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伦道尔,你还在学习啊,都快2点了,早点休息吧!”
“好的,老师,等我将这个课题研究完。”
科威尔第三公立中学,位于新城区一个较为边缘的位置,地势很高,以良好的教学质量与优美的校园环境著称。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方面。
它是科威尔城乃至整个大区里为数不多的几个真正“公立”的公立中学。
虽然瑞塞斯共和国早已下达了普及教育的命令,但大部分地方的行政机关都阳奉阴违,使得旧城区的孩子很难受到真正的教育。
第三中学的校长还算是个仁慈的人,这也给了伦道尔可以就读于此的机会。
伦道尔·特里斯坦,土生土长的旧城人,现在正为了自己的出路,在学校里奋斗着。
第三中学毕业考试的试题远比别的学校要奇怪许多,当别的学校还在忙着印刷中考试卷时,第三中学的毕业考已经开始了。
每一位学生想要毕业必须独立完成一个课题,或是前人的猜想与遗留,或是未被提出的全新想法。
这听起来对一个中学生来说很难,所以校方做出了一个调整——
无论有无定论,无论正确与否,只看过程,不看结果。
从各个角度都与社会的主流不合,第三中学就是这样一个地方。
“锚点与灵性的联系……究竟是出自于神身上,还是出自于人身上呢?”
伦道尔转了转手中的笔,犯起了愁。
夜里的第三中学不算很是安静,路灯所照耀的街道上能看见不少学生的身影,实验楼的教室里也亮着星星点点的灯火。
伦道尔走到教室门前。
“基本都灭灯了,诶,明天再说吧。”
他走回座位上,将自己的材料塞进手提包中,接着习惯性地打开手机,一边走,一边翻看着昨日的新闻。
“纺织厂又要大面积裁员,希望母亲的工作能保住吧……”
“倒是维安局的工作很吃香,福利待遇越来越好。”
接着就是一些家长里短的小道新闻,伦道尔觉得没有什么意思就没再看下去。
可突然间,他的目光被手机上方发送的一条滚动横幅所吸引,不停前进的脚步在楼梯口停下了。
“旧城区……宗教恐怖……”
“怎么会……”
伦道尔有一股不详的预感,他急忙点开那条新闻,满目疮痍的一张张实景照片映入眼帘。
“梅尔街也受到了波及……爸!妈!”
伦道尔停下了下楼的动作,转而向天台跑去。
第三中学的天台通常是锁住的,但也有部分人有备用的钥匙,伦道尔刚好就是其中的一员。
至于为什么,毕竟是和锚点学有关,对天体运动的观察同样必不可少。
同维安局一样的较高的地势,使得天台的视野十分开阔,基本可以看到新城区灯火通明的全貌,以及在高墙之后的旧城区。
伦道尔站在围栏旁极目远眺。
朦胧的月色连带着霓虹灯光的污染,让旧城区的景色变得诡异迷幻,尽管如此,伦道尔还是瞧出了些端倪。
一缕缕淡薄得好似雾气一般的黑烟从中升起,本就低矮的房屋群更矮了一截,纵横交错的巷道被无情地打乱了,隐隐约约地还有幽绿色的闪光。
那是什么……
他蹲下身来,将手提包打开,从中取出一个类似单片眼镜一样的东西,透过它再次看向了家的方向。
原先模糊不清的视野因为石英镜片的存在变得清晰,隐没在浓浓夜色中的事物也在此刻展现出来。
“灵魂,数不尽的飘飞的灵魂,而且都和一个不明的锚点产生了联系……”
“那个锚点很明显并不来自这个星球,难不成是来自……外界?”
“不管怎样,爸妈的处境都很危险,我得赶快联系我哥。”
镜片里的世界十分复杂且诡异,大大小小的灵性错综复杂地交织在旧城区,甚至还有亚空间波动的出现。
尽管它现在是一幅浩劫之后的模样,但仍然有一股不明的力量在蓄积,伦道尔看得一清二楚。
他打开手机,拨通了“知更鸟”二队的便携号码,却迟迟没有回应。
“该死,早说让他配个手机,他偏不配。”
伦道尔将手机收起,眉头蹙成一团,还来不及他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办时,他那戴了镜片的眼睛猛地刺痛起来。
“啧,怎么回事?!”
轰隆——
一声沉闷的巨响从旧城区的上空传来,强烈的震动几乎递送到科威尔城的每个角落。
“发生什么事了?”
“怎么了怎么了?”
“听说是旧城区出事了!”
