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妈妈现在还住旧金山?”
“不,她在慕尼黑,和James去那里开新餐厅。”
从她亲暱的语气听来,James可能不只是她妈妈的合伙人,他们经营的事业从当铺银楼超市到餐厅都有,在美国华人圈赚了些钱,两年前开始瞄准欧洲市场。不愧是廖灿丁的妻子,一个女人要在龙蛇混杂的异乡站稳脚跟,把事业做大,可不容易。我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那晚在布拉格看见的东方贵妇。
她伸手去调整音量键,一组简单低调的吉他和弦之后,她跟着沙哑又清亮的男中音唱起来:
“所有你烧光的桥,终将回来纠缠你,
某一天,就在你发现自己孤独行走的时候……”
她微仰着脸,一手握方向盘,另一手在窗沿轻敲。低回的旋律逐渐加温上升,反覆而狂热,我的脑袋也忍不住跟着拍子轻晃:
“有人告诉过你吗?
有人告诉过你吗?
有人告诉过你吗?
今晚入睡前你该花点时间想想
你该花点时间想想我说过的话
你该花点时间想想自己的人生
你该花点时间想想,在你抛开一切之前”
随之而来的是冷静的钢琴缓缓平抚,主旋律再唱一遍,结束。她两眼晶亮的转向我,一脸刚洗过热水澡的畅快:
“哇哦!太棒了!我爱死这首歌,爱死崔西查普曼了!你喜欢吗?”
“崔西?这歌手是女的?”
她好笑的瞅我一眼,从我座位前的手套箱翻出一张灰色调的CD扔给我,帮面上是个小平头、背心短裤,盘腿而坐的黑小子。
“她的歌写被男人打的小孩女人、写爱情和希望,怎么说…她能唱出我想说的。”
烧掉所有走过的桥,有一天它们的鬼魂还是会来纠缠你…
I-84号黑色公路笔直往前,剖西瓜般切开黄绿色的平原,除了巨大的广告广告牌和几幢农舍,绵延的电线杆和远山。只有挥霍不完的蓝天。崔西轻快的唱着:她坐上情人弄来的一部快车,要告别晦暗的过去,到全新的世界去闯荡,变成一个新人。
因为家暴,廖灿丁的妻子才带女儿远走美国?难怪她不愿多谈,看到父亲托我转交的胸针也反应平淡。她家墙上满满的照片,多半是樫鸟夫妇和子女欢聚出游的照片。偶而出现几张廖洁,也是与他们合照,或和朋友在舞会或滑雪场嬉闹的看着镜头,就是没有她父母的身影,或是她的童年照片。那是她不愿触及的往事,也许是痛苦的,还是别问太多。
“我开车的时候一定要听音乐,你不介意吧?在城里,我听热闹的摇滚,晚上是爵士乐。在中西部开长途公路,可以按下定速,最适合或这种讲故事的吉他民谣了…你呢?有没有特喜欢的音乐?”
追逐流行歌的年纪离我很远了,一时间只能想到和绮在亚维侬那晚唱过的歌和乐手,对她而言八成都是古董。勉强再加上来自挪威的好自在乐团,他们两年前才刚出道,总能替我扳回一城吧?
见她抿嘴一笑,我连忙辩解:
“我这几年听的新歌不多,你也从来不听中文歌的吧?”
“我只是觉得好巧,原来你和我一样,都喜欢老歌,干净简单、不插电?”她把车窗打开一道缝,让田野的风吹散新车座椅的塑胶味:“当然啦,我们还是不大一样…你知道,想了解一个人,最好先知道他喜欢什么音乐。你喜欢的披头四、赛门葛芬格和好自在,正好有个共同点:他们都是很有默契的搭档,分开之后就不成功。你一定是很需要朋友的人……”
才怪,一点也不准。伴随着歌声的青春回忆,早被我抛在过去了,一一走出我生命的朋友或情人,和我这几个月的单飞旅行,就能证明这种音乐算命法有多不可靠。但是她自顾自的说下去:
“我呢,刚好和你相反,更喜欢独行狼。我爸妈都很忙,经常不在,朋友不多,我习惯了。虽然我工作的医院,到处都是人,只有一个人听音乐的时候,我才能够休息。听鲍布狄伦、妮娜西蒙丝或茱莉克鲁丝唱歌,和自己握手在一起。他们的歌声都很特别,就像唱进你心底,只唱给你听,不为别人,深黑色、不透明,有点秘密…对,我喜欢那种没有别人知道的秘密感觉。”
一个在异国孤单长大的小女孩。要安慰她嘛,交情还不够,就怕讲错话表错情。要假装没接收到她的讯息吗?那太冷漠了。
作为回报,我只能羞涩的交出自己:
“我懂。虽然我有爸妈和一个弟弟,就算生活在一起,大家各过各的,我也常觉得寂寞。可能我没像你那么坚强,所以才更需要找朋友取暖。”
“你们都住在一起那么久,关系还会不好吗?”
