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远方,柠檬形的月亮始终和我们保持一定的距离。
“我想弹琴,就像难过时想哭,开心时想笑一样,但又没那么简单。弹钢琴就像爬山一样,远远看到一座很美的山,你想靠近它,路很难走,但是你不投降,非做到不可。本来觉得不可能的事,最后做到了,会有一种,呃,那叫…什么感?”
“成就感?”
“对对!就是『撑久感』,”她的发音害我差点笑出来:“那比orgasm还棒!只要一个人就能做到。就像身体里有一把火在烧…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吧?只要你想要,就一定办得到。”
我不懂那种笃定,只能羡慕,羡慕有人可以沈迷某件事,把世界缩小到自己可以掌握的大小,不再空旷而无限,你能看见目标、知道要往哪去,还有因热爱而生的动力。
游荡三个多月,一路丢掉工作、爱人、钱包、朋友、家人、不想再看的书、写坏的故事、文青的姿态和脏衣服破鞋子,我还是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这广大的世界对我来说,空荡而寂寞。
回旅馆之前,我们先弯进加油站。廖洁熄火下车,拿起油枪,央我去商店帮她买点零嘴。
“刚刚没吃饱啊,我怕待会儿肚子又饿了。”
“洋芋片?”
“那是给猪吃的。我要肉!”
我站在货架前,正在研究不同口味和包装的生牛肉干,感觉到一道不友善的眼光盯住我。是我太敏感了?还是有人准备抢劫?从天花板角落的反射镜看去,只是个十五六岁的白人男孩,抱着几罐汽水和薯片,朝我的方向比出开枪的手势。
我有点害怕,随手拿几包肉干,快快付完账,出门走向加油岛。那少年尾随出来,朝我们喷出一串话,虽然我听不懂,也感到被他憎恨的表情和动作侮辱了。他话音未落,廖洁立刻用流利的粗话反击,只见那孩子一愣,活像被石头扔中的野狗,夹着尾巴安静逃走。
“哼,乡巴佬!以为黄种人好欺负。”
“厉害!你刚才说什么?教我!”
她瞟我一眼:“你太淑女了,学不来。”
“这算讽刺吧?”
“当淑女不好吗?”
“听起来很弱的样子。”
她重新绑好安全带,发动车子。
“你好像不大喜欢自己呢!”
我心底一跳,不想承认被她戳中要害。
“喔?那我在你眼中是什么样子?”
“我说真话,你会不高兴吗?”
“说吧。”
她偏头想了一下,一字一句谨慎的挑选:
“嗯…我觉得你像只蜗牛,不管走得再远,都会把沈重的过去背在身上。这是蜗牛的天性,因为没有壳,它就会变得很脆弱。其实呢,你是只自以为是蜗牛的蚯蚓,被那么重的壳罩住了,好像很安全,以为走了很远的路,不知道自己一直都只在黑暗中的一小块地方钻来钻去。这也没什么不好,只是你…我觉得你很矛盾,怎么说呢?”她两眼朝上,彷彿在空中翻找字典:“但不管当只蜗牛还是蚯蚓,都不是你想要的,你更想当只能飞的鸟,只有靠着想像才能长出翅膀。”
“所以我到底是蜗牛还是蚯蚓啊?都被你搞糊涂了。”
她耸耸肩:“那要问你自己喽!你知道,我想说的是,你不用那么在意别人怎么看你。”
“那你呢?既不是蜗牛,也不是蚯蚓?”
她调皮的放开方向盘,摆动两只手掌:“我啊,我可是有翅膀的喔!我很想当只优雅的蝴蝶,但我只是只苍蝇,没有头、到处乱冲乱撞的那种。”
哼,还真有自知之明呢。她成天精力充沛,开再久的车、走再多路,也从不驼背丧气,总是电力满满,简直还在青春期。
“哎呀!刚才我乱说的。别放在心上。”
“你说得没错,我搞不清楚自己是谁,所以我老是生气。”
她伸手抬起我的下巴:“这样,抬起头。你的胸部很漂亮,但也不用老盯着它。看看外面、看看别人吧!”
“喂。”
看不出来这丫头小小年纪,观察力倒很敏锐,任性又强靭。要是我有三分像她,现在应该还在杂志社冲进冲出,野心勃勃盯着总编辑的位置吧?
“你的感冒还在吗?精神还不错嘛。”
“全好了,但是白天睡太多,就怕晚上睡不着。”
“呵呵!别担心,我还有安眠药呢!”