“快去天台看看。”
这声巨响惊醒了不少已经熟睡的学生,紧接着陆陆续续的脚步声出现在伦道尔身后。
他们没有在意为何天台的锁是开的,为何会有一个学生这么晚在天台,而是毫不犹豫地直奔栏杆,想要亲眼目睹一场喧哗的闹剧,抱着……看热闹的心态。
有些学生一边打趣着一边诉说着他所听闻的旧城区的惨样,语气里甚至还带着一丝笑意。
伦道尔的心里燃起一丝怒火,但他忍住了,现在最为紧要的是那一声巨响究竟是怎么回事。
按理说第三中学的隔音屏障可以隔绝大部分噪音,可为什么,那道声音就传来了呢?
他揉了揉发胀的眼睛,强忍着剧痛透过镜片看向了旧城区的上空。
只见数不胜数的莹绿色光点如同水流般自地面流向天空,又从天空坠回大地,庞大的法阵伴随着大地细微的龟裂蔓延了半个旧城区。
而当他将镜片摘下时,一切都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过。
“这是真正的……隐秘……是远古时代的造物……”
伦道尔回忆着翻阅过的典籍,双手止不住地颤抖。
“那些……全都是曾经存在于世间的生灵啊!”
突然间,伦道尔的镜片碎掉了,飞溅出去的碎片划破了他的脸颊,渗出猩红色的鲜血。
可他没有顾及他的伤口,只是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情景。
他回想起他的导师曾在他着手研究锚点的课题时对他说过一句话。
“这世上所有的神明,只是人类对于不可思议的逃避的产物,真正的祂们不过是一群特殊的神话生物罢了。”
伦道尔一直把这当成一个笑话,直到刚才。
漆黑的天空里出现了一个庞大的身影,难以言喻的梗塞感填压着他的喉管。
所有锚点汇集的地方,都是神明的所在……
可我眼前的哪有神明?
只有那肮脏扭曲的奇怪造物啊……
……
旧城区郊外。
亚空间的波动渐渐平息下来,鲜红的血雨伴随着诡谲空间的崩塌而消散,德里站在废墟之上,默默地点起一根烟。
他蹲了下来,随意地将烟灰抖落在地,飘飞的火星被风吹向了高处,被一阵刺眼的强光所吞噬。
“巡林客”巴巴妥思被一串串光明灵性汇聚的锁链吊在空中,一柄缠绕着灰白烟雾的光剑插在它的胸膛中,扭曲的心脏在剑尖处发出微弱的跳动声。
“死了?”德里的嗓音被烟刺激得有些沙哑。
“死了。”
“真操蛋,狗屎亚空间恶魔别的本事没有就特么耐打!”
德里站起身想踹巴巴妥思一脚,却发现乔托把它吊得太高了,就放弃了这个举动。
“这万物合性会可真不简单,第九亚空间迄今为止没有开放过几次,没想到他们就和里面的恶魔建立了联系。”
“不过也就这样了,我们这边办好了,外面应当没什么问题。”
“……”
德里掐灭了自己的烟,扭头看向一言不发的乔托,挑了挑眉毛。
厄比思的空间禁锢很明显是建立在巴巴妥思的基础上,一旦巴巴妥思死去,这块被独立出来的空间就会回归主世界。
真不知道盖伊那小子办事利不利索,邪教之类的东西就忌惮“拖”这个字,必须乘早消除隐患。
反倒是乔托,那模样,总给我一种被坑了的感觉。德里在心里默念道。
德里和乔托也算是老交情,其中一人但凡有些许表现不正常,另一人都能够轻易察觉。
乔托知道自己瞒不了德里多久,但看目前的情况,应该没必要在瞒了。
不知是命运的巧合还是,厄比思帮了乔托一个大忙。
亚空间的隔离彻底被打破,德里松了口气,打算立刻动身赶往盖伊身边时,一股沉重灵压突然落在他的肩头,使他一时没有站稳脚步。
“这是怎么回事?”
他有些不解,但紧接着他看到乔托轻描淡写地从他身边走过,空气中弥漫着的硫磺味也趁机钻进了他的鼻腔。
乔托一如既往冰冷的脸上突现一抹阴森。
“已经,来不及了。”
“乔托……”
旧城区惨不忍睹模样呈现在德里的眼前,到处都是无家可归的灵魂在游荡,高空之中也好似有什么东西在汇聚,灵性越来越不可估量。
德里瞪大了双眼,一点点血丝从眼角蔓延至瞳孔,他利用“灰雾之上”的能力支撑着自己的身体,逐渐适应着这不熟悉的锚点灵压。
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们没能拦住万物合性会,他们的计划已经得逞了。头顶上的那个东西,应该就是他们此行的目的。”
德里能够感受到祂的强大,先前乔托的话语一幕幕浮现在脑海里,他的双目顿时充盈着怒气。
“你对他们真的很上心,呵呵。”
乔托笑了,他将那张不谐的笑脸对准德里。
“我,欺骗了你。”
“万物合性会的目的我一开始就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他们要怎么做我都清清楚楚。”
“但我没有告诉你,德里。”
德里不敢相信乔托的话语,但紧接着,过往记忆里那些违和的地方一处又一处的涌上心头,从乔托莫名让伦赛他们与特蕾莎接触,再到青铜少女人偶的出现,然后是亚空间恶魔。
这一切的一切就好像是要把他隔离出去,让他不要插手这项所谓的宗教案件。
而现在,伦赛身上的梦灵已经感知不到了,旧城区又是这么一幅惨样。
乔托的面孔在德里心里已经变得陌生起来。
“你从头到尾都在骗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乔托?那是你的后辈!你所要保护的地方啊!”
