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时债主上门、孩子吵着要参加学校旅游却交不出钱、还有一年他老婆胆结石开刀凑不齐医药费,全靠老大慷慨帮他渡过难关。
老大作风四海,何主任被他收拾得这么心悦诚服,想来也不会轻易地出卖东家。我心上跃跃着一句想打听老大家务事的疑问,终究还是闷堵在胸口。
乌木镶贝屏风和红宫灯妆点着开了四大桌的厅后包厢,席上烂的糊的杂拌菜,没有一样是我认得的中国菜。XO和红酒满了再满,敬过再敬,谁也不计较下肚的是猪肉还是鼠肉。
只听得这些中年先生太太互相称呼“镇长”“里长夫人”“理事长”“总干事”,似乎个个来头都不小。一个释迦脸的男人举着酒杯站起来,皮尔卡登腰带也束不住的肚腩险些碰翻圆桌:
“来来来,我敬咱廖议员一杯!若不是廖议员带路,我呷到这呢老啊还不识啥咪阿里卑斯山,甘哪知道一仙阿里山,一棵槌槌吗也个是惦在崁顶做草地怂……”
众人附和敬完酒,正待继续扶筷,却被一个太太的鸭噪阻拦了:“小等一下!也同款要感谢咱的何主任和小春小姐一路辛苦照顾。若没小春这个美国博士,英文讲的吓吓叫,又这么能干,阮这趟还不知影要被那些阿兜仔多赚多少美金去。”
参差半醉的酒杯便纷纷转向一脸傻笑的何主任,和另一张红白分明的长脸蛋。小春大约30好几,身上是细心配色的菱格羊毛衫卡其长裤,颈间一条小珍珠项鍊,合宜的淡妆,细金丝眼镜,像女皇亭立在宫廷露台上向群众颔首回礼。
老大狼嚎一声,盖过波涌的嚣哗:“感谢大家不甘弃嫌,到年底时,还要多多关照小弟。”众人无不低垂头,互换一抺神秘的微笑。“讲到咱这位小春小姐,我一定要好好介绍一下。伊今年年初从英国回来,就到我的服务处帮忙,整天从早无闲到暗,有时拜日也要来加班,伊老爸老母跟我是好朋友,三不五时就打手机来骂我:派给伊工作这么重,啊伊是安怎有时间去约会?嘿!冤枉哦!少年人在认真打拼的时阵,有机会就多学点,现在女人也有出头天,我这个做头家的怎么能不好好乎伊栽培一下?”
许多声音附和称是,他咳了一声,桃形下巴笑得见肉不见缝:
“不过话又讲回来,若是不趁在我这里时把伊嫁出去,伊嘴上不讲,心里一定要怨叹我,甘哪照顾到选民,却不去照顾自己人。所以我廖仔在这郑重拜托各位,若是有合适的对象,着介阮介绍一下,若是为着要让伊有闲去约会,我亲身来替伊打字倒茶接电话嘛是欢喜甘愿,你们说,我这样讲,对也不对?”
对于年轻未婚女性,他始终只关心一件事:赶快找到丈夫。没人在乎这张支票能不能兑现,重点是他敲击听众耳膜的力道拿捏得好,总能引起反射性的鼓掌叫好。小春依然保持礼貌而生硬的微笑,先举起酒杯谢过老大,再起向几个重要人物劝酒。
上过饭后甜汤和水果,何主任猫着腰站起来:“歹势,小弟在这跟各位报告一下,今暗咱的节目是来去世界有名的鲁道夫音乐厅,下一场演奏会八点半开始,稍等游览车会在对面接各位……”
同席有人打趣:“阿娘喂,听阿兜仔唱歌仔戏,不知影唱什么,听拢没半句,甘会听到杜姑去?”
