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掀开帐篷的帘子，举起枪，希后一步跟上检查角落，尤冬瞥了一眼坐在椅子上的女子，收起枪，他拿起一旁的水壶，倒在杯子里面递给希。
女子的嘴唇蠕动着，呆呆的看向满脸血污的希。
“你找到她了。”
“嗯。”他从枪架上拿起一把手枪，退下弹匣里面的子弹，填到自己的弹匣里面，片刻的沉默后，女子再次开口。
“原来，你和我说的‘不要怪我’，是这个意思。”她有些凄凉的笑了笑。尤冬一眼不发，整个帐篷中回荡的只有他将子弹按入弹匣的“咔嗒”声和少女喉咙的声音，他把剩下的子弹放到口袋里，低下头。
“你们….现在要去做什么？”
“等人，或者去找人，看情况而定。”他把手枪收回腰间，有些疲惫的坐到椅子上，和女子面对面：“你呢？”
“…..你们把一切都拿走了。”她有些茫然的说道：“工作，熟悉的人，一切，我现在一无所有了。”
这算是某种回答，迷茫的人只会有两种选择，他看了一眼对方放在腿上的手枪，保险打开了。
“死解决不了问题。”
“我想不到别的答案。”她有些凄惨的笑了笑：“无论胜利的是哪一方，都不会有我的一席之地。”
“你为什么会被关起来？”
“…..”她似乎有些犹疑，尤冬耐心的等待着她的回答。
“我….放了那些工人。”她抬起头，失去光泽的眼眸看向被遮挡的天空。
“然后呢？”
“他们在我眼前，被枪杀了，子弹穿过他们的身体，血溅到我的脸上，我就…这么看着。只是看着。”她的脸抽搐了几下：“我有时候会想，如果我没有放他们出来，他们会不会现在还站在这里，和她一样，喝着水，翻箱倒柜的找着吃的。”
“那些工人…”
“他们还是孩子，至少，看上去还是孩子，但那些家伙还是毫不犹豫的扣动扳机，就像杀死那些怪物一样。”
“我….”
帐篷被掀起的声音不大，但足以掩盖尤冬的话语，他拔出枪，对准掀开帐篷走进来的人，希举起霰弹枪，咽下口中的饼干。
军服的颜色被灰尘掩盖，但那块徽章却还是呆在显眼的地方，尤冬举起枪缓缓靠近，他就这么呆呆的看着眼前的枪口，仿佛一切都不存在一般，眼前的人，周围的景象，他的眼中失去光泽，和坐在椅子上的她十分相似，她转过身，一言不发的注视着一切的发生。
“他…逃走…了….”希低语一声，尤冬走上前去，取下对方的武器丢在地上。
“趴下。”
水滴滴落的声音，少年脸上的灰尘被两行泪水抹去，落到地面，他跪倒在地，发出不成声的抽泣。尤冬沉默了片刻，踢开一旁的枪。
勇气，是推动名为躯壳的身体前进的动力，无法获得它的人们，便变成了懦弱的机器，并不是所有人，都拥有足以压制死亡的勇气，有时，支撑你前进的动力反而会变成枷锁，阻挡你前行的脚步。
他转头看去，希的枪口没有丝毫颤抖，但她的双眼看向的却是自己。
“你们的军队到哪里了？”
对方抬起布满泪痕的年轻脸庞，呆呆的看向自己，尤冬重复了一遍问题，他木然的摇摇头，他叹口气。
“帆梁他们回不来了，我们去找他们。”尤冬犹豫了片刻，呼出一口气。
哪怕只是一滴也好，自己手上已经承受不住更多的鲜血了，他垂下枪，希也缓缓的放下枪口，只剩那坐在椅子上的女子一人呆呆的看着对方的脸旁。
“你要呆在这里吗？”
答案，二者都心知肚明，对方摇摇头，自己点点头。
“保重。”
“等等。”
身后的叫声阻挡住他们迈动的步伐，尤冬转过头。
“你们的装备….在储物柜里面，钥匙，他们没有搜出来。”
尤冬接过对方丢过的钥匙，收入怀中，点点头，离开，希跟上他的步伐，二人的身影消失在楼道中，渐行渐远的只剩下脚步，不久前，还在为自己的行为微笑的接待，此刻脸上的表情，却看不出形状。
这条街道，熟悉却又陌生。他调整呼吸，看向周围早已失去原样的建筑，一瞬间，他感觉什么都没有变，仿佛那破碎的，沾满血迹的窗户，下一刻就会有一张脸探出，对他招手。
他踩碎破碎的面包框，打满补丁的布娃娃倒在地上，变得焦黑。
沉默中，他加快脚步，晶山巨大的躯体依然在前进，不过全身布满甲胄般晶体的他，前进的速度甚至不足人类不行的三一，所以，即便过去了一阵，他还是越过了晶山的身躯，走出那被烟雾和火焰覆盖的地方。
