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哗哗的冲水声,把我从海难的噩梦打捞上岸。昨晚酒喝多了,陷在柔软的床上就像晕船,我翻个身,想再赖一下床,背后却响起手机的音乐铃。我等廖洁出来接,但浴室里水声不断,铃声又固执的恼人,我只好伸手在床头几摸索,却把手机扫落到地毯。
弯身拣起来时,手机不响了,荧幕上来电显示“Dad”。噢,看来廖灿丁和女儿还保持热线嘛。要是他再打来,我接听了,他的桃形下巴一定会惊愕的掉下来吧?我跃跃的等待,手机却没再响起。
廖洁提议帮我擦点防晒乳。拱门公园没有地方可以躲太阳喔!于是我任她在我脸上搓弄,等我再看见镜子里的自己时,才发现她擦的不只是防晒霜,还帮我化了淡妆,连我的眼睛都亮了许多。
“这样多好看,别浪费你的美啊!”
吃早餐时,邻桌的友善和旁人的赞赏注目,也肯定了她的手艺。
“你们姊妹是今天这里最美的两朵花。”
排队等着拿现煎蛋卷时,一个高雅的英国太太这么对我说。就算是台面话,听了也开心。一切从简的穷游接近尾声,我也该收拾身心,回到整洁有序的现实生活了。
有序的现实,当然还包括上银行办事。我在银行隔壁的书店里等廖洁,随手从架上拿了本楚门卡波提的“冷血”,舒舒服服的坐在单人沙发上,重温书中骇人而不可理喻的真实细节。
我书看得慢,正要翻到第四章时,才看到廖洁踏进书店里。等她买好德英字典,开车上路时,上午都过了一半。
“时间还很多,离黄昏还有八个小时。”
她在副驾驶座上看着地图,指点我开向往南的6号公路。手握方向盘的感觉真好,黄绿色的田野和蓝天白云,道路伸向远方,白栅栏里红屋顶的农舍,看来就像散光检查机里的图片一样假。她一面翻着字典,一面用英文写下那本旧笔记的译文,再大声朗读给我听。
“这个无名诗人很浪漫,也很老派啊!”她一面抱怨笔记主人文绉绉的笔调,一面拼凑着有限的常识:“他一定是犹太人,那时有很多人从德国逃到美国,就像我朋友克莱儿的祖父母……”
遇到历史文盲,我就忍不住要出手指教:从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结果,讲到二次世界大战之前的德国的恶性通货膨胀,她呀了一声:
“所以他的所有财产只有五千万马克?我还以为他是有钱人,原来这么穷喔!怪不得未婚妻要跑掉。”
“这点钱,还能买到一张出国船票就不错了。或许他睡在货舱,还得在甲板上工作呢!”
突来的闪电射过脑际:原来这人和我一样,为了摆脱感情的挫败,才远离开家乡?显然我比他幸运多了,没有冒死漂流到荒岛上,就算手头不宽裕,还能沿途遇上贵人。光凭这丝同情和优越感,我更想知道这个诗人后来怎么了。
廖洁一脸无趣的伸懒腰:“你还想往下看喔?他们有三个人呢,又不是鲁宾逊,后来一定得救了吧?”
“但是书里那些插图,那些长鼻子裸女,是他看见的还是想象出来的?还有笔记开头的『勒普达』是岛名吗?好像在哪听过……”
“La Puta是西班文,『妓女』的意思,大概是指岛上那些长鼻子女人吧?”
“不对……”我脑海中浮出宫崎骏的动画片段,“喔!想起来了,那是指会飞的岛,『格列佛游记』里有写过。”
廖洁拍手大叫:“没错没错!我知道这个故事。格列佛到一个飞岛上,那里的人有一只眼睛朝天,一只朝内,他们担心整天太阳月亮的变化,却不记得刚刚发生的事,还有各种奇怪的研究和发明,蛮好笑的……”
“这个岛还有阶级制度,”我补充说:“这个可以任意升降的岛上只住着国王和贵族,百姓住在岛外的领土。要是不听话,国王可以驾着飞岛让人民享受不到阳光和雨水,或是压死他们。”
“喔?这段我就不记得了。不过那本书很有趣,呃,怎么说,ask for the moon?”
这回轮到我翻译:“异想天开?”
她跟着我复诵一遍,用拼音写下这个中文新词。
“该不会他画的女人,那只长鼻子,就是指向天空的眼睛?”
“所以才要你再继续帮我翻译下去嘛,接下来呢?”
“跟着191号的牌子往下走就对了。”
“不是说这个,我是说那本日记,接下来写什么?”
廖洁惨叫一声:“饶了我吧!翻译这个比开车还累啊!我的头都烧起来了,可以晚上再看吗?先去吃饭吧!”