旁人接腔道:“惊啥?咱还有小春在,听说这唱的是德国话,人家小春是博士博捏,连德国话嘛通……”
正忙着吃喝的我耳膜一跳:原来小春还懂德文?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剎时间她所在的那个角落便熠熠发起光来,难怪她不笑时活像个怨妇,原来是大材小用了。
像她这种高级知识女青年,却放下身段为老乡们当翻译兼导游,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严酷的生计问题,二是她有先蹲低再跃起的事业野心。何主任告诉她我今晚是她的室友,她脸上掠过一丝阴影,冷冷的朝我点个头,八成认定我是仗势白捞的穷亲戚。要是我再傻傻听老大的话跟着去音乐厅,麻烦她再去张罗一张票,肯定会变成最被她鄙夷的寄生虫。
好说歹说终于脱身,也婉拒何主任要叫车送我回饭店的好意。独个儿沿着河畔慢慢散步,顺便思索该如何取悦眼睛只往上看的小春,让她愿意替我译说那本宝书,务必要像刽子手砍人那样刀起头落,不容失手。
我倚在河边栏杆上,琢磨什么样表情和语调才不显得卑微,给她留下好印象,又该用什么话题渐渐导入正题。不知不觉间,吕向捷的形象语气顿时从记忆跃出,他猎捕女人的本事,竟成了我讨教的典范。
话说回来,努力使自己保持得像张白纸一样,又有什么好处?吕向捷用动听的口才和大爱理念来包装自己的私欲,得到他想要的,有何不可?人就像这滔滔流去的石绿河水,或是映在这河面上由金转赤而渐黯的余晖,只能顺任本能和欲望往前去。如果没有反覆的挣扎和临终前的忏悔,没有涉险,没有行动,没有踰越旧界限的胆量,只是谨守着古老教诲沿着大路走去,生命就是无个性的复制,圣洁只是白活一趟的同义词。
你恍悟到:何必自命清高?放下无谓的坚持,为了得到重要的东西,它又不会伤人,暂且利用伪善的话术也无妨。这念头如钥匙轻轻一转,喀的一声,你初次感觉到比羽毛还轻快的自由。
于是你放松身心,羽毛似的飘荡在桥上,眼里咕嘟咕嘟冒出笑泡,对着每个迎面走来的路人放送友爱。两个勾肩搭背的醉汉在破碎的哼唱中踉跄走来,在路灯下瞥见了你,便鬼吼着:“空漫哇!”“吻我吧!蜜糖。”你摊开两手,送过去个特大号的飞吻,眼看他们就要走近你时,你一溜烟早钻进大街上的人潮里了。
刚走上通往饭店的车道,只听得一阵高速引擎由远而近的狂吼,紧接着一束强光从背后射来,我本能的往旁边一让,险些栽进车道旁的矮树篱。两辆黑色汽车一前一后呼啸而过,吱呦一声,在饭店门口煞住。
还不等门僮上前,只见第一辆车门打开,麻袋似的滚出一个人,后一辆车让魁梧司机搀扶下来的,是个浑身贵气的东方妇人。只见被扔下的男人趴在地上,伸手向几公分远的一团黑溜溜的什么东西,车里却又下来一个西装毕挺的高壮男人,一脚把那团东西踢到门口的花坛里。只听那女人冷冷对地上的男人吐出几句话,随即坐上第一辆车,两部晶亮的车门砰砰关上,吱一声扬长而去。
麻袋似的男人夺过门僮捡回的那团黑东西…大概是帽子吧,戴在头上,吃力的从地上爬起来。他挥开门僮搀扶的手,拍拍藏青西装上的污迹,扶好帽子,转身朝车道狠狠啐一口。灯光恰好照亮他的脸:是廖灿丁!歪盖住左眉的一团毛茸原来不是帽子,却是没扶正的假发。
我把自己藏在树丛的阴影里,目送他踉跄走进饭店大门。为了避免碰面的尴尬,我最好先不进去,在花园里散散步。他不是在歌剧院吗?难不成是偷溜出来找乐子,白嫖不成反被修理?可是用两部大轿车送他回饭店门口,礼数也未免太过周到了……刚才那帮人看来不好惹,难不成他这趟出国别有目的,只是用带团观光考察做幌子,顺便收买椿脚?
我脑子里浮出小报杂志耸动的独家内幕标题,淋漓贴满廖灿丁一身。他背后肯定有不少精采黑暗的故事可挖,就算有人说他是头披着人皮的灰狼,我大概一点也不吃惊。
半小时之后,我向臭脸的柜台小姐拿了钥匙,走进电梯,踏在无声息的豪华地毯上,在一扇扇门之间找到我今晚的睡处。正在研究这新式的刷卡门锁要怎么用,门却冷不防的打开,我和门里出来的人都怔住了。
“啊…对不起……我找错门了……”
我结结巴巴的说。该死!没想到回避半天,竟然和廖灿丁撞个正着!他脸上露出比我更狼狈的神情,像被活逮的现行犯。我再确认一次手上的磁卡号码,1518,没错啊。要是他请我住进来只是随口说说,我却当真,今晚不就得流落街头?还没等我开口,他先噼啪的解释起来:
“歹势歹势,没被我惊到哦?哈哈……不讲你还以为我来做贼仔,我是来找一样东西,哎…我记得好像是放在小春这里,很重要的,明天去拜访人家要用到的,奇怪,难道是记错了?真是,人愈老愈没记性了……我明明记得今天早上我说了要她给我一份名单,对啦,没错,是这样……可是到底放哪里去了?讲起来这个小春有时也有点没头神……”
一面跳针的喃喃自语,一面往外走,这还是我头一次看见他没准备好就被推上台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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