然而，接下来展现出来的，便是地狱，他的脚步不自觉的停下，目光变得迷茫。
死去的尸体还保持着最后的姿势，前进，防御，他踏过似乎才刚刚熄灭的火焰，上面焦黑的尸体发出尖锐的叫声滚落，士兵的尸体，攀登者的尸体。
不，这不是这场战斗的一员，他看向一旁布满黑色血液的长袍，看向血迹延续向的高楼，他拔出枪，希轻轻拉动唧筒。
而后，脚步声响起，他举起枪口，瞄准从黑暗楼道中现身的人，然后，扣动扳机。
子弹呼啸而出，旋转着冲向对方的胸部，希愣了一下，然后，金属碰撞的声音响起，黑暗褪去。
“….望。”枪口缓缓垂下，对方不在意一般的摇摇头，希则是有些愣楞的看向对方身下的什么东西。
“他们突破防线了，现在应该正在清扫二层。”
“他们在那里？”
轻轻的点头，作为回应，尤冬转过身，然而对方却更快一步，尤冬转过身，看向突然抓住自己的望，对方凑到尤冬的耳边。
“…..”
“阿…冬？”希愣了片刻，握紧手中的M870，走上前去。
望松开尤冬，退后一步，尤冬则是呆在那里，直到希触碰到他的身体，他才回过神来，他眼神复杂的看了一眼转身离去的望，对希做了个手势。
“走吧，我们没多少时间了。”
他们来了，那些士兵。
他握紧手中的枪，孩子轻轻的啜泣声传入耳边，惊慌失措的母亲将他的头埋入胸口，帆梁回头看了一眼隐藏在黑暗之中的人们。
一个弹匣，只需要一个弹匣，就能夺走这些灵魂，他咬紧牙关，不能任其发生。
军方不会放过他们，他早该知道，他们作风一贯如此，即便彼此都心知肚明，他们方才所越过的防线便是最后的战力。
但，绝不会是最后的抵抗。
枪声此起彼伏，伴随着惨叫。
“不…不要….拜托….”
枪响，重物落地，靴子踩在液体上的声音。
然后，什么东西扑了上去，沉重的躯体溅起血泊，而后是有些犹豫的脚步。
“快跑…快啊！”带着嘶吼的声音，女声，他的视线探出门框，在不远处，衣衫褴褛的女性压住士兵，急促的脚步响起，他收回目光。
重物被推开，废墟坍塌。
枪响。
…..
枪响，物品坠地。
他咬紧牙关，身后的众人没有发生，但那沉默却是最刺耳的尖叫。
时间不足，空间也有限，即便并不是所有人都会仔细搜查建筑物里面的储藏室，也并不意味着这里绝对安全，他看向自己的手，伤痕累累，满是鲜血。
他调整呼吸，身后有无数双眼睛，他们看着自己。
脚步声靠近。现在还有时间转移，只要自己跑动，他们的注意力也会理所当然的被转移，然而那之后呢？
莹雪，然后是所有有勇气的人，他们将会用自己的生命，去拯救为数不多的人，就像斑羚飞渡。
但自己聚拢的人，都不到原先的一半，他们蜷曲在着狭窄的房间里面，呼吸着满是同伴血腥味的空气，命运的钟摆在他们头上摇晃，他拿起枪。
要到街道外面开枪，不，进入建筑物里面，尽可能拖住时间，逃跑，吸引他们向前，这样就可以。他下定决心，脚步声靠近，没有时间了。
然而身体还是不打算移动。
你还在期盼着什么？救世主？从天而降的神灵？
他暗骂自己的天真，明明大家都知道，自己已经无路可走，他们身后的墙壁就如同悬崖，面前则是饥饿的狼群。
他调整呼吸。脚步声逐渐靠近，然后停下，然后，门发出吱呀声。
他闭上眼，咬紧牙关，迈动脚步。
但，匕首划过血肉的声音却骤然响起，而后，是轻轻的敲门声。
“是我，快开门。”
熟悉的声音，他的嘴仿佛想要表达出自己的诧异般微微张开，当他拉开大门的一瞬，他知道了他一直等待的答案。
“接下来怎么做？”
“同伴失去联系，他们接下来会来搜索这里，带着这么多人无处可去。”
“不，我们还有机会，还有去处。”尤冬摇摇头。
“你是说，全歼军方？”帆梁脸上露出绝望的苦笑：“你认为我们能做到？”
“我也没打算让你做到，莹雪，希，你们两个带平民撤离，去下层躲着，等待信号，然后去下面，军方遗留下来的地方。”尤冬伸出手：“莹雪，枪给我。”
尤冬接过对方递过的枪，继续说道：“到时候，应该会有一个高个子的，自称医生的人，如果我没有回来，你们就听他指挥，大家都能活下来，我有方案。”他脸上露出的神色，帆梁知道。
有些勉强，但，绝不是虚伪，他叹口气。
“莹雪，这是装备库的钥匙，你拿着，把有战力的人武装起来。”他丢过一串钥匙：“希，你保证他们的….”
