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箱里忽然传出一阵刮耳的尖叫,我从粉红塑胶碗上循声看去,只见舞台旁一条金橘色的巨大鬼魂飞落下来,衣袂飘洒,直扑向舞台上走避不及的歌星,彷彿神话里要攫裹心爱美女远遁的马皮--幸运地,那不过是我瞬间的幻觉,这女人还在现实的喜幛里歇斯底里地惊呼,拼命挣扎,布幔却愈绞愈紧,于是众宾客眼前便有尊复活却笨拙的橘黄木乃伊,绊倒了电线,匡啷砰镑地跌到鼓上,音箱也跟着惊心动魄地吱声锐叫起来,乐师们全慌了手脚。
大家还没决定该为这即兴的滑稽表演报以笑声还是掌声,只见一个人影倏然跳上台,挥着手臂,扯开沙哑的嗓门喊:
“说!你们把姓廖的畜生藏到叨位去了?别以为你祖妈这呢好骗,做县议员就了不起?当初讲那么多好听话,害我现在店也没了,高仔那伙人还恐吓要杀我……呜呜呜…没良心!我告诉你们,你们今天要是不把他交出来,当面给我把他的黑心挖出来,你们将来就会跟他一样,生出有鼻没嘴、不能见人的怪胎来……”
这胡言乱语的疯妇好面熟!尽管一头灰黑散发遮没了她涂脂抹粉的半边脸,一身怪异的镶红边黄运动衫搭蓝窄裙,可是我还是从她高瘦的骨架和声调上认出一个妖娆喷香的身影来:那不是廖灿丁的情妇、大家尊称为桃姐的老板娘吗?几年不见,她怎么落魄成这付样子?几个粗壮的男人叱喝着把她架走,她奋力舞动双脚,把只绿拖鞋都踢飞了,奋声痛哭,兀自乱嚷:
“我没疯!我说的都是真实的!你们为什么都不听我说……”
凄厉的诉冤声渐去渐远,台上很快就恢复了秩序,穿绣金花紫绒西装的司仪轻快地跳上台,夸张地拍着胸脯大喊:
“喔!惊一下,我以为有人要来闹场抢阮的缘投仔桑呢!免惊!新娘免惊!咱的阿翔仔兄虽然搁是一尾活龙,不过伊吗是出名的疼某大丈夫,今晚嫁到伊,保证你们夫妻恩爱完满,永远不变心不偷呷,就像咱的美娜小姐接下来要唱的这首『爱你入骨』同款。来,各位贵宾,博仔声给它大力催落去!”
美娜穿着茄紫小可爱和露脐迷你裙,用游丝般的气音动情地呢喃呻吟着,台下的宾客也来了劲,嗡嗡地议论方才那意外的一幕。看来我是离开这里太久了,从四周零碎的谈话中才慢慢拼凑出我遗漏的一大段地方旧闻。
那年廖灿丁差了几票,没选上省议员,听说是地方上几个眼红他的党工搞的鬼,拿了礼物挨家拜托他们投给另一个候选人。廖灿丁恼了,查出来这桃姐也有份,因为她屡次向他要不到开理容院分店的资本,于是甘心被对手利诱,吃里扒外,暗中把他几件不法勾当和剥削工人的证据给泄露出去,果然让廖灿丁败选。廖灿丁把桃姐的几家店全砸了,也狠狠让她吃了些苦头。
起初桃姐还巴望着新当选的县议员能替她主持公道,或是提供她相应的报酬,可没想到县议员夫人醋劲极大,怀疑桃姐和她丈夫有一腿,就派人威胁她不许再上门纠缠。桃姐两头落空,人财两失,几次寻死觅活的都没成功,大病了一场,瘦得像骷髅似的,想再重操旧业,也没有男人对她有兴趣了。廖灿丁转战屏东,据他自称那是他老母的本籍,他又在那里念过农校,也是他的故乡,所以有机会他也要回去照顾当地乡亲。可是实情当然没有这么单纯,上次在台南败选是不小的打击,尽管还有不少人靠他的工厂吃饭,但是他在父老们眼中已经从善于排调纠纷、性情豪爽、热心助人的义侠,变成压榨他们廉价劳力剥削土地的投机商人;加上这失意疯颠的阿桃只要看见印了“廖灿丁”的海报就诅咒着去撕掉它,好男不跟女斗,他固然可以神不知鬼不觉把这疯女人做掉,可是念在旧情,还有自己将来的前途着想,犯不着背负这个血腥的嫌疑。
