋恋人。我等了很久,她没来。最终她还是听从运势,而不愿为了我,相信一下她自己。
呵。我站在窗前,看灯火通明的热闹义城,仰头给自己灌了满满一口酒。凉风丝丝细细窜进我的脖子,夏天慢慢走远了。
可是。
我真讨厌秋天。
我千百次想过,若我再遇到池稻,会在什么地方,她又会是什么样子。
她会对我说些什么话,我又该如何反应。
真见到了,在人行大道,她一点没变,小心谨慎地踏着每一个步子。我从穿梭的人群间隙里看到她,与她靠近的每一步仿佛都逆着时光。
我不敢看她,直直往前走,与她错身时余光瞟到她弯下了腰。她没认出我。
我径直走远去,一枚银杏叶妖娆坠下,秋天来了。
走到公司大楼时,我终于发现跟在我后面的她,贼头贼脑地样子倒映在玻璃上,像儿时一起去抓鱼时那样,她藏在我的身后,不敢向前一步,怕栽进河里。
那时我对她说,向前一些吧,你要是真掉进去,我也会跳下去救你的。
她连连摇头,说宋藻,我不敢,运势上说我是要小心水的。
看吧,她从来就不信我。
可她又跟上来干什么?认出我来了,于是想和我叙叙旧?
“宋藻!”她被拦在门外,着急喊出我的名字。
可是,池稻啊。我的,迟到的池稻啊。你晚来了九年,我也怨了你九年。我们再相见,你还是这样小心谨慎地听从运势,让我如何装作无事来和你叙旧?
罢了。
【无论是九年前,还是现在】
她竟进了纳品。
清晨的同路,公司里的频繁遇见。我强压下心中隐隐作祟的雀跃,理智泼自己一盆凉水——指不定是为了我,还是为那稀奇古怪的运势。
一如往常,我走在上班路上,耳朵里充斥着她着急跟在身后的细碎脚步和呼吸。只要我想,偏头就能看到她。有那么一瞬,我怀疑得到时光恩赐,回到青葱岁月,回到两小无猜。
眼前的红绿灯坏了,人和车在进行着你来我往互不相让的拉锯战。我左右张望,抬脚往前走。
“滴滴——”急促的喇叭声和刹车声在我身后响起,继而传来司机骂骂咧咧的本地口音。
我转过身去,后面围起了一个圈,而那些看热闹的人里,没有池稻。
我几步跑过去,扒拉开熙熙攘攘的人群,把中间那个瘫坐在地,眼睛通红的女人一把捞起来,拢进怀里。
“疯了吗?过马路都不看车的?你不是最胆小最怕意外了吗?”我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只感到胸腔剧烈颤动着,震得我一阵阵发疼。
过了好一会儿,人群散去,我拖她去了路边。
藏不住了。假装不相识,假装不惦记的那个宋藻,在我把她一把拽进怀里的瞬间已然土崩瓦解。现在的我站在她身旁,多说一句话都在为我的深情添砖加瓦,也为我的自作多情描深一笔。
我扯开她抓紧我衣袖的手,听见了自己带着讥讽又故作冷淡的声音。
“你的运势,没提醒你今天要小心交通工具吗?”
她猛地抬头看我,眼泪一串串地往下掉,爬在她两颊上。
“宋藻……宋藻……”她呜咽,断断续续叫我的名字,“我没看了……”
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又或许潜意识是认为这是不可能的。
“你要是非要靠着那些东西才能好好生活,你就看吧,省得以后天天去马路上给人撞。”我说完,扔下她走了。走了很远,她没跟上来。
我不知道自己从哪发出的这股混账的狠劲,故意说些难听的话又是为了什么。我已不是年轻气盛的少年了,却偏偏犟着脾气对当年的事不肯释怀。等到了公司,门卫大叔笑嘻嘻地问我:“怎么,今天你的小追随者没跟着你一起来公司啊。”
“她……不是什么追随者。”
我忽然觉得好笑,要她真是什么追随者,那也不是我的,是运势的。
“唉,人家一小姑娘为了你辞职来纳品打拼,你也不给人个好脸色,”他说到这,笑了,“那小姑娘也挺好玩的,我还没见谁打电话辞职还跟人扯到什么运势的。”
运势。又是它。
哪是为了我呀,我无力向他多解释。
“她一向是这样的……”我苦笑,“无论是九年前,还是现在。”
【两运石】
那天以后,我就很少遇到池稻了。
不知道是她刻意避开了我上班的时间还是绕远走了别的路。要不是现在从人员出行名单里看到她的名字,我甚至以为她离开了纳品。
技术部和财务部时常组织着去周边景区游玩,是和联谊差不多的性质。而自从池稻进纳品财务部以来,这是第一次。
这次去的是曙旭山。山顶上那座神庙,香火旺盛,游人络绎不绝。最有名的却是半山腰的两块巨石,屹立于道路两旁,传闻一块代表着好运,一块承载着厄运。有这样的传闻,不知池稻去了那儿,又该是多么战战兢兢的模样。
周末的朝阳很好,在整个义城铺陈开来,也染得曙旭山的山脚披上了金灿灿的薄纱,我们一行人往上爬去,像是攀上了一个盛装的新娘的裙边。