“除了生活上必要的事,我们很少聊心里话,就连我妈要再婚,也是她决定好日期以后,才打电话问我有没有空去参加……”
她用眼神鼓励我说下去,我用逗趣的旁白,把那场乡村婚礼的背景和闹剧,配合手势和当事人的语气演给她看。提到发疯的桃姐跳上台,扯下喜幛盖住歌星的那一幕,她听到入神了,还噗的笑出声来。
我舔舔唇,偷瞄她一眼,这是试探她的好机会。
“那女人就喊:你们把廖灿丁那个没良心的藏到哪去了?要是你们跟他一样黑心,总有一天会跟他一样,生出有鼻无嘴、见不得人的怪胎来!”
她的笑意冻结了,很短的一秒,却没逃过我的眼睛。
“哎呀!真是够了,我爸那个人啊,老是去招惹奇怪的女人……”她加重语气补充:“听我妈说过,这也是他们分开的原因之一。”
我可不想让机会平白溜走:“你知道那女人说的是什么意思吗?说你爸生下有鼻无嘴的怪物,不能出门见人……”
她耸耸肩:“谁知道?自从我爸开始参选,什么奇怪的谣言都有,就算我们早就不住绿岛,还是会常接到奇怪的电话,碰上莫名其妙的问题。你知道我来美国二十年,搬过几次家,换过多少学校、住过多少地方吗?我就是这样长大,就算交朋友,也维持不了多久,更何况我是个亚洲人……”
有道理,但是她刚才冻结的眼神,就像颗尖硬的小石头,卡住我的喉头。再继续对别人的私事追根究底,就太没礼貌了。沉默中,崔西唱出了我的心声:
“Sorry,is all that you can’t say……”
“噢!我知道了,”她突然弹个响指:“还住在绿岛的时候,我有气喘问题,经常要靠吸入药剂…你知道那种连着一条橡皮管的喷雾器吧,有鼻子没嘴巴,指的是那个吧?那时我大概只有两三岁,出门时特别容易发作,所以后来我妈都陪我待在家里。后来搬到美国,也是为了我,这都是听我妈说的…哈哈!原来是这样喔,我是有鼻无嘴的怪物!”
什么嘛,原来我诡异想象中的象鼻女孩,只是戴了呼吸管的气喘病童?
“小时候常住院,护士都对我很好,病房对我来说更像家,可能是因为这样,我才会想到医院工作。”
缠崇多年的谜团,就这么解开了?新生的郁闷,却犹如她身上淡淡的人工香味,无形的包围住我。我突然发现,车子已经往南开过犹他州界,并没有照预订计划转入I-80号公路,朝北边的黄石公园开去。要再掉头往回开,起码要再花上两小时。
“哎呀!糟了,都怪我,说个不停…怎么办?现在转回去,天黑前也到不了。我看,今天就在盐湖城休息好了。这里有很美的羚羊岛和拱门国家公园,可以去看看……”
我的脸色想必很难看。大老远跑到美国来,可不是为了去看这些不知名的小景点。提到犹他州,干净整洁的摩门教徒就从我脑海里结伴骑单车出现,更何况是盐湖城这种富裕合理而无聊的城市。
“要是你累了,可以换我开车。”
“不用,我最爱开车了,特别是西部的公路。你好好欣赏风景就行了…饿了吗?已经一点了,我们去吃点东西吧!”
她带我去吃墨西哥菜,比连锁快餐店美味许多的的鹰嘴豆泥法士达、燻鸡塔可、玉米烤牛肉卷饼配上辣味莎莎酱,再加一杯冰凉的雪山啤酒,立刻扫光疲倦失望和飢饿引起的郁闷。
从大落地窗望出去,正午的阳光下,圣殿广场气派的古堡建筑、蔚蓝的天空和高彩度的花朵,简直就像直接用色纸剪贴而成,轮廓清楚,没有含糊空间。
“外面好热啊,现在。”
坐在桌子对面的廖洁说着,用手帕轻按额头看不见的汗珠。她脱掉粉红格纹衬衫,淡紫无袖背心衬着瓷白的肌肤,浑圆胸前微露的深沟,看来倒是很清凉。她的视线不经意往下一扫,看到我脚上快磨破底的旧球鞋。
“你这双鞋已经穿好久了吧?还行吗?去黄石公园和大峡谷,要走不少路喔。”
“应该还可以吧。”
和她干净的休闲鞋一对照,我脚上就像裹着两团烂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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