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他这么恶毒，胡乱给你贴个标签好让她不起疑心，是为了他自己还是为你开脱嫌疑？怪不得她独独对你不设防！也罢，不妨将计就计。你咬着下唇，笑道：
“他只说对了一半，从前我也是喜欢男人的。”
“哦？”她瞪大了眼睛，轻易地上了钩：“那后来怎么了？”
你皱着眉犹豫了半晌，做出难于启齿的神情--还没捏造好一个逼真的失恋故事，一时之间开不了口。你终于叹了口气，悠悠回首不堪的往事：
“因为我男朋友…还有别的女人。”
“你看到的？还是他跟你说的？”
你摇摇头，垂下眼：“这种事不用问也知道，女人的直觉是很灵的。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你差点忘了她听不懂太含蓄的话，停顿了一下，才又赶紧搜罗我脑中尽量浅白的句子补充：
“男人就是这样，要他们安份守住一个女人，实在太困难了。条件普通的都还会想办法向外发展，向吕向捷这样的就更不必说了，就算你天天把他拴在身上，还是照样会有一堆苍蝇绕着他打转。起初我也跟你一样的想法，只要能跟他在一起就行，其他的我都不计较，可是到了后来，我真的越来越痛苦，只要打电话找不到他，或是没看到他，我就想他一定是去找别的女人……亲热。他在我面前跟别的女人笑一下，或是聊得太开心，我心里就嫉妒得不得了，像刀割在心上一样，可是我又不敢问，我怕我一开口就失去他……真的，我越来越不快乐，整天疑神疑鬼，到后来朋友也不大理我了，因为我不肯听她们劝。我老是在等他，等他来看我或打电话给我，因为我太常找他，他到后来都是一付很不耐烦的样子，他不像以前那么爱我了，我一个人的时候常常哭，甚至有时候想，干脆跳楼死掉算了……”
她把手搁在心口，唇半开，听得那样入神，彷彿我说的正是她的故事。
“现在想起来，觉得那时候真傻，实在不值得为了不爱你的人那么牺牲自己。还好我没真的自杀，自杀了又怎么样？你以为他会后悔，要是你不死他就会一辈子照顾你？别傻了，到头来你只会让他更瞧不起你，要让他爱你，你得先让他看得起你，你得确定你身上有他要的东西……”
“我有啊！”她炫耀地挺起胸脯，没注意到你眼底的妒意。
“光有这个怎么够？身材好的女人到处都是！再说你总有天会老，到时候他不是会再去找年轻的女孩子？”
但她的顽固和薄弱到近于零的自尊心超乎你的想象。
“至少，没人会像我对他这么好……”她牛反刍似的嚼着这句话。
“但是你呢？他会对你一样好吗？”
种子已经播下，接下来要耐心浇水等它发芽，别太心急。
你远远避开吕向捷，却不能阻止他穿越众人，用眼扫瞄搜寻，用看似漫不经心的脚步移向你。初识时的吸引与抗拒又重新展开了，然而当时的微甜悸动已经变得酸涩了。
“你和淑丽处得蛮好的嘛。她没什么朋友，你多教教她。”
这算什么话？新纳宠的老爷见到妻妾和睦相处，必定也是这般快慰吧？
“这就不必了，倒是你把她当什么？你打算娶她跟她过一辈子？”
他笑了，像舒了口气似的，歪头瞅着你：“我以为你对我完全死心了。”
“这和我无关。”你板着脸，不让他趁虚而入：“我只是替她想，你如果没有这个打算，又何苦给她一丝希望，让她白白浪费时间等你？”
“她依赖我，我只是帮她找出自己的生活目标而已。至于其他方面，我已经和她说得很清楚了，她想怎么做，那是她的自由。”
他把烟蒂扔在地上，皱着眉，用淑丽送他的麂皮新鞋底蹍熄它。短短的烟头还绽着一星微弱的橘光，他由它自己慢慢死灭。这男人的本质是冷酷利己的，没有了爱情的羁绊，你这才第一次看清他，你良好的道德教育使你心底滋生出鄙夷，然而你未被完全驯服的欲念却有相反的观点，他脸上冷峻的线条如同斜伸出崖壁的苍松，天然而优美，使你这个美的追寻者移不开目光，全然忘了自己脚下的危险。
他邀你一道去见几个人，谈谈与剧团合作及资助的可能性，“有七八成把握了，再加把劲，你再替我说明一下剧团的成立目的和前景，我可以说服他们出钱让我们继续演出。”