没有你,我该怎么办呢?这句话差点说出口,就怕语气不对,玩笑话变成尴尬的感谢状。
很久不曾有过的安心感又回来了,对这个早熟女孩的依赖,就像小时候受父母照顾,或曾经被阿树宠爱一样。不必多想、不必担心,只要把自己安放在他们手心上,多幸福。
对她最好的回报,不是言语,而是我脚边购物袋里的两瓶冰啤酒。
重新追述这些,就好像吃力地想记下昨夜残缺的梦一样,我翻看前几天的日记,也象是读别人的故事一样,和我毫不相干了。但是我为什么还写?为什么还能用这些文字拼出词和句来?我没法管住心底那个声音,写着字的这只手不过是个工具、一个灵媒,它想说尽一切,不管是能说或不能说出口的……然而归根结底,即使我还能开口,谁能听得懂我?这些精灵似的奇怪生物不懂,就连我那变得像棵珊瑚一样的同伴里奥也不懂。
可怜的里奥,他已经被这些半透明的鬼魂给弄疯了,这些淘气的长鼻怪物成天以逗弄他为乐,为的是看他因气愤或惊恐而变形的圆脸和跌撞狂奔的滑稽模样。这是地狱!这些魔鬼!他揪着灰长发大喊,那些精灵便模倣他拉扯自己莹绿卷曲的长发,用种崎岖的音阶发出空洞的旋律,像婴孩牙牙的学语:吹风机!乡巴佬!
里奥拒绝承认这一切幻象,他既不是约拿,也不该被耶和华扔进鱼腹里。
终于,他停止了祷告,像精神病院里的安静患者一样,固执地站在洞穴的一角,闭上眼睛,成天难得动一动,也不说话,赤裸的白脚板已经开始爬上斑驳的青绿色藓苔。
但我要怎样形容这些前所未见的、半人半兽的生物呢?还有这洞穴里的一切,几乎没有足够的贴切的字眼来描述,这和我习以为常的物质状态相去太远了:软而微潮、坑坑洞洞的地面像遍生蓝霉的起司,看上去黑而坚硬的岩壁一旦伸手去摸,却有光滑而富弹性的胶质触感,壁上一串串气泡似的小龛,每个龛洞都住着一个象鼻精灵。
抬头可以看见一轮小小的从不缺蚀的蓝月亮我花了好些工夫才弄清楚那就是我们最初跌进来的火山口只会有颜色的变化,雪白、鹅黄、缎灰、墨黑、橙红、绒紫……最常见的是深浅不一的蓝,然而它并不是这洞里的光源。这里所有的东西自身都发着光,像披覆着细小的光亮茸毛一样,五彩缤纷。原来地底和深海里并不像我一直以为的那样幽蓝或漆黑,相反的,这里丰富的色彩怕是任何画家也不能用颜料调配出来。
最诡异的是,这片半个足球场大小的洞穴另一端就是湛蓝的海洋,静谧的洋流像天空中的云朵般缓慢飞移,游舞的鱼群贝虫和飘浮的海草就象是时髦沙龙里一面别出心裁的墙饰。海水没法侵入这洞穴,而这些水母般透明的精灵却能像分子渗入细胞,随心所欲的出入于海水和洞穴之间。
我试着伸手去碰触那片晶蓝的墙,却只摸到一面冷硬坚固的玻璃难道这就是乔阿钦没入海中、而经过的船只无法看到我们的原因?这些超乎常识和科学逻辑的异象,我拼命寻找各种合理的解释,想找到能和精灵们沟通探问的办法,模仿牠们钻游穿墙的姿态,甚至试图用一块有锐角的石头想凿下一片冰壁,却终归徒劳。
最后,我唯一能做的,只有瘫散疲惫的肢体躺在奶酪般软滑的地上,成为这个既非陆地也非海洋的异质世界里默默生存的一员。
我在这洞里过了几天?不知道。这些百科全书里不曾记载、成天嬉玩的精灵们从不关心时间和日期,它们长着女人窈窕的身躯,有坦率美丽的黑眼睛,却有个极不成比例的长鼻子,我猜它的功能大约和潜水艇探出水面的侦测仪相似,或者因为这种呼吸构造,使得牠们成为能同时栖息在这个空气和压力与地面无异的火山洞和海洋里的两栖类。除了鸟儿似的啁啾声或高或低的表示喜怒,它们几乎没有语言,至少是没有我能懂得的人类语言。它们在我身上绕了几匝,用冷滑如蛇的鼻子碰我闻我,找不到像里奥那样立即而激烈的反应,不久便对我失去了兴趣,彷彿我只是洞里胡乱生长的彩色蘑菇,或从沈船拣回来做摆饰的银盘和石膏雕像。
仔细思考我如今的处境,无疑的,我是置在一座水晶监狱里了,虽然没有冷酷的脚镣手铐,也没有狼犬一样凶恶的狱卒看守。
我试着攀爬滑溜溜的胶状岩壁,想登上可能比阿尔卑斯山还高的火山口,却一次又一次重重跌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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