一向话多的小李一边走一边吓唬后面的女同事们:“知道吗?再往上就到了两运石了。要是不小心碰到厄运石那可是会倒霉一整年的哦。”
“所以过会儿都往右走,靠着好运石走过去,可得小心左边的厄运石啊!”他说得手舞足蹈,听的人也不自觉地往右边的阶梯靠了靠。
我装作不经意地转头去寻池稻,只看到她咽了下口水,左肩也微微缩了缩。她是最信这些的,会被吓到也再正常不过。
我不由得慢下了脚步等她走上来,想着到时候我若站在她左侧,将她和那石头隔开一些,她也会安心一点。
我似乎又多管闲事了。
池稻埋头走到我右侧,停下了,抬头看了看我,又不动声色地自己往后退了几步,和我拉开距离。她假装踱着小小的步子,像是要等我往前走了她才肯走。
“池稻。来我右边。”
她踱着步不往前,也不和我说话。
“池稻。你过来我右边。”我又重复了一遍。
她还是没打算理我的样子,一个人低着头,踢着小小的石子。
这样子,是还在生那天我把她一个人扔在马路边的气呢,我想说点什么,又忍住了,干脆一个人埋头继续往前去。
我问自己,宋藻,你到底是想干什么?不能接受她依赖运势多过你,于是刻意对她冷淡,却又偏偏不愿放任她畏畏缩缩地独自不吭声。
就在我想得头疼时,眼前的路被人挡住了,我只好扶着左边的一块石头侧了侧身挤过去。我的手还来不及收回去,就听到旁边的人叽叽喳喳地对我说着什么,公司的一行人也走了过来。
小李大呼一声:“宋藻!我都说了要绕着这块石头过去你怎么还……”
我皱了皱眉,觉得他过于大惊小怪了,摆摆手准备继续走。身后的人还在不停地说着这厄运石是有多么灵验,举出了好几个从未听闻的骇人的例子,我听得心烦,正准备打断他时突然听到了池稻的声音。
细软的声音被她故意喊得尖锐:“你胡说的!”
我转过头,就看到池稻整个人大字形贴在了那块巨石上,背上还背着鼓鼓的登山包,样子滑稽极了。她嘴里还一个劲地说着:“这些东西,好多都不准的!宋藻不会因为就碰了一下这个就倒霉的,你看我都这样碰了它不也没事吗?”
她拼命想证实这块石头并不会给我带来厄运,恨不得把自己与这块石头融为一体来破解这个谣言,像一只笨手笨脚的嘟嘟囔囔的乌龟。
我走过去,费了好大劲也没能把她从石头壁上抠下来。
周围有登山的阿姨笑出了声:“是啊,姑娘说得对,哪有摸了一块石头就倒霉的道理呀,都是些传来传去的噱头。你就别抱着它了,你男朋友这不好好的嘛。”
小李也觉得自己说得太过了,挠挠头说:“我也是瞎编的故事来吓吓宋哥的嘛,谁知道倒把你急成这个样子了。”
池稻的脸通红,偏还很认真地转头看着我:“宋藻,我是说真的,这些都不一定是准的!你别怕!”
我无奈地理好她弄乱的头发,说:“我不怕。”
“真的。我以前也以为这些很准的。可是你知道吗,那天我什么运势都只有一颗星,说我运势不佳会倒霉,遇到的事和人都不会让我开心,可我一出门就看到了你。”
她的眼睛发着光,“所以呀,这些东西,也不能全信呀。要是我那天信了它,顺应下来,就不会辞掉不喜欢的工作,不会进纳品,也……不会离你那么近了。”
原来,是这样。
我的心打着颤,却笑着问她:“你就不怕,我真是你那天的霉运?”
她摇头,像只晒饱太阳的小狗般眯着眼睛:“不可能,找到你是我这九年来最好运的事了。”
她这么坚定地摇头,这么骄傲地仰头看我,带着求表扬似的欢愉神情。
是我盼望已久的,最美好的模样。
【上上签】
我,池稻,二十五岁,曾经因为不可预知的失去而迷信胆小,敏感矫情,于是装聋作哑,靠着星座运势的陪伴过着失败的人生。
终于,在某个运势崩盘的朦胧早晨,秋天骤然来临了,丝丝缕缕的缠绵光线包裹着银杏叶盘旋落在指间。我突然想试着逆转一下所谓的星势,为那个重新出现在我生命的,遗失在十六岁的黄昏的少年,为自己美好人生的可能性,不管不顾哪怕一次。
庆幸这个人啊,他在儿童稚嫩,少年清瘦,男人风华时,都是我的上上签。
羽生结弦与牧野由依生死恋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卧龙小说网http://www.wolongxs.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好书推荐:《别追了,我都逃到东京留学了》、《看我拯救黑化少女,反派系统急了》、《穿书后,我爱上了虐文女主》、《魂淡!我是棋圣不是情圣啊》、《在约战变成精灵的我拒绝约会》、《情满四合院之,这个糟老头坏得很》、《我不想一直这样下去》、《女尊:开局成为小正太》、《国民法医》、《福宝三岁半,她被八个舅舅团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