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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4章 爱情陷阱(14)

第184章 爱情陷阱(14)

“这样啊?”他似乎有点失望:“我正在和一个也搞剧团的朋友吃饭,我们在想或许可以合作一齣戏,想找你来,大家一起谈谈,看可以弄出怎么样的剧本……”

“你们大概还要坐多久?也许我晚一点可以过去。”讨论剧本当然不是你最关心的目的。

约好了时间地点,你挂上电话,脸上还挂着不自觉的笑,马上被小默逮个正着:“是他打来的?哼……不用说也知道,连说话的语气都变得温柔得不得了,『喂?没干嘛呀,在家被两个讨厌鬼缠住了……哦?喝咖啡?好啊,我把她们打发走了就过去,要等我哦……』真是重色轻友!”

你慌张辩解:“才不是!因为他正在和人家讨论合作弄一齣戏,想找我过去一起谈……”

小默挥着手臂打断你:“哎,算了算了,我看你是被他迷住,没药救了,凭什么他的事就比较重要,非要你配合他不可?他有没有哪一次配合过你的时间?没有吧?你别这么软种了,让人家占了便宜还这么乐……”

“我就是高兴被人家占便宜,怎么样?”这次你不再闷声忍受她的羞辱,肚里轰地喷上火来,但是你的攻击还是像你的心一样绵软无力:“我哪像你那么有本事,别人都休想从你那里占到一点便宜……”

你见到端着奶酪和布丁出来的绮,心上一动,交抱着双臂,对小默冷笑:“哈!这些东西你最好也别吃!你上次不是说,像绮他们这些外省人都是有心机的?”

话一出口,你还没来不及享受到报复的快感,雪球般的悔意就飞辗过来,压得你呼吸困难。你忘了她们当时的反应,也忘了你们怎么结束那天的,或者说,你根本不愿记得后来的细节。半自觉地说出不该说的话,这是你改不掉的坏毛病,你努力使自己成为有礼、和善、正直、讨人喜欢的人,可是你偶然疏于管束心底那头兽,匆促间伸出恶意野蛮的利爪,抓伤了亲近的人,也被他们如同被暴露狂惊吓的陌生眼光所伤。你没法原谅自己的无辜,你心里很清楚,在即将脱弦射出毒矢之前,总有一阵急掠如电的愉悦,使你心驰不已,不从你的嘴把它转化成语言,这急待被实现的快乐就变成难以忍受的酸楚,非说不可。

那次盛宴成了你们三人最后一次聚会,或许也不完全是因为你那句话,那时大家都忙着自己的未来,实在也凑不出时间来和老朋友闲混,再说你也一直和她们保持联系,后来小默到丑国南方一所说不上名字的大学念书,绮在银行坐了几年柜台,还没等小默读完硕士回来她就到法国去了。虽然这些年你们除了互相关心近况,不曾再有机会做更贴近的深谈甚且意见相左的争吵,但你也用不着太高估自己说话的份量。

“有时我还真庆幸自己生得晚,赶上这个可以诚实做自己、不需要说些自己也不相信的好听话的时代。”

畅销女作家桂桂往绿琉璃缸里弹了弹烟灰,隔着蛋黄色镜片,她略微浮肿的眼睛从座谈会上的所有人头上扫了一圈:

“既不必像那些贤妻良母的前辈一样谈母爱或家庭责任,也不用再学二十年前的女作家,既痛苦又强悍的发出反父权的怒吼,别人的眼光不再是我们的无形枷锁,我们面对的是自身的希望,爽,是的,就是这个字:爽!我们终于可以大声地喊出来,不用管它文雅或粗俗,欲望的世界里不用横加束缚,特别是来自那些伪礼教的道德规范,只要不干涉到别人,我们为什么不能对自己好一点,让自己、也让我的读者快乐?在我下个月就要问世的这本新书,各位都可以看见,就是这本,『忧郁的Sex On the Beach』,懂调酒的朋友对这种鸡尾酒都不陌生,这种酒甜甜的很顺口,没有Long Island的涩味,但是后劲很厉害,不输现在的什么一笑即收,所以很容易上瘾。但是为什么说它忧郁呢?最近对岸有女作家打着Henry Miller信徒的名号来大肆宣扬都市生活,风靡了大批崇拜的读者,对这种糜烂的生活趋之若骛,在当前的台北青少年身上也不难发现这种影子,只要我喜欢有什么不可以?没有不可以,但是你得先有玩得起的本钱,而不是被人当作Bitch,甚至比Bitch还不如,连钱也赚不到。(听众中冒出一声失控的尖笑,迅即如泡沫消失)在我这本书里的女主角就是个活生生的悲惨实例,当然啦,一定会有人攻击这本书……呃,有个什么词……”

