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体的时计和人类的时计并不能相提并论,即使是人一生时间的总和,亦短暂得不会被星体有所知觉。所以对众星来说,人类可谓是可有可无的存在。但只要它们愿意的话,就连预见人类未来这样的事情也能做到。
没错,我的“眼”也可以看见他们的过去与未来。
被人类称之为“命运”的东西,用人间的科学去解释的话,就是相当于视觉暂留现象中的“后像”之类的存在。简单的说,就是人类对大约二十四分之一秒内的景象有感知,而人的整段寿命又只是星体时计中的二十四分之一秒。
现在,摇光一生的各个片段化为一块块不规则棱镜零零散散地漂浮在我身处的虚空之中。摇光的一切,毫无遗漏地展现在眼前。这个出生不到一年的女孩,连父亲的模样也没有记住,就已经开始接受被村民驱逐这样噩梦式的命运。她的一生大致如其母亲怀着妹妹、背着她时行走般颠簸。
因为境况的困乏,摇光是一直到三岁才穿上鞋子的,这也是为什么她后天习惯脱鞋子的重要原因;摇光读上小学后,她为了填补家里没有男丁造成的安全感不足,她毅然学习了武术,那些放在房间内的护具我之前也见过,当时如果试穿的话,马上就会知道小一寸吧?
不,这也不好说。尽管我和摇光身份对调在某处总会有微妙的不同,但却都被巧妙地衔接上了。不能不说,能将本身不属于同一时空的事物悄无声息地篡改在同一时空,那是需要无法估量的强大力量才能办到的。
继续看看棱镜中的摇光,这一块显示出来的影像,已经可以见到摇光穿上初中制服了。
她同时打着两份散工,虽然手脚不麻利,不过胜在长得可爱,十分讨顾客和店长的喜爱。但摇光的容貌同时也招来了混混的注目,幸好摇光懂得一点功夫,不单止没有被轻易侵犯,她的不屈和强悍甚至得到忠助小头目波叔的认可。
在此之后,摇光开始利用学校那些为金钱愿意出卖身体的女生谋得额外的收入。尽管在自家妹妹面前还能勉强掩饰,可摇光精神面貌的变化却逃不过老友游鹤以及静弥的眼睛。而最后使其脱离这项不洁勾当的,并不是两位老友的劝阻,更不是冬结房东的冷漠,而是每月准时寄来的一笔来路不明的钞票。
接下来的一段,是我介入摇光身份的那一刻,既是玉井卷入黑帮交易而意外死亡的前两天。摇光并没有从社会的阴暗面挣脱出来,她比以前更卖力的打工,祈求以此麻醉自己。可她怎么知道,心爱的妹妹已经不知不觉与她渐行渐远。
直至警方发现玉井遗体,打电话到家通知摇光的时候,她的内心才猛颤不止。可是太迟了,这消息对于早已在崩溃边缘的摇光来说可不是唤醒其灵魂的钟声,而是彻底将她打入万劫不复之渊的铁锤!
往后的日子,摇光过着行尸走肉般的生活。
清晨的时候,她偶尔会失去所有的动力,就那么静静地躺在床上。留心听一两辆车驶过寂寥街道时,轮胎碾过柏油路上沙石的呼啸声。缓慢一点的成为了海浪拍打着她,急促一点的则成为狂风肆虐着她。
好不容易从床上下来,却已到了绝对上班迟到的时间。她先是懒懒散散地把客厅的落地窗拉开一条缝,然后把焦点投到远处葱郁的山峦,尽量不去注意别家后院那棵缺少照料的病树,因为哪怕只看一眼,它那凸裸的枝干都会把白茫茫的日昼勾勒得惨淡异常。
她浑浑噩噩地熬到下班时间,拖着破败不堪的躯体走了相当一段路,竟才发现下起了大雨。两道灯光正从等待红灯的校巴前照射开来,密集的雨点在光路处显露出坠落的痕迹。摇光全身湿透地站立在路边,人行道的信号灯在她机械地掏出伞的同时,转成了红色。
像这样的状态,一个月至少会出现四五回。假设在场还设有坐席,安排了观众,而且都完完整整知悉了摇光的全部的话,他们大概会问:
“既然都成这副模样了,究竟为什么还活着呢?”
对于这个疑问,相信只有跟摇光立下“表里契约”,让彼此命运成为互相萦绕的我,才能作出解答。
摇光其实一直相信着什么,嗯,她拥有就算是到生命最后关头亦未曾怀疑的东西。尽管那样东西连她本人都渐渐麻木忘却了,但确实是存在,只不过和她房间折起的望远镜一起尘封在内心的最深处、、、
摇光开始记事的第二年春天,央庭一家三口在池星沼的生活虽不能说安逸,但也算稳定了下来。
比摇光小一岁的玉井幼时体弱多病,央庭深夜带着玉井去找医生也是时有发生的事情。一次,本来就怕黑的摇光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地醒了,而央庭正好抱着发烧的玉井出门了。摇光在漆黑的屋里摸索着呼叫着,不单得不到回应,还被自己碰到椅子发出的怪声吓哭了。
当她第一次体会到无助感时,坐在地上仰头大哭的摇光看到了。夜空中那颗比月亮更璀璨的星正面向她闪烁,似是微笑般回看着她,于是哭声很快止住了。
隔日,在央庭的帮助下,摇光从天气新闻中首次了解到人生中除自己的和妹妹名字之外的星名。昨晚那颗让她对夜晚转恨为爱的星星,正是我的本体------牧夫座的大角星。
在此之后,摇光得到了一台二手的施密特望远镜。无论是开心的事情、悲伤的事情,她的倾述一五一十都能传达到我的耳畔。
“大角,救救我、、、”
直到这一句话出现,从最初含糊的喃喃逐渐转变成祈祷式的口吻,最后彻底是近乎嘶哑般的呼救,无止境地重复又重复。
于是我终于明白了。摇光渴望的,是得到我的庇护。摇光相信的,是对命运已经束手无策、无可奈何的自己,还可以得到救赎、、、
二十五岁的摇光在被公司革职的同时迎来了苦难的终点,她在观星归途中出现幻觉,以接近中邪的的步伐探入山脚的水库,再也没有出过来。
以上就是整件事的真相。
而我现在身处的这片被以太充斥的虚空,就是我回归原本身份的最好证明。刚才那些棱镜中也没有一丝我存在过的迹象,虽然十分不甘心,但摊在我眼前的一切都不争地指向同一点------目前为止的所有救赎仅仅只是假象。
“啪啪啪、、、”
某处响起了沉闷的拍掌声,伴着类似戴上羊皮手套后的不清脆。
「欢迎回来,大角星阁下。」
一个豆苗身材的男人拄着权杖,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棱镜的对面,把玩着其中一块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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