他的声音顿住，目光和希的目光相接。
“希，我….”
“你现在….又要….抛下我们？”少女缓缓的开口，莹雪也走过来，叹口气，按上尤冬手中的枪：“我给你武器不是让你送死的。”
“….是这样。”尤冬叹口气，苦笑着抬起头：“纠正我刚才的发言，别管那什么鬼医生。”
等我。他上前一步，靠近希，缓缓的开口：“我会回去的。”
“我….不信。”
“我说到做到，一向如此，就当这是命令也好….”尤冬抬起对方的头，吻上去。
“听我的，好吗？”
“…..”游离的目光，尤冬叹口气，准备继续说什么….
“G2，你在吗？”
粗暴的声音突然响起，四人瞬间进入战斗姿态，帆梁握紧枪，尤冬扭头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我不会，带着别人送死。”
“切，知道了。”帆梁似乎想要做什么走到莹雪面前，脸上带着什么决心，然而，对方却抱了抱他。
“嗯..嗯？”
“安全回来。”
“额，嗯。”帆梁有些不甘的退后一步，尤冬看了一眼二人，终于还是紧绷不住笑出声来。
“笑屁，准备好。”他嘟囔了一句，走到门的另一旁，尤冬点点头，迎上对方的目光。
“我们走。”
枪声响起，士兵的眉心出现一个血洞向后倒下，尤冬冲上前撞动对方的身体，位于他身后的士兵被撞得一个踉跄，他举起枪口扣动扳机。
“跑！”
枪声一瞬间响起，他的吼声响彻整个街道，盖过了士兵的呼喊。
希按下手中的枪，透过破掉的窗户看向外面，两个声音在弹雨中翻滚，前进，她向后做出手势，推开大门，向楼道跑去。
“喂，希，你确定….”
“我…相信他们….”希头也不回，但莹雪却莫名的感觉他的脸上挂起微笑，她回过头，脸上露出苦笑，然后站定，希转过头看向她。
“我去队伍的后面，很快跟上。”她从死去士兵的身上摘下枪，瞄准后面，希点点头：“拜托….了。”
当最后一人穿过楼道时，一个士兵看向了这边，抬起他的枪，然而他的手指却在扣动扳机的前一刻永远停滞，莹雪放下枪口，呼出一口气，翻滚着进入楼道。
“嘿！小崽子！看你爷爷这里！”
帆梁发出咆哮扣动扳机，子弹穿过想要追击的人的胸膛，对方倒在地上，他脸上露出僵硬的笑，然而下一刻，他方才所在的窗口就被子弹轰成碎片，他翻滚到一侧，看向街道另一侧的尤冬，对方的嘴唇蠕动了几下，他笑着摇摇头。
下一刻，子弹从士兵的后方袭来，精准的点射，子弹命中一个士兵的后脑，撕裂皮肉，士兵转身回击，然后帆梁再次扣动扳机。
一瞬间的混乱，没有指挥的群狼也只能够乱吠罢了，他脸上挂着猖狂的笑，扣动扳机，转移，枪声仿佛来自四面八方，他退下弹匣，填装，拉动枪栓，再次瞄准。
也许，下一次开火就是最后一次，但他完全没有倾泻弹药的意思，只是如同往常瞄准那些深渊之物一般，从容不迫的扣动扳机。
原因无他。
他的目光和另一旁，橱窗下的目光重合。
场子相同，那么，要做的事情，也和从前无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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