在得来速买了汉堡可乐,坐在停车场草草果腹之后,我们就进入拱门的梦幻世界里。奇谲的岩石,彷彿有生命的巨兽,用不同的姿态,静静在蔚蓝的晴空下,已经蹲伏上百万年。任蚂蚁般的游客在其间喧扰、赞叹或攀爬,这些石兽仍会继续维持不变的姿势,任阳光曝晒,任风沙雨水去改变它们的形状。
顺着步道迂回转弯,换个角度,这些无声无脸的巨兽变成一只只空洞的蓝色大眼睛。远方挺拔如**的石柱,嵌在杏仁形的石拱门中,成了空漠的猫眼,什么也不关心,偶然飘来一片白云,它的眼神才多了分朦胧。
下午三点,阳光依然凶猛,除了几丛半枯灌木,光秃秃的红岩地没有半点绿意。我们坐在一座拱门的阴影下,大口喝着日晒过微温的矿泉水,正在开玩笑说该买块生牛肉放来岩烧时,突然有人大喊:
“Jade?”
只见一个眉眼鲜明、穿着湖人队红球衣、反戴棒球帽的年轻男子,满脸夸张的惊喜,晒得发红的结实手臂犹如大鸟展翅,带着阳光朝我们俯冲而来:
“哟~~你他妈的怎么会在这个鸟地方?靠!我们有多久没见啦,我一眼就他妈的认出你了……”
廖洁平淡的提醒他:“哈囉,赖利。这里有淑女。”
“喔,抱歉!”他冲我咧嘴笑,穿在耳骨上的银环朝我贬眼,全身上下没有一个休止符,又是一个模仿嘻哈歌手的ABC。“这位可爱的小姐是…你朋友?”
她低头把水壼收进背包里,依然板着脸,对我使了个“快走”的眼色。
“我表姐,从绿岛来的。”
“哟!好巧,我这两个表妹,也是绿岛来的。”
“喔?哩贺!”他用怪腔调的台语假正经的招呼我,再转头对身后两个吃吃傻笑、猛搧假睫毛的少女说:“这我高中同学啦!这伊表姐,也是绿岛来的喔!”
嗨,你好。互相打过招呼,我只能望着她们的小阳伞高跟球鞋和当红的樱花LV包想:就算是同乡,也有语言不通的时候啊。
“很高兴见到你,拜!”
廖洁拉着我就往拱门外走,赖利横跨一大步,拦住我们的去路:
“别这样嘛,宝贝,多给老朋友几分钟,要不是我妈答应给我买新车,我才不干这天杀的当导游,你知道,带着这些不懂英文的亲戚到处跑,真是他妈的累爆了……”
我假装听不懂他的英文,走向那两个不停摆姿势拍照的女孩,提议帮她们拍合照,领她们走到风景更好的另一个位置。这对同龄姨表姐妹刚考完大学,结伴从台南来找住洛杉矶的姑妈,玩了一个月,逛Outlet,吃美食。表哥赖利带她们去过魔术山迪斯尼和环球影城了,云霄飞车超刺激的,赌城也很炫,现在她们要去拜访赖利嫁到科罗拉多的姐姐。提到赖利她们就一脸崇拜,不只人长得像某个当红偶像歌手,连说话的腔调也有异国风。被帅哥魅力感染之余,她们连说中文也要轻飘上扬,夹带几个卡牙缝的英文字,要跟上她们跳跃的对话还真费劲。
厚唇涂成紫色的女孩说:“You know,我们没去大峡谷,赖利说那里观光客太多,no fun,你有去过吗?风景是不是和这里差不多……”
浏海快盖住眼睛的那个,突然发出鸽子笑:“欵欵欵你们看!Look,他们两个!I suppose他们两人以前一定有在一起过!”
只见赖利和廖洁挨近说话,他的左手轻松搁在她泛白的迷你短裤上,从背影看去,两人似乎很亲密。
“Oh my god,他们看起来很match!欵,你表妹蛮漂亮的,身材比例很好耶!她现在住哪里?”
“爱达荷。”
她们在脑子里翻了半天美国地图,几秒后就放弃,潇洒的耸耸肩:
“Whatever,anyway我们也不会去,right?”
我举起相机,她们赶紧把长发拨到胸前,侧脸摆出最不显胖的身姿,文静的微笑,比出剪刀手。
“赖利还在念大学吗?怎么有空带你们出来玩?”
她们对望一眼,咭咭笑出来:“Well,他都大学毕业两年了,now tewnty-five!在他老爸公司上班,爱请假就请假,没差啦!”
喔?他和廖洁相差四岁,真的是高中同学吗?
“所以…你姑妈他们原本住旧金山,后来才搬到洛杉矶吗?”
“没有啊,他们一来美国就在洛杉矶,没有搬过家,赖利和他哥哥姊姊都在那里出生…righ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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