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拒绝面对刚发现的事实,悠忽出了一身比舞者还多的冷汗,排练室忽而扩大得使你听不清嘈远的音乐和人声,忽而狭窄得快让你窒息。你还坐在这里做什么?吕向捷点名要你发表对刚才那段舞的看法,笑吟吟的,他刚才想必也沉浸在对那身体的遐想中……
不,不用遐想,那具身体最狂野的献祭只有他能独享,『你是我的唯一』?呵呵,真好笑,她八成在他耳边这么呢喃着,他刚才对她的蛮横必定起于彻夜作乐后的厌倦。
干嘛非听你的意见不可?他当你是什么人?他的脑子吗?一个敏锐有创意的脑子加上一具窈窕可口的女体,哦,怪不得他笑得像个坐拥财宝和权柄的国王,你瞧他眼底溅着纯金的笑沬,那么闪亮、那么温暖、那么可恋……是了,哪个男人都有意志薄弱难以抵抗诱惑的时候,你如果真爱他,就不该用过于严苛的标准来要求他,他不是对你说过已经和她分手没有瓜葛了吗?现在她只是个朋友,你如果连这也要吃醋,就未免太小心眼了。也许他还免不了被她的身体迷惑,你得帮他保持清醒的理智,别被这么个白**人缠上了。
你清清喉咙,开口发表你的持平之见:
“很不错。不过我觉得动作太琐碎、太多了点,我们这段戏要让观有种阴森神秘的感觉,是撒旦那种眼一瞪就会冒出地狱之火,而不是小鬼们拿刀耍人头的恶作剧,我想,淑丽……”这个名字从我喉头溜出时,就像咳出一颗梗在胸口硬而发臭的梅核,一阵剧痛:“…刚才的舞,我总觉得太轻快俏皮了点,也许可以考虑把几个舞步删掉,再把那种刚强邪恶的威力加强,例如说利用大披风作道具,只要轻轻一个动作,视觉效果就会相当强烈。”
够了,住嘴。你心里说。吕向捷抚着下巴,又是那样两眼放光,激赏地看着你,对着大家说--当然也包括拿着鲜黄毛巾不住揩汗的淑丽:“嗯,没错,我也这么想,这部份我们待会儿再好好讨论一下。”
你没想到他把她又带来给你,要你们沟通一下,自己就走开了。你这才看清淑丽的毛巾上印的是乜斜眼一肚子坏水的加菲猫,和吕向捷车里的一样。
“啊!好可爱的毛巾。”你提高八度声音亲热的说,一脸假笑。
“是啊,我好喜欢这只猫,跟向捷笑起来很像对不对?”她用数落情人的语气喜不自胜地说,咕咕自笑了几声,朝远处的吕向捷睨了一眼,回过脸来,又拉住你低声说体己话:“我听说你们这里面有个女的,最近常缠着他是不是?你知不知道是哪一个?”
你一惊,以为她有意说这话来刺探你,可是她脸上坦荡荡的,完全当你是个可信赖的同谋心腹似的。你不明白她怎么只对你这样亲热,面对其他人却总是矜持而冷淡地昂头微笑。这女人要不是极端的狡诈有机心,就是愚昧得不可救药,但是在你还无法正确做出判断之前,你得非常机灵谨慎,不能露出半点破绽。你淡淡地说:
“哦?有这回事?我一点也不知道。”似乎不大有兴趣追究,你得表现出不和这个圈子过度狎近的疏离姿态。
“我猜,一定是那几个其中一个,”她怒瞪着围在吕向捷身边的一圈年轻女孩:“你看见那个穿蓝色衣服的没有?她眼睛一直盯着他!我问过向捷,他一直不肯说是谁……等着看,我早晚会把她给揪出来!给她一个教训,敢抢别人男朋友,真是太不要脸了……”
他要你们沟通的就是这个吗?他竟然把你推进这个俗滥的三角情节里!难道他期待两个女人为他进行决斗吗?多悲哀又多荒唐!你浪漫美好的爱情原不过是场闹剧,这个满口连续剧台词的女人是你的情敌!那瞬间你脑海中骤然出现KTV的画面,一个白衣散发的女子失神地独自在海滩上赤足游荡,底下一个跳动的白点指示你跟着歌词唱:“恋梦已经乎人打醒,随风飞落去……”颤抖哀怨的歌声哭诉着被辜负的爱情,大同小异的故事复制过千万次,你的结局也不过就是这么段庸俗可笑的画面,一曲歌毕,悲哀也就宣泄完了:天下多的是被薄幸人负心的女子,你一点也不孤单。不,谢了,你不想当上那么个只要一点歌、谁都能替她唱出心声的KTV女主角,你能决定自己的处境,这事必须有个明快的了断。
你像平常一样早早离开,在街角的咖啡馆等候,所有人都走了,却迟迟没见到淑丽或吕向捷的身影。夜深了,路上的人车静了,你翻来覆去想象着他们此刻也许正在变换着姿势。你一想到他吻她的样子,也像吻你时那样沉醉地半闭上眼,你的心都快被扯碎了。
“对不起,小姐,我们要打烊了。”
你摇摇晃晃地被扔到街上,象是喝多了威士忌而不是咖啡。你想冲上去捉奸,撞破一对野鸳鸯……之后呢?两个女人恶言相向、像疯狗一样互抓对咬?你为什么那么容易相信他的借口,以为他不是因为有了别人而是忙于工作才没来看你?为什么你站在街上仰望那个被泪眼模糊的窗口,仍然舍不掉企图赢回他的那点不甘心?
