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好吗?会不会给樫鸟夫妇带来麻烦?她困惑的笑了:
“Why?这是我的房子,他们是我的管家。”
她动手替我整理床铺,利落的掀去罩毯,露出一幅松软的淡黄碎紫花被褥,一面解释:她很早就认识这对善良的夫妇,樫鸟先生替她修过车库,去年意外跌断了腿,送到她服务的医院里,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法工作。樫鸟太太在图书馆和超市打零工,收入有限,她就提议他们搬过来一起住,不收房租,只要他们帮她打理屋子和洗衣做饭,护理师的繁重工作实在让她忙不过来……
明明说的是自己的事,她的口吻却像美术馆的导览人员,而不像画家谈自己的作品,大概对别人说过很多次了吧?她细心指点我浴室里的用品,问我房间够不够暖?需不需要毛巾睡衣?也许是护士的职业病,她的稳重亲切像一层坚固滑溜的蛋壳,能从容抵挡任何突发状况。但我感觉真正的她,离这层保护壳很远很远,像个神秘的、针尖大小的小鸟胚胎,隐藏在谁也碰不到的最中心。
在她清秀的脸上找不出一丝动过刀的痕迹,看来说她颜面畸型的流言是假的。小默说什么廖灿丁资助医学机构的大笔资金的情报,恐怕是为了支付廖洁昂贵的学费开销或逃税吧?
抛开那些可笑的妄念杂音,别了好久的母语总算能倾泄而出。我放松心情,讲自己如何和她父亲共事,又如何巧遇,一路开车来看见的天空如何的蓝,土地又是何等空旷,这种风景在地狭人稠的绿岛根本看不到……要不是她适时提醒,我差点忘了此行的目的。
她打开蓝丝绒小盒瞄一眼,没有惊喜的表情,淡淡道声谢,就关上盒子。她说明年准备申请费城的医学院,加上工作忙,有好几年没和爸爸见面,也很久回绿岛了。
她要我好好休息,道声晚安就离开了。她掌心的余温停在我的手臂上,像春风一样暖而淡,却不久留。很难想象她换下Prada当季的衬衫,穿梭在手术间替病人缝合伤口、处理排泄和呕吐物的模样。
赶了一天的路,我累了,不想再追究任何与我不相干的事,只想好好洗个澡,钻进云一样软的枕头山里。从窗口看出去,看不到邻近的灯火,只有偶然经过的汽车划破了黝黯的宁静,蒙黄的光柱迤逦勾勒出一条道路的痕迹,车去之后,复归黑暗。
躺在枕上,试着回顾廖洁给我的印象:就如樫鸟太太说的,是个很棒的好女孩,温柔体贴,聪明漂亮,没有什么毛病可挑,除了迷人的下巴,没有半点像她父亲,感谢上帝!
她完美得像商业电影的女主角,一身低调的名牌,没有任何矜傲或势利的态度。她把穷困的樫鸟夫妇当自家人看待,是个勤奋的专业工作者,即使我这个野蛮人闯入,也能沈稳的应对。才23岁,却有35岁的世故,不论是我或樫鸟夫妇,在她面前都变成小孩。我现在学乖了,碰上这种完美的万人迷,最好敬而远之。
我很快陷入深沈的梦里:忽而看见一条条象鼻在河中悠游,或在空中飞扬挺立如箭。忽而又坐在一辆高速飞驰的汽车里,像颗保龄球笔直滚过,撞倒路上许多颀长柴立的沉默人偶。我伸手去推开一扇房门,廖灿丁笨重的背影蹲在地下一只箱子里翻搜着,他一回头,那脸竟变成廖洁,嘻笑的脸上套着一条微红的软长象鼻子。
第二天极早,我被鸟儿的奇异鸣唱给唤醒:“就是就是就是这样,就是就是就是这样……”
歌声反覆钻探我薄弱的神经,久了令人心烦。
我坐起身来,帘外曙光初露,床头的收音机液晶时钟显示不到五点。下床走到露台上,清晨冻人的空气立即驱散睡意。正前方是一条宽广的河谷,黄土岸边站着一株枯瘦的树,长长的黑影,像个落魄的乡间绅士顽固地守着他的河。
我换上干净的牛仔裤,套上在纽约买的连帽夹克,穿上球鞋。下了楼,屋里没有半点声息,大家都还在睡吧?我悄悄推门出去。
深深吸进一口清新冰冷的空气,河里的水想必清澈寒冽。太静了。
鸭蛋青的天空,阳光还没出来,白溶溶的晨雾如纱,平原上除了几栋孤立的小房子,就是一大片淡黄野草和黑色土丘。穿过空荡荡的双向车道,朝河岸走去,直走到土崖边上,等雾气逐渐散去,我被眼前的景致猛然冲击:竟是一条无水的干河谷!