主编附耳向她说句话。

“哦,谢啦!就是这个字,诲淫!但是我不在乎,我只是如实的去写出真相,说我想说的,希望能够对我的年轻读者们能有正面的作用,也能让那些视我如洪水猛兽的老师和父母们明白这一代的想法。归根结柢,艺术不应当受到无谓的箝制,作家也应当要有最起码的诚实与良知,如果只懂得看我书里那些表面情节,就攻击我是耸动、变态或邪恶的女人,就是犯了见树不见林的毛病。所以呢,我很诚恳的要求那些批评家,拜托拜托,在骂我之前请你们先把孩子哄睡,门窗关好,打开录音机,也和老婆办完事了,(众人哄笑)O.K.,再给自己泡杯热茶,坐在最舒服的沙发上,静下心,打开我的书,一页一页仔细看,不要回避任何你觉得刺眼的段落,那么我相信,你们一定也会同意我书里所要传达的真意。”

一阵热烈的掌声,桂桂呼了口气,拿起面前的骨瓷杯喝了口茶,很小心地没让她那称做“Dirty Lily”的赭土红唇掉了色。刚才在等着座谈会开始的时候,我听见她和主编聊起衣饰和化妆品,别看她维多利亚式的白衬衫海蓝褶裙,这一身上下可都是有名有号的,就连她一头齐肩直发也是出自天母的名家之手。她本人比照片上娇小许多,近看了也不难寻出书影上淡去的几条鱼尾纹,但是她不过长我几岁,就可以坐收版税过优裕的生活,而她在成为名作家之前的传奇生活:高中就休学逃家、混太妹、坐过牢、摆地摊、结婚、离婚、在酒店当公关、到Pub跳钢管热舞、当0204电话女郎,乃至写出令人咋舌抢购的小说,现在以名流之姿出席文艺场合,相较于我无事可写的前半生,她简直是本跟电话簿一样厚的彩色写真集。我正是她所说的太在意别人眼光、不敢坦承欲望的那种伪善者,到头来,我大致过着不受指摘的生活,却只能这么卑微地替她倒茶录音,再熬上几夜写出一篇不被主编退稿的实况文章。

“我大致同意桂桂的想法,不过我有一点另类的意见。”发言的是俊美的名作家徐彩声,用白皙修长的手指整理着他翻起的驼色纯麻衬衫领,指尖轻捏住麦克风,彷彿把玩着爱人的纤腕:“从上个世纪末延伸到这个新世纪,希望这个主题一直不曾退烧,可是和关于爱情的论述相比,它显然还在寻求更民主、更合理的正当性。为什么呢?这并不全是来自于道德人士的压制,而是为了增加它的诱惑力。我在这里要用个老旧的比喻:女人人爱看,可是裙摆飞扬的玛丽莲梦露更能引人遐思。就连以败德闻名的萨德候爵也说过,『羞怯』绝对不是一种美德,却是堕落的早期结果之一。没有道德的约束,只有希望满足,那么这种希望到后来也只会变得味同嚼蜡。所以我并不反对在希望的满足过程中横加阻碍,如果梁山伯和祝英台从相识到相爱到进洞房都一帆风顺的话,这故事恐怕也不会流传到今天,还会吸引人去电影院看个八遍十遍,每次出来都红着眼睛了。(众笑)因此我要劝桂桂,想开一点,这些批评你作品的卫道人士,你真该抽空好好去向他们道谢才是,要是他们不骂,也就不会激起读者想买你的书好一窥究竟的叛逆希望了。”

买了门票的听众又是一阵大笑,他们或许没有特别偏好哪个作家,就像拳击场边的观众,一记漂亮掠倒对手的出拳都会令他们兴奋莫名,彷彿那出拳的人正是自己。其中有个像火鸡似的咯咯笑格外的长而刺人。在等着听众平息他们的情绪之前,桂桂几度想抢过麦克风,徐彩声却一直保持翩翩的微笑。

“嗳!别急,我的时间还没到,是不是?这几分钟可不能算进去。”他朝着负责计时的小娟一颔首,又继续说:“因此呢我认为,希望有尽,而想象无穷,就像我常说的,爱情也需要有想象的空间才美。如果你要求所有的反对者都同意你的希望是正当合理的话,像桂桂刚才最后所说的那样世界大同的话,我担心,这又是另一种思维上的沙文主义,一个没有反对声音的真理,太沈重也太无趣了。文学不需要背负教化的重担或使命,它的可贵处就在于轻,轻得生命可以承受,轻得能带领读者飞翔,远离平凡笨重的现实,同时发现到我们用肉眼无法领略的美感。喏!现在就请桂桂发出反对的声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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