几经长考,加上党内人士的怂恿,他便毅然投入新战场的布置,策略稍做改变,在屏东只做入股性质的投资,凭着他的豪气与胆识、机灵的手腕和口才,他冒着无利可获的风险,在工程商和地方政府之间充当说客,合作了不少两造皆大欢喜的建设案,在当地的名声和人脉就这么一点一滴的建立起来。长期经营下来,他果然顺利选上屏东县议员,至于改换党籍就是后来的事了。实在说起来,这姓廖的倒是个人才,也够义气、念旧情,当初他在咱这当里长镇民代表时,凭良心讲也做了不少事,像那几次严重的省道车祸,还有帮派拿刀拿枪闹事,要不是有他居中两头劝和,那种火爆得像要杀人的场面恐怕没办法收拾。如果当年他在我们这里选上了,也许就能像他前阵子在屏东那样,替我们地方争取到不少工程补助款和赔偿金。话说回来,当年走路都有风的黑猫桃,如今落到这地步,虽说可怜,也算是她的报应,廖灿丁对她也不坏,帮她那么多忙了,又是牵线又是出钱,她还嫌不够?一个不安份又有野心的坏女人不会有好下场的,喏,这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她刚才还说什么,廖灿丁生出个怪胎……”
“嗐!嚣查某讲的嚣话甘会听的?伊四界去跟人说廖灿丁生了一个怪物,面上只有一只鼻子,目睭和嘴拢无,把它和它老母关在一间厝内偷饲,到现在还活着……这不是起嚣是啥?我吃到这么老了,没看过也没听说过有这款怪胎,我问你,没有嘴是要怎么饲乎大?搁讲若真是关起来,怎么我们住这么久了从来也没听过有这个所在?”
“话是不错,不过我从来没看过廖灿丁的某子,也真奇怪……”
“有什么好奇怪的?那要是我,我也不爱一天到晚跟着先生抛头露面,有钱生活,待在厝内做少奶奶就好了,理那么多事干嘛?我听说他某从前是千金小姐,在咱这种庄脚住不惯习,自己带囡仔住在台北阳明山的别墅里,有菲佣有司机,过得多庶昔多七操咧!”
喔,原来不是在丑国?那么上次我给小默的情报是错误的了?不过这些道听涂说,想必也帮不上她什么忙。选举靠这种挖对方隐私的手法实在太低劣,不难想象得到,小默必然又要嘲笑你的非现实:现在大家都这么做,不先不择手段选上了,只会在那里空谈崇高的政治理念,谁理你?
一波波欢叫和口哨声打断了我的思绪,台上的美娜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一身银链比基尼,细带子在她丰满白皙的皮肤上深深勒出几道沟,重点部位只用半个巴掌大的小金鱼遮住,随着她活泼的踢跳摇摆,一对玉脂皮球呼之欲出。脱!脱哦!一个满头浪子膏的小伙子蹦上凳子,吹一声响亮的口哨,圈起嘴忘情地叫嚣,全然没理会一对老新人端着酒杯,正通过拥挤的人群朝他那桌跋涉而去。
终于能得到点清静,已经过了晚上十点半。一整天无休的热闹忙乱,像只添加太多糖水和色素的棉花糖,蓬松好看,一大口放进嘴里,除了死甜的空虚,什么也没有。和那么多人微笑招呼,这时却没有一张面孔值得回想,也不记得说了或听了什么有意义的话,许多张嘴像鱼似的开合个不停,不过是为了维持和空气一样必要的喜庆气氛罢了。
我回到房里打电话,随便闲扯两句也好,只有对我唯一的心灵亲人才能自在地说句真话,只有他能懂。但是话筒那端传来的却是我自己吃吃的笑声:“抱歉,我们现在正忙,请留话。”我猜他或许正在赶稿,明天就是最后期限了,没等到留言讯号响起,我就挂了电话。算了,也不差这一晚,明天我就能再偎在阿树怀里说个痛快了。
第二天傍晚回到家,迎接我的还是那呛人的颜料味。阿树不在,到处散乱着画坏的画稿和草图,阳台的门忘了关上,客厅桌上养着万年青的细长玻璃瓶被吹翻了,跌在地上摔个粉碎,微带着腐臭的水渍流了一地。真是,我不在,他又忙着赶工,家里就乱成这样子。我放下行李,拿了块抹布蹲下来收拾这场残局,把玻璃碎片捡干净,再寻个空瓶,贮了水,把植物重新摆好,门外响起一串熟悉的钥匙声,阿树推门进来见到我,一脸的惊讶。
但在暂时无语的片刻,他似乎远在我伸手不及的地方。
我们到附近的馆子去吃饭,默默地对坐咀嚼。等服务生撤了盘子送上紫米粥时,他踌躇了一下,总算吞吞吐吐替我解了惑:昨天昭蓉来找他,说她想离婚。昭蓉是他几年前分手的女朋友,那时她为了别的男人抛弃他,对他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我不动声色地听他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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