怪不得没听见水声。深峭的河谷里除了森黑的岩脉和灌木杂生的河床,没有一点溼润的痕迹。暴雨或冰融时节,这条宽阔的河流才会现身,发出湍急的怒吼吧?远远望去,这里就象是平坦原野的一部份,走近了,才看得见被河流深深切割的谷地。斜坡上的草丛间夹杂几片残破的木板,是从上游被冲来的断桥或屋墙吗?除了远方呼啸而过的汽车,苍鹰在空中盘旋的长声叫唤,只有一片压迫人的寂静。
发现新大陆的兴奋,催促我迈开脚步。拣了一条没被杂草阻断又比较平缓的路,放低重心,小心踩着稳固的大岩块走下去,最后站在满布乱石的谷底。
太阳出来了,河谷被爽利的光划开成阴阳两色,黑刚色泽的土坡就像险陡的高山和平缓的丘陵。顺着河谷两端看去,绵延的河道弯折几盘,如长蛇柔骨蜿蜒,最后消失在被阳光隐没的尽头。
我站在谷底仰望青空,就像被吞进地球的裂缝里。洪荒年代,这里曾有足以切割土地的汤汤大水,要经过多久的时光才能侵毁这些坚硬的岩块和土壤?又要经过多少年,才能使这河流枯干死亡?一阵野风吹过,秋阳下的微微寒意,愈发显出自然壮阔无际的苍茫。
不知道在河谷的阴影里坐了多久,四周的宁静忽然被一阵粗嘎的乌鸦叫声撕裂,毫不客气的催促我,我这才感觉到太阳烘烤在背上的热度,拍掉裤子上的草屑,站起身来。
我抓住一丛枯草,脚下使劲一蹬,终于攀上路面,双膝跪地。只见一双半旧的白色耐吉慢跑鞋站在我眼前。
“以涟?”
鞋子主人的阴影罩住我,一袭桃红莱卡慢跑装突显她的玲珑曲线。她惊讶的瞪大眼睛,按掉胸前的耳机钮,伸出一只手帮我站起来。
“怎么了!你掉下去了吗?有没有受伤?”
我解释自己对这条干枯的大河很好奇,所以下去走走。她不可思议的望着我,眼底有丝好笑,大概觉得我疯了。
“两个月没下雨了,接近沙漠的河都是这样的。等春天山上的冰融化,或是夏季暴雨,河水有时还会满出来。”
她维持小跑的节奏和我并肩前行,告诉我这条“蛇河”的大弯道在“魔法谷”的哪个方位,还有小镇名“极乐”,是来自拓荒者的姓。
这些地名简直像童话一样闪亮,原住民遗址、还有极端的天气和景色变化,都让我像个乡巴佬连连咋舌。无所谓,反正今天分别之后,我们一辈子应该都不会再见面。
所以当她提议我多待几天时,我只当是客套话。
“谢谢!这样太打扰你们了,还是今天就离开吧。”
送报遛狗的邻居都和她道早安,也好奇的看我一眼。
“不会呀!偶而有客人来,热闹一下嘛。你接下来想去哪?有计划吗?”
其实没有。但是“计划”这字眼颇有镀金的份量,我随口说订了十天后回台北的机票,打算去黄石公园和大峡谷转转,一路玩到旧金山,再从那里上飞机。她还没上妆的细眼睛忽然睁圆了:
“旧金山?太棒了,刚好我最近要休假,一起去吧!”
五岁时正好有波移民潮,爸爸就送她跟妈妈来到美国,投靠在旧金山开餐馆的舅舅。她和大陆师傅跑堂们说中文,但是上学之后就不大有机会讲,字汇很有限。
“正好你可以教教我,如果说错话用错字,别笑我喔!”
她吐吐舌尖,还在能撒娇的年纪啊!真让我有点羡慕。
“哪里,你中文讲的很棒了……”
“我今天就来安排,最晚明天就能出发,有伴一起旅行才不会无聊。”
她兴奋的计划出发前该办的事,隔开我们的那层冷淡平滑的蛋壳,瞬间裂开一条缝,从壳里露出可爱的嫰黄小喙。
是临时起意,还是真心邀约?她看来不象是随兴的人。就算难得休假,也不必邀初次见面的人当旅伴吧?更何况我们并没有擦出一见如故的火花,这样同行不会尴尬吗?她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满心疑惑,让我不知从何问起。昨晚睡过那么舒服的床,又有人能替你驱散寂寞,想到旅程的艰辛和麻烦,自由的滋味就不再吸引我了。眼前还有段不短的旅途,我突然失去刚上路的紧张和冒险心情,单调漫长的公路只会让人想睡。接下来一千五百英哩的路,有人能和我轮流开车,甚至当向导,这倒是不坏的主意。想到她能提供的方便,我就不再推拒了。
废宅十年,我竟被萌妹子倒追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卧龙小说网http://www.wolongxs.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好书推荐:《别追了,我都逃到东京留学了》、《看我拯救黑化少女,反派系统急了》、《穿书后,我爱上了虐文女主》、《魂淡!我是棋圣不是情圣啊》、《在约战变成精灵的我拒绝约会》、《我不想一直这样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