自强号列车在南方平原上蠕蠕前行,蓝空金阳绿野,如果刻意忽视突耸的大型广告广告牌、田沟旱桥下的铝罐宝特瓶和可能用来弃尸的鼓胀塑料袋、天线杂乱的住家阳台上彩旗飘扬的晒衣架,我能不能像廖灿丁当年返乡那样“深深感动,这里才是我应该用全心来爱的土地”?那年头还没有这么多化学和商业污染,或许景象比现在悦目得多,不然就是他对“美丽家乡”的定义和我不一样:家乡的可爱不在她的自然景色,而在于她的荒瘠无序提供他伸展野心的舞台。
夕阳落在远方一座庞大雕丽的庙塔上,被云遮去大半,粗看似乎是信徒集资加盖的金顶。
“就在彼当时,轰一声,原本多吵的柴油火车,突然间都没声音,我听到有人跟我说话,像天顶来的声音,清清楚楚,讲:『善男廖灿丁,过去十几年来,若无神明庇祐,你今天哪能这呢平安转来下港。受神恩惠,要知道回报,起庙造醮没什么了不起,你若有心,就应该想办法来照顾这里的父老乡亲,让他们过好日子,免惊风台地动,也不免让大官剥皮、外人欺压。』讲完就不见了,同款又是火车嘟嘟叫。这一定是妈祖在给我指示,彼阵火车刚好经过北港附近,既然妈祖这样吩咐,我廖灿丁若不知报恩,不就连猪狗都不如了?所以呢,各位现在拢应该知道,我廖灿丁不像别人说的那么奸巧忘本,不然我早就到外国去做庙公了,干嘛转来这做牛做马,还要让人在外头糟蹋名声?”一阵黯然神伤之后,又重振声势,挥着拳头激动地喊:“我廖灿丁敢对天发誓,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只要有廖灿丁这个台南义侠,咱的乡亲绝对会过着富裕幸福的生活!乎咱的子孙后代永远都不会想离开咱美丽的家乡!”
在幻想胜于科学的年代被崇奉的神谕天命说,到了网络时代的贫穷乡村还是不乏虔诚的拥护者。如今这个誓死守卫故乡的义侠为了选票,改换籍贯投靠敌营,家乡景观的残破脏乱仍然如昨,出了车站,一路拉客的出租车和兜售冷饮槟榔便当的摊贩依旧,算是富裕安定的现象吧?我提着行李穿过那些叫卖和招手,彷彿来到异地而非故乡,虽然一年回来两三次,却总挥不掉这种疏离的印象。
我从来不能理解廖灿丁和小默口口声声的故乡是什么,对我来说,那不过是毫无选择地被生长、懂事后又渴盼早点离开的地方:没有安慰,你在那里总是看见或听见令你生气苦笑的蠢事;没有快乐回忆,念高中之前,你只是被父亲的权威和母亲的偏见拘缚的囚犯;现在甚至也没有亲人,这里和你有血缘关系的人不懂你的语言,他们嘲笑你是读书读太多的台北小姐,脑子都变怪了。但是今天踏上那条熟悉的小路,我却反常的开心,不完全是为了重新找到春天的母亲,而是为了终于能摆脱逢年过节非回到这个小城不可的义务。仍是横行的摩托车、糊在墙上电线杆上的清凉工地秀海报、飘散腐臭味的垃圾、堆积在巷道门口既不想丢又不想要的木柜铁架废轮胎,我含笑以目,彷彿悠闲渡假的观光客,这些碍眼的乱象替他增添不少奇风异俗带来的乐趣。
晚餐的桌上热闹得很,母亲吃不上几口饭,就要接一通贺喜或商量喜宴细节的电话,弟媳妇拿着碗追着两岁大的娃儿满屋子跑,能好好吃饭的只剩我们姐弟两个。
自从父亲骤逝以后,他成了严格家规的头号叛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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