你很怀疑，当初和吕向捷合伙的几个人都忙着自己其他的事业去了，剧团的成员们也走散了大半，因为在这里既做不出好戏闯出点个人名声，表演的场地和观众反应也太不理想，如果是女生，还得忍受淑丽不友善的脸色，剧团现在不过是勉强支撑着。
他不过想展现他不屈不挠的阳刚性格，让你看到即使在剧团飘摇欲坠和你绝情弃他而去的时候，他仍然可以征服这些挫折与挑战。他当然不会懂得，如果他有一次表现出被斗败的脆弱和沮丧，你或许会更爱他。但他不需要被爱，他只需要被崇拜，他不为你而舍弃淑丽或许正因为这一点。你去了，不是为了真心帮他说服资助者，而是像在叉路口丢铜板决定该走哪条路一样，想卜问你究竟会开始怜惜还是崇拜他。
“像两位这样年轻有为，就有为社会公益牺牲奉献的精神，真是令我非常敬佩，”听完了你和吕向捷的轮流说明，这家大型糕饼公司的公关主任嘴里客套，浅灰衬衫袖上不耐烦的摺痕眼看就要舒展出送客的表示：“不过说句老实话，两位还年轻，大概也不了解现实社会的竞争相当厉害，做生意和搞艺术是不同的，不能光是叫好不叫座，要是将来你们能想出只需花最低的成本，收到最大的广告效益的方法，我会随时欢迎你们来这里坐坐。”
“你们的会计主任还是杨大禾吗？”吕向捷闲闲提了一句。
“怎么？你们认识？”
“是啊，很熟，”他的广结交游永远有你想象不到的人物，只要交换过名片、日后可能会有点用处的张三李四，在他口中都成了好朋友：“你们公司现在用的那套成本计算的程序，还是去年他委托我们设计的，我还教了他几节课，说起来我也该算他的老师了，哈哈……其他还有南福制药的尤木清主任、信美集团的陈总，也都是我们透过合作认识的老朋友。”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没想到吕先生这么多才多艺，果然是少年出英雄。”刘主任眼睛亮了起来，一改先前倚老卖老的轻慢，身子也往前佝低了些：“要做出这东西不简单，我们公司三十年了，上自董事长下至工厂守卫和清洁工，加起来就有两千多人，全省门市和外销点也不断在扩展当中，但是我听他们会计部提起过，有了这套新软件，财务管理比前些年精确了起码五倍。”
“所以刘主任应该知道，我对你们营运的状况也算略有了解。”
吕向捷双手交握，略微压低了声音放慢速度，这是他准备进入正题的助跑动作：
“当然，商业广告是最快速有效的方式，但是除了你们产品的保证之外，一点正向的慈善性质的名声还是必要的，就像好些知名的企业一样积极地投入公益活动的赞助，这是最新的全球趋势，我相信刘主任眼光一定够长远。你想想，如果只花一两秒的广告费用，又不需要出动什么人力，让我们剧团在假日时，用你们的名义在人潮最多的街头演出同时义卖，再让电视和平面媒体作新闻报导，既做了宣传，又可以节省更多广告费用，同时还能够让民众对你们有更好的印象……当然这印象不见得能持续太久，我想，刘主任也很清楚，密集打广告所造成的印象会更深刻……”
刘主任原本暗黄的冷脸发出红光来：“当然，太好了，这个构想很不错！这还有很大的讨论空间，不如这样，你们再提个企画书来让我看看，用什么方式，成本多少，主题时间地点都写清楚了，我可以在下星期的各部门主管会议上提出来。”他拍着吕向捷的肩，不胜怜爱地赞叹：“太好了，今天能认识你这位优秀的老弟，将来我们也许还能一起做番大事。”跟着便向他请教一些专业计算机管理的问题，吕向捷侃侃分析当前各种最新相关软件的优劣，答应再抽空来就这部门的详细情况进行了解，提供最可行实惠的信息建议。
趁着吕向捷到洗手间的空档，刘主任这才有余裕和你周旋，劝你喝茶：
“这么优秀的男朋友现在少见囉，可要好好把握，别让他跑了。”
正要否认，他却向你挤着眼笑：“别不好意思，看他每次说完话就看你的样子，含情脉脉的，我就明白了。看得出来，你们感情好得很，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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