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冰凉的手替我量了额温，轻轻拨开散落在我脸上的发丝。
“幸好，退烧了。应该不用再吃药了。”她不再看我，从床脚拎起另一个购物袋，在袋里一阵乱翻：“你饿了吗？我买了罐头鸡汤、冷冻披萨和杯面，柜台那边有微波炉和热水瓶，可以加热。”
“不好意思，让你浪费了一天……”
“没事，你太累了。浓汤？披萨？还是……”
我选了浓汤。她拿着食物正要起身时，我叫住她：
“今天隔壁有绿岛人住吗？”
“没有看见。怎么了？”
“喔，没事。”她转身朝门口走去时，我用台语大声补充：“一定是我听不对了。”
她的肩膀微微一跳，过了半晌才转头，用古怪的眼神看我：
“Pardon？”
我清清喉咙，舔一下发干的唇：“嗯，我有点想家，这里能打国际电话吗？”
她打结的眉头顿时松开：“当然。你先吃饭再说吧。”
干嘛乱想，怀疑这么细心照顾你的同伴？就算她假装不懂台语，那又怎样？也许她和那个绿岛房客刚好错过，也许那女子的声音恰好和她有点像…
一阵倦意袭来，我又想睡了。
听见妈妈的声音，我安心多了。我没跟她说生病的事，只说一切都好，还遇到灿丁叔，还到美国来拜访他女儿。电话那头是早上七点，妈敷衍的声音听起来还没睡饱：喔，是喔，你现在底美国？好啦，电话费很贵，回来再说。
挂断电话之前，听到不远处一个粗嘎的男声问：“谁人？”
我差点忘了，妈妈现在身边还有比我更重要的人。
“家里还好吧？”
“还好。”
生病让我变得软弱，也更需要安慰，只有她懂被家人忽视的痛。她让我尽情对她倾吐，从她手心传来的温暖，逐渐溶化梗在我胸口的那根刺。
“别难过了，还有我呢！虽然关系有点远，还是可以把我当家人。”
整个下午她待在床边陪我，跟我聊医院发生的趣事、西部剧烈多变的气候灾难，还翻译比平常多一倍的笔记内容，让我很快恢复精神。
晚餐时间到了，我坚持要她出去吃“真正的”食物。但是这个偏远小镇什么也没有，最像样的餐厅只有煎得像鞋皮的腓力牛排，和没煮透的带皮马铃薯。我用汤匙拨掉罗宋蔬菜汤上的油花，胃口没有完全恢复，但能走出门透透气，感觉好多了。
“还好有你，”我用水代酒：“先前我在马德里吃坏肚子，也没有这次严重。”
她举起可乐轻碰我的杯子：“没事就好。都是我的错，让你去不成黄石公园。”
“也不是非去不可，反正我也是随兴走走，这里离大峡谷只有50哩了。”
嘴上这么说，心里还是有点嘀咕：要不是她担心再遇到赖利，要不是我已经没力气再从犹他最南端开到怀俄明，要不是我让她分心岔了路，要不是我没有坚持…哎算了，以后还有机会。
“大峡谷玩一天就够了，或许明天晚上我们就能直接杀到拉斯维加斯，后天就到旧金山了，好吗？”
这么赶？我看着她指尖下的地图，想到要三天横跨三州，我的屁股都痛了起来。
“你有十天假，可以慢慢来，一天开8-9小时的车还蛮累的。”
“但是你已经订好机票了……”
“不急，可以再改。要是你赶时间的话，就别管我，我另外租一辆车好了。”
“不行！后天是我生日，说好了要陪我一起狂欢。尤其是赌城，太好玩了，我一定得带你去看看！”
我在电影里看过赌城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和叮当作响的吃角子老虎、油头粉脸的庄家、性感打扮的熟女、在绿色台布推来推去的彩色筹码。我不爱赌钱，拉斯维加斯也不在我的计划中，为什么非去不可？
“就算你不想试手气，光是只要10元就能吃到龙虾的自助餐，住超便宜的五星级大酒店，到剧院去看免费的顶级表演，在大街上散步…哗！没错，就是『哇！』这个字，每个到赌城的人都会讲这个字，半小时说上十次也不稀奇，我去过至少五次了，每次都有新的改变和惊喜，简直是个奇迹之城……”
她兴奋得像走进糖果屋的小孩，谁忍心对一个迫不及待想和你分享好东西的孩子说不呢？住在极乐小镇那样平和宁静的小镇，看腻了一望无际的旷野和天空，想去明亮刺激的城市换换空气，再正常不过了。
她用展示宝物的口吻，在空中比划出米高梅酒店的大卫魔术和太阳马戏团、幻象的火山秀、威尼斯人的美丽泳池和好逛购物街，还有纽约纽约的云霄飞车…
“噢！对不起，我好像说太多了。”
“听你讲得跟天堂一样，害我都想去看看了。”
“我们一起去吧！”