“因为……呵呵,呵呵呵呵。”
乔托突然的发笑让德里愣了一下,他用手抵着自己的面部,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此刻的他就如同精神病院里的疯子。
“呵呵,抱歉,德里,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单纯的太高兴罢了。”
与乔托共事这么多年,德里从未见过乔托这般模样,就好像曾经社恐的他全然不存在一般,眼前的他犹如换了个人格。
“你问我为什么这么做,好,我现在告诉你……”
“我所做的一切,只是因为——我做了一笔交易。”
德里的心中出现一丝迟疑与不安:“交易?你这家伙……你特么和万物合性会走到一块了?”
“他们?哈哈哈哈……德里,别说笑了,他们怎么配让我和他们交易。”
乔托的样子愈发异常,周遭的异样灵压也愈发严重,空气沉闷到难以呼吸。
德里大口吞咽着刺鼻的空气,淡淡的灰雾汇聚在手中,蓄势待发。
“乔托,我警告你,不要再跟我玩谜语。”
乔托举起双手,微微垂下了头。
“呵呵呵,好了,还是告诉你答案吧。”
金色的三白眼在朦胧的月色里明灭可见,乔托微启嘴唇,一股异样的寒气钻入了德里的骨髓深处,瞳孔轰然皱缩。
“霓虹制药公司,我与他们做了笔交易。”
德里绝不可能猜得到。
……
你亲眼目睹过神明吗?
老人常说,人死后,他的灵魂会根据生前的信仰,前去不同的神国,侍奉他们所信仰的神明。
光明信徒会融入圣池里,成为一滴纯粹的光明精华;生命信徒会回归大地之中,成为不被拘束的自然之灵;拜月教徒会飞去月亮之上,成为自由的月光精灵……
我对此深信不疑。
而现在,我死了,我的灵魂逐渐飞向天空,和众多虔诚的信徒一起,前往了神的国度。
当我满怀期待地睁开眼时,绝望与痛苦填满了我的每一寸灵魂。
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无尽的虚空。
灵魂与天平之神不需要灵魂的陪伴,就如同富人不需要钱来安慰自己一样。
我们自始至终只不过是一枚货币罢了。
于是,悲痛欲绝的我,从神国回来了。
“绝对的时代不需要神明的存在。”
那是一只不可名状的造物,凡人的言语几乎无法去描述祂的所在,当目光所及之时,你的心里就只剩下恐惧和敬畏。
巨大到可以覆盖半个城市的身影漂浮在城市上空。
长蛇一般的修长骨架上长满了莹绿色的球状眼珠,忽明忽现的亮光好似狂风中的烛火。
各种生物的头颅错乱地排列在祂的首部,幽暗的磷火在每个头颅的眼窝中闪烁,随着祂视线的飘逸而飞动。
祂没有固定的视觉器官,换句话说,祂压根就不依靠这玩意。
首部与身体的交界出生着一对细长扭曲的骨头手臂,让祂形状怪异了许多。
最为反差的是祂那脊背上破碎的七彩蝉翼,纵使祂的飞行全然不依赖于它们,可它们的每一次摆动都留下漫天模糊的星光,光怪陆离。
而祂的尾部是一只蝎子的尾巴,大大小小混杂的动物肢体拼接成了它,尖端处的尾刺则是由各种节肢动物的尸体组成,像极了东大陆的苍耳果(一种带刺的果实,纺锤状,可以轻松附着在毛皮丝织上)。
灵魂与天平之神,或者说……
亚伯拉罕。
如今的他已然与神明的半身融为一体,“绝对”的时代就此降临。
“首部代表着灵性与智慧。”
“身体代表着骨骼与死亡。”
“尾部代表着肉体与生命。”
“而蝉翼则代表着灵魂与锚点吗……”
“真是一幅完美的躯壳,不是么?”
磷火组成的眼睛指向了遥不可及的星空,又落回了暗淡无光的大地。
亚伯拉罕叹了口气。
“这就是,我从小信仰到大的……神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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