“但是……”我故意扁嘴皱眉，装出不放心的样子：“听说赌城也是欲望和罪恶之城啊！那些漂亮便宜的酒店和赌场，全靠吸光破产或自杀者的钱来盖，感觉好像在享受别人的牺牲，不会很有罪恶感吗？”
她瞪了我半晌，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你好严肃喔。洛杉矶是天使之城，枪杀和抢案特别多，我也没在那里见过半个天使…哎呀，跟你开玩笑的，没那么可怕啦！”
“严肃”这个字是用英文说的，有可能是笑我太认真，不论她指的是哪个意思，谨慎保守的老太婆形象俨然上身，这让我心里有点不痛快：那就是她眼中的我？
她没查觉我的沉默，眼神却飘啊转的，最后定在我背后。顺着她的眼光扫视一圈，才发现店里只剩下我们两个客人。她招手叫来灰发女侍，以为她要结账，没想到她却指着墙角问：
“那台钢琴，我可以弹吗？”
墙角那座摆满印地安面具和兽皮饰品的展示架，原来是一台小而旧的直立钢琴。女侍有点为难，转头征询叨着烟走出来的大块头毛茸茸的红脸厨师，看样子他才是这里的老大。
“没问题啊，来点娱乐吧！”
他走向钢琴，动手清除琴盖上的摆设，擦掉灰尘，调亮灯光。他用怀念的语调说，自从他太太过世，孩子们离家上大学，这架琴已经有四年没人打开过。他从吧台搬来一张红凳子，对廖洁摊开巨掌：
“请吧！”
廖洁先用左右手各弹几个音阶，确认琴键还算灵活，没有走音，就深吸口气，不看谱，右手弹出几个音，左手伴奏跟上，是萧邦的9-2号“夜曲”。
老钢琴的音色不佳，随旋律流泻的情感却像潮水，一波波漫溢出来，浸透滋润了我原本干硬的心。只见她微微皱眉，双眼半闭，任音符牵动纤长的手指。她娇小的背影被剔透的光晕包围，沈浸在她编织的另一个世界，时而细致沈郁，时而天真盼望。悠扬琴音就像只船，载我顺流而下，穿过垂柳，撩起涟漪，绕过几石，来到清朗如镜的湖心。
最后一个音符结束，她的手还恋恋的搁在琴上，直到听众们鼓掌叫好，她才回头，垂眼羞涩一笑，彷彿还没从梦中回神。
“早知道老板要请客，刚才应该点最贵的龙虾。”
“你确定他们的龙虾不是去年的存货吗？”
“至少比牛排好切得多！”
八成是鸡尾酒喝多了，我们的笑点变得很低，随便一个手势、一个字眼，两人就被搔到痒处，笑个没完，好容易才把车子发动。
“你知道为什么我请威廉和索菲亚和我一起住吗？”她说的是樫鸟夫妇：“因为他们不会被噪音干扰，我才能放心弹琴。”
“你从小就学琴吗？弹得真棒！”
方向盘上的那些纤长白皙的手指，似乎什么事都难不倒它们。爵士乐电台正轻声播放她刚才弹过的安可曲“我滑稽的小情人”，萨克斯风独奏版。
“五年级那年春天，学校办了一场小型才艺会，学过几年乐器的孩子都被安排上台表演。想象一下，那些初学者的小提琴、长笛和小鼓，天啊！简直是场灾难。直到一个瘦巴巴的男孩坐上钢琴，弹下第一小节，是圣桑的『天鹅』，好美！我跟自己说：对！就是这个声音！这种频率、这音色！不是英语，而是钢琴，才是我想要发出的声音。我也好想弹钢琴。”
“所以你就开始上钢琴课？”
她噗嗤一笑，眼神冷却了。
“你知道，我爸妈有个共通点，就是现实小气又讨厌艺术，音乐啦画画什么的，在他们看来都是狗屎。他们愈反对，我愈想学。最后我到教会或学校社团去找便宜的钢琴课程，把他们给我的生活费，拿一部份去付钢琴学费。没有地方练琴，就和社区活动中心的管理员交朋友，有空就去用那里的钢琴练习。等我开始工作拿到薪水，我就分期付款，买了自己的钢琴，在家连弹四五个小时，也不会有人抱怨。”
“你怎么没去考音乐学院？”
“没兴趣。我只为自己弹琴，喜欢一首曲子，就找不同版本的录音来听，然后模仿最喜欢的演奏者，各式各样的音乐我都听，只弹喜欢的，不用讨好别人。”
废宅十年，我竟被萌妹子倒追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卧龙小说网http://www.wolongxs.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好书推荐：《别追了，我都逃到东京留学了》、《看我拯救黑化少女，反派系统急了》、《穿书后，我爱上了虐文女主》、《魂淡！我是棋圣不是情圣啊》、《在约战变成精灵的我拒绝约会》、